可是,我怎么办

71 叶子番外 我的大头,我的一生。


我叫叶子,就是树枝上的那种叶子。因为我的姨妈是个哑巴,所以当她把我抱进福利院时,院里的老人问她我的名字,她随手指了指院前的大榕树上的树叶,于是我的名字就这么诞生了。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随意,洒脱,清新。后来阿桑唱过一首歌,也叫叶子。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第一次见到大头是在八岁那年,我去南华山捡草药。那个时候是正是暮春时节,南华山的草药都被人采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去捡他们剩下的。
    我记得那天收获寥寥,日渐中午,我的身体疲乏,只得选择无功而返。大头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一个人蹲坐在一块田埂地上,头枕膝盖,在那儿假寐。单薄的身体顶着大大的头,可怜兮兮又叫人心疼的模样。
    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是个弃童。为什么要用到也字,因为此前也常有像他那样的小孩子被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然后被我们发现带到福利院的。
    我跟他打招呼,他似乎很防备,哭丧着脸,好像随时都要泪奔的样子。我掏颗糖果给他吃,然后他就对着我嚎啕大哭起来,那种哭法,就好像古代死了爹妈一样。后来才知道,他妈妈真的刚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孩哭丧哭到野外来的。我哄了他好一阵儿,终于让他止住眼泪。他说他家在什么祈福路,我从没听过这一带有一个叫祈福路的地方,我认为他是瞎编的,也或许是他那丧心病狂抛弃儿子的父母故意骗他的。
    我决心带他回福利院。
    我想那儿或许将是他的归宿,我们的成员又添一人。他头大,人小,长得很好看,很像电影《看上去很美》里面的方枪枪。这样的小孩儿是容易被人挑中收养的。
    如果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我愿意骗他,告诉他福利院就是祈福路。我召集大伙儿陪他在院里玩游戏,借以打发时间,等院长回来处理。曾听人说过,长到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些心智,收服起来有些困难,所以我不敢告诉他。结果院长还没回来,大头的爸妈就先找了过来。
    我这才知道他不是弃童。他和他爸爸吵起来,坚持要搬到福利院,甘心情愿做一名弃童。这是我很不理解的,是有多绝望,才愿意离家出走,甘愿做孤儿?
    当然,那时候我们都还小,还不能做自己的主,更没有选择的权利。他被他爸爸抗在肩头,跨过半个南载山,回到真正的祈福路。
    然后我们一别四年。
    四年后,我们在一次作文比赛的赛场重逢,然后那个赛场也就是骊山中学变成了我们后来三年相依为命的主场之一。大头对我的依赖就像孩子对待母亲,他说我有超出年龄许多的成熟劲儿,就像小大人。我不愿跟他解释我们福利院这些孩子为什么比同龄人要成熟,就像他也不愿与我分享他的家人为什么都不爱他。
    是的,我早知道,他的家人都不爱他。可他需要爱,迫切的需要,所以他总粘着我。每次翻山越岭,爬山涉水来竹林见我。
    我想我能给他,想要的爱。我们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过我们的青春期。
    是什么时候发现大头是个偏执狂呢?我想想,大概是在王大冶事件上吧!
    王大冶是我小学同学,不知为什么,总喜欢欺负我。他长得很壮,比大头至少大了一圈。初一上学期,某一次我们在食堂公共洗碗漕洗碗,他抢了我的水龙头,我不服,跟他争辩几句,然后被他一把推倒,水漕边尽是污水,偶尔还有零星的剩饭剩菜,我被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狼狈不堪。然后大头跟他打了一架,毫无疑问,他输了,所以那件事才能平静无波的过去。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什么事情,不管多不公平,多委屈,习惯就好,习惯了,就不觉得有多不公,我想这就是大众所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是大头不肯就此罢休,他三番五次找王大冶报仇,明里暗里,只要能够想到的,甚至去他家果园里偷橘子都用上了,而且一缠就是大半年,直到王大冶主动道歉,并且再不招惹我们。
    这就是大头,我心目中的大头,偏执的担任着我的守护神,用他的方式。尽管他自己身子单薄,无依无靠。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直到彼此都获得幸福。
    新宇的出现打破了我的这种念想。我承认某种程度上我很庸俗,我只是个十五六岁没见过世面的小花痴。
    新宇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沉稳,比我这个自诩沉稳的人更胜一筹。也许是他阅历,视野比我们要远很多,也许是他千帆过尽皆不是,总之,他年纪轻轻,就已经风度翩翩。加上他人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懂礼貌,这样的男生,女生是没有免疫力的。所以,当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去摆摊时,我没有拒绝。
    后来的后来,我已经记不清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水到渠成?或者是心意相通?
    即便最终我们阴阳两隔,我还是敢肯定一点,假如我们在一起,应该可以做一对模范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事故发生时,总叫人猝不及防,多想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恐怖的梦,醒来后,汗湿一大片。
    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独独不能失了风度。张华强那样欺辱新宇,踩碎了他所有的风度,所以也不怪新宇冲动过头,将他推下护城河。
    我们看着张华强被大水冲走,也冲走了新宇所有的酒意。我们开始分析这件事的后果。新宇说他会负责,可是我怎么能让他身陷囹圄呢!
    可是,可是,我又怎么料到大头这个傻孩子会想到替我顶罪呢!
    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那样做。以前常听人说,舍身取义,杀人成仁。可那是坐牢,不需要死,却要一直一直受尽煎熬,偏偏每时每刻都可以选择回头,只要你肯回头,所有苦难都可以消失不见。就像你被刀剐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在上面撒盐,等你疼过了,又洗掉,在撒上辣椒粉,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只要你求饶,就放了你。可他不,就非要这么苦苦撑着,不回头…
    我欠他的,从此再也还不清。
    我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去看他,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大部分都是站着的。然后看他瘦的皮包骨,头大如斗,身体却单薄的要命,我经常担心他会撑不下去。我在学校里,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可是却很害怕它会响,害怕突然有一天传来陌生人的声音,告诉我说,王凡已经死了。
    好在他跌跌撞撞,颤颤巍巍,终于还是挺了过来。不再躲着不见我,甚至很期待我去看他。我知道我的到来是他漫长牢狱生涯的唯一的喜事和念想,就好像学生对于放假,上班族对于发薪水。我开始想着法的给他惊喜,让他的牢狱生涯有一丝希望。
    有一次,我发高烧,躺在被窝里不能动弹。寝室的人以为我不在,把寝室门给锁上了。等我醒来,才发现门被锁了。那个下午,我被关在寝室里,想象着自己就在监狱里,失去自由。我思考着此时此刻我最害怕的是什么,最想要什么…
    从那时起,我开始坚持给大头写信,每周一封,话多的时候两封。从福利院讲到我所在的大学,从我们初遇讲到现在,讲我们曾经历过的所有有趣的往事,有时候也会憧憬未来。我想把我所承载的未来都移驾到他身上,想让他知道,他的人生还有希望。
    三年又过去了。抛开曾惊鸿一瞥的那次初遇,我们一共一起经历了三个三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到如今的牢狱三年。终于,我们要出狱了。
    我所说的出狱并不是指伏林监狱,而是所有的苦难,悲伤和那些摆脱不了的艰难。
    雷诺是怎么出现的呢?我思量再三,最后只能归结于命运。
    雷诺就是那个可恶的命运。
    他抓着我的头,一下一下的往墙上撞,我感觉头在嗡嗡作响,我在最难受的时候想到了我的大头,想到了他成人高考的学费,想到了我和他一起走过的青春岁月。我在生命即将落幕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想念我的大头。
    我的大头,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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