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166 鬼婆·朝暮


问君何日归期,问君何时归去,君道梧桐落尽,自往乡途赠予朱钗红绫。
    那个女人叫应琉璃,她说这是我娘生前唱的,她住在北海渔村。
    我知道北海,那里和昆仑一样终年覆雪,还有一座好大好大的雪山。在那里,她和另一个男人将我从娘亲腹中带来了这个世界,我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男人会是师父口中常道的孽障,那个传闻冷傲弑杀的东南山魔君鸿琰。
    他们是夫妻,他是她的负心人。
    鸿琰追来了,我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和惊慌。
    也许是报答她对我的救命之恩,也许是感谢她将我带来这个世界,我决定变成她的模样带着孩子赶回东南山。身死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世界没人在乎我,难得寻到一个报恩的机会,这是我走下昆仑山后所做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
    我护着他的孩子一路往东南山的方向驾云而去,他追了我一会儿却又走了,我感知到他的魔气越来越远。
    一个男人能认出谁才是他的女人,我不禁怀疑他当真对她这么坏吗?
    应琉璃让我送回孩子后去浮川谷等她,我去了。我在那里碰到了另一个男人,他手中拿着一支长箫,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慕容书。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叫鬼婆,他也知道她在伏城所历的一切,他还知道她被那个男人强行带入了殇都。
    后来我才明白,他靠的是手中的那只仙箫。
    慕容书走的很快,我只能远远跟着他的背影驾云紧追。他很着急,纵然是还未高中状元的张孝芜也不曾对我这样。有些事情我看得懂,我突然很羡慕应琉璃,无论鸿琰负心是真是假,可至少她从未缺过关心自己的人。
    我赶到时他们正僵持不下,结界碎裂只在一步之遥。
    屋外除了慕容书还有其他人,一个仙者一个姑娘。这仙者面容憔悴正在拼尽全力打破束缚她的结界,应琉璃已经向鸿琰妥协了,她说自己愿意回去。
    我没有再看戏的必要,我出手打破了结界。可鸿琰的疯狂超乎我的想象,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带她回去。于是我第二次怀疑,他真的不爱她吗?他真的是个同张孝芜一类的负心人吗?
    我觉得,他不是。
    那个仙者想要阻止她的离开,可他阻止不了。于是他用利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那一刻我看到了应琉璃和另一个姑娘痛彻心扉的模样。这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爱,纵使急不可耐赶到殇都救她,纵使不惜一切代价绑她回去,纵使亲手用剑结果自己的性命,张孝芜根本比不上他们分毫。
    应琉璃变了,她不再掩面示人,她变得美丽而又妖艳。一袭红衣罗裙散着极重的妖气,她眼中透出的全是恨,是对鸿琰不可饶恕的恨。
    那夜她忧心自己的儿子赶回了东南山,慕容书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不想她走吗?”我行到他身后小声的问。
    慕容书答的很小心:“她爱他,我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可是我不能拦她,我没有这个资格和身份去拦她。”
    我与他望着同样的方向道出了一句实话:“所以,你只能在这儿等她。”
    慕容书没再回答我的问题,我陪他站了一夜。这一夜他跟我讲了应琉璃的许多事,或许是应琉璃亲自告诉他的,也或许是他自己用仙箫偷偷查探的。
    我从前最羡慕柏无暇,因为她很聪明,昆仑山上所有的人都喜欢她。现在我最羡慕应琉璃,因为她在悄无声息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心,这是我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我思考过很多次张孝芜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得到的答案很决绝却很真实,没有。
    他对我的感情或许止步于喜欢,但他不够爱我。因为爱是慕容书这样的,是曲寒这样的,是鸿琰这样的。留住她,看着她,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惜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曲寒的爱换来了死亡,慕容书的爱换来了感激,鸿琰最幸也最不幸,她的爱与恨他尽收了。
    应琉璃与天人合作尽收了鸿琰的半壁江山。我以为这是他们彻底决裂的前兆,可他竟亲自赶到浮川谷说要带她回家。这一刻我确定了,他不是负心人,负心人的眸子不会像他一样透出至深的感情。或许是误会,或许是苦衷,可我能看到他的心里装满了她,全是她。
    鸿琰忍受着她的百般刁难,他知那雨水淋不得却仍是痴痴站了三个时辰。他可以强行带她走的,我也能看出来,他不想再容纳更多的恨了。
    应琉璃利用鸿琰的不舍和挽回连夜赶回东南山夺了他的魔君之位,我一点风声也不曾听到。在不知情的人中,第一个发现的是鸿琰。
    他像上次在云上辨别应琉璃一样辨出了真假,他看出了自己眼前的女人是仙箫音律,他不敢多想当即赶回了东南山。
    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他道:“是不是杀了我才能化解你的恨?如果是这样,那我死!”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如何了,应琉璃并未给我知情的机会。
    那天是我最不能忘的一日,慕容书如赶去殇都时一样火急火燎驾云去了东南山。他想知道她好不好,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我突然觉得嫉妒,我嫉妒应琉璃明明什么都有却总是记住已经不在了的东西,等到新的东西失去的时候她才会想起珍惜。我忽而生出一丝恐惧,我怕慕容书也像曲寒一样不在了。若他真的消失,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那日那个叫紫槿的姑娘一样痴痴傻傻说出愿为他死的话,但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住这个名字。
    慕容书,慕容书……
    这是个比张孝芜还好听的名字,不知不觉烙在了我的心上挥之不去。当他留不住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呆呆站在原地等她回家,他会每时每刻寻到机会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这是我羡慕的眼神,我希望有那么一刻他的眼中也会有我,虽然我知道这终究只是奢望。
    他的一片真心换来了一句谢谢你和心上人的记忆抽除,我看着他眉目紧闭的眸子不禁想问——你的付出值得么?
    “我不想他跟殊彦和仙尊一样有事,你带他走吧。天大地大去哪儿都可以,只要安然无恙便好了。”
    面对她的恳求我只能应允,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报恩还是私心,但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他的眼睛里也有我。
    她说的对,慕容书该是一个全新的慕容书,一个抛弃过去所有的慕容书。
    我把慕容书的仙箫留给了应琉璃,这种东西会让他恢复记忆,我不想在适应拥有之后再失去,我想一直拥有他目光里的东西。那种东西有两个名字,一个叫真挚,一个叫深情。
    临行前应琉璃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道:“鬼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瞒了这么久,告诉她也无妨。
    我挥了挥手向她作别,唇瓣微张道出了早该告诉她的三个字:“月华容。”
    月华容,这是我的名字,是东南山魔君鸿琰为我起的名字。
    天大地大我不知该带着他去哪里,我驾云走了很远很远,远到我回头望着漫无尽头的一片天际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我将积云落在一处山脚下,慕容书这时才醒,他看了看我神色有些迷茫。
    他在回想些什么东西,冥思一阵后忽而抚额疼痛不已。
    “别想了,你生了一场病不能动脑。”
    “生病?”慕容书木讷看着我,“我病了很久吗?”
    我只微微点头算是答了他的话,我不擅长编故事,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不答。
    应琉璃从前叫他慕容,而我叫他小书,我说我从前就是这么叫他的,这是我向他撒的第一个谎。
    慕容书,小书。
    从此他的记忆不再有捕捉,因为我不会让他捕捉,我会每时每刻对上他的眸,我会在他寻找的时候说一句叫他安心的话:“别看了,我就在这,我永远都在这。”
    鸿琰掀起了祸乱天下的仙魔大战,我不知他为何会失控成这样,但慕容书那一夜也失控了。他焦躁地来回走个不停,我抱着他的身子诓他入睡,我贴着他的耳畔告诉他,不要怕,没事的。
    话虽如此说,但我能猜到是应琉璃出事了,否则鸿琰不会疯狂至此。
    那夜的杀戮染红了夜空,慕容书缩在我的怀里闭眼无助。
    我带他躲避了战乱厮杀藏进了殇都,我知道鸿琰不会动那个地方,再出来时雨过天晴什么事都没有了。人间百姓修建庙宇拥戴天界诸神铲除妖魔还了他们太平安宁,那几日上至玉帝金身下至土地泥塑皆受香火朝拜。
    他们赞天帝正神封印妖魔万世无双,他们诅魔君鸿琰永葬旭阳峰下休要再见天日。
    他们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帝山河永固君威浩荡。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思面对他们的庆贺祷告,转身脱离人海的那一刻我只能闭上眸子保持沉默。
    我想说的话不能道出口,但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给我取名字的人是东南山魔君,他是个不会甘心放下妻子的男人,他会出来,他一定会出来的……
    慕容书拨弄着屋前的草在院中等我:“容儿,你上哪去了?”
    我含笑牵过他的手:“出去走了走,你饿了吗?”
    他点头:“恩。”
    “那我给你做饭,帮我择菜好吗?”
    慕容书回应的极快:“好。”
    失忆后的慕容书性情大变,他不再冷漠也不再悲伤,至少他现在是快乐的。
    走着走着他却停了,回头看着院中的小草眼眸动也不动。
    我以为他恢复记忆了,不由得攥紧他的手心有些不安:“在看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个人。”慕容书摇摇头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我饿了,做饭吧。”
    “好。”
    小屋生起寥寥炊烟,尘世间的一切喧闹都与我们无关了。至此以后再无争斗,只有彼此的朝朝暮暮。
    尽管我都知道,这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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