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9·庞贝

第17章


 
  肖横看着我的眼睛,开始紧紧闭着嘴巴。良久,他常常舒了一口气。“谢谢你。”他说。 
  “谢我什么?” 
  “谢你说出了我一直不敢说的三个字:林小眠。” 
  “你知道不知道,你努力学习,跑步,一点用也没有?” 
  他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总想做点什么。小眠,可能喜欢优等生吧。你知道,我不会写诗。”他的眼神很落寞,我听见一向骄傲地肖横竟然这么说,心都要碎了。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再替小眠保守秘密,我几乎是对肖横用吼地说:“我说不用,意思是你不用做这些就已经够好的了。小眠她有病你知道吗?她其实喜欢你的,你知道吗?” 
  肖横先是楞住了,既而开心,然后又难过起来。好几种表情在他脸上变换,我琢磨不透。我跟他说了小眠的病,小眠不愿意谈恋爱的誓言,犹豫了一会,我说:“小眠……她希望我能和你……嗯,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乱配的。”我差点连自己的心事也暴露了,我不敢看肖横的眼睛,但是我想他知道。 
  良久之后,他对我说:“我们,恋爱吧。” 
  我呆住。但是没等他解释,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项斯微:再见,圣诞夜(6)   
  “好。”我说。那么干脆。可是,女人的天性让我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到底,你有多爱她。” 
  肖横笑笑,只说出几个简单的字:“死了都要爱。”然后他把手重重地砸向寝室楼的外墙。“对不起。”我看见他张了张嘴巴,我知道,这三个字才是属于我的。 
  [再见,圣诞节] 
  以前我一直认为,相爱,就是要在一起。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如果你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才会幸福。让小眠安心地走完她的路,对她来说,也许远比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要好得多。肖横知道,小眠一直希望我能和他在一起,她希望能够在她走之前,能够看到我们在一起。对于肖横,我肃然起敬。如果不是他非常爱小眠,他是不忍心这么欺骗她的。而我,又算什么呢。他唯一没有看透的,是我也有勇气和他做一样的事情。既然肖横要我假装和他恋爱来让小眠安心,我就听他的话,哪怕委屈我的尊严也无所谓。他可能从未想过,一个女人,必须要靠假装才能和她爱的男人再一起,实际上比不在一起还要残忍。 
  而肖横,终于能够因为我的缘故,开始顺理成章地留在小眠身边。 
  从那以后,我和肖横开始假扮情侣。小眠看见我和他的样子,也安心了,笑容多起来。虽然我知道,背地里,她的心也很难受,但是她在真心地为我们快乐着。校园里,总是出现,我一只手挽着肖横,另外一只手挽着小眠的场景。我夹在他们当中,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们心意相通的情绪,他们总是一起跨出一只脚,一起说出同一句词,甚至一起笑出声。而我和肖横的恋爱关系就止步于牵手。但是我也满足了。这样子,就好像我在代替小眠在恋爱一样。我们终于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夏天过去,秋天又来了,仿佛我们三个人就一直这样走下去,仿佛可以这样一直走很久。 
  似乎我和肖横好上了之后,小眠和书生的关系也就悄然地停止了。书生曾经有一次找到过我,白净的脸庞上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胡渣,“其实我也知道,小眠不可能真的喜欢我的。但是只要能跟在她身后,当时觉得也是快乐的。”这一次的对话,让我对书生另眼相看。“那你还写诗吗?”我问他。“写的,总有一天,我会写一本诗集。在扉页上写小眠的名字。”那一刻,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他自己写的那一首诗一样,东方明珠。 
  “那么,小眠,她快乐吗?”书生最后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圣诞节终于来临了。拥有圣诞阴影的小眠吵闹着要过一个热闹的圣诞节,还要去听五月天的跨年演唱会。这些日子,她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我和肖横表面开心,其实背地里都在暗暗担心。五月天的票子很难买,圣诞夜当天开始售卖,肖横逃课很早就去排队,我骗小眠说,他姐姐到上海来了,他去接她。 
  小眠的眼睛里隐约有些失落。上课前,她对我说:“我很想去跑步,可以吗?”小眠轻轻晃着我的胳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要是一个人连想跑步的时候都不能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她用言语挤兑着我,开着没良心的玩笑。 
  “好。”我说,我带着她在操场上缓慢地跑着。她妈妈前几天打过电话给我,“小眠最近要是说什么,你都答应她吧。”嗯,都答应她,全都答应她…… 
  “跑步,真快乐啊。你怎么会不喜欢跑步呢?”小眠望着我笑说,“待会课后我们去吃炸猪排好不好。你叫肖横多帮我们抢几块吧。他那么壮应该能抢到的。” 
  “好。”我说。全都答应她…… 
  “以后,我回澳洲去看我那边的老师,你们和我一起去看好不好,我带你们去看那个游乐场,那个大大的翻滚列车。到最高的时候,会很接近蓝天的。” 
  “好。”我说。全都答应她。 
  “那你们的小孩要叫我干妈好不好?” 
  “好。”我说。全都答应她……   
  项斯微:再见,圣诞夜(7)   
  我们回到教室,却发现教室里的气球只挂了一半而已。有鲜红色的礼花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刚好在苏老师耳朵边上,像是给他戴了一朵媒婆小红花,有人在偷偷笑着。我们坐第一排,小眠的头微微一歪,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很累,很累。”她的嘴角诺诺地挪动着。下午的阳光有些阴霾,毕竟是最冷的冬天了。而小眠,安静地睡着了,她的手从课桌上垂下来,发生了撞击的声响。 
  这是2004年的12月。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很冷。 
  真的很冷。“圣诞临近百花香,一香送你摇钱树,二香送你贵人扶,三香送你心情好,四香送你没烦恼.五香送你钱满箱。” 
  而那个值得的人,不会让你哭。 
  [小眠,再见] 
  那以后,没人知道肖横去了哪里,只有我,每年圣诞和他互报平安。 
  几年以后,我跟随全家去澳洲度假的时候,我空出一天时间,独自去了当初小眠去过的那个游乐场。我想看看,小眠所说的那种接近蓝天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工作人员说,这已经不是澳洲最好玩的翻滚列车了,他们又建造出了新的玩具,更大,更刺激。而我还是坚持上了车,跟随乘客一起盘旋,上升,俯冲,尖叫……就在升空的某一瞬,设置好的相机快门,拍下了我夸张的脸。 
  我在领取照片的地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拍摄的照片,肖横紧紧闭着眼睛,并没有像一般游客一样大张着嘴巴,我隐约看到他眼角有泪光,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我一次又一次地玩翻滚列车,在往上的时候,那么接近蓝天。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看见过你。” 
  我把我的照片贴在他旁边,我写着:“小眠,我很久都没有吃过炸猪排了。真的,很久了。”照片里,我嘴巴张很大,我终于开始快乐起来了。 
  碰巧,那又是一个圣诞夜。但我们没有再见。   
  消失宾妮:休眠的行星(1)   
  1 
  未料到的是,在雨季来临的前夕,自己会递出那封情书。以及次日撑伞在十字路口等待时,绵绵细雨润湿了自己捏在手心里的那张写着“无论如何,请当作没看过那封信,拜托你了”的字条,却不见那个人按照每日必经的线路出现。 
  以及—— 
  在自己怀着“告白失败了吧”的这个夏日清晨,当自己在教室门口抖落伞翼上的雨水时,身旁的人谈论着的话题。 
  “听说昨天四班的男生出车祸了?” 
  她门口旋转着伞柄,雨水向四处飞去。 
  “别说了。好可惜。当场就去了。” 
  “听说家里也不关心他,直到半夜才知道人死了呢。” 
  她将伞收拢来。哗啦作响。 
  “名字?” 
  “四班那个有名的闷罐子啊。”对方稍稍停顿,“林望夏。” 
  江晴抬起头。似乎、雨季是从这日凌晨来临的。青涩、汹涌的气息,如同空气之中涨起的潮水,在伞柄收拢的那刻,忽然全数落在了江晴的眉目间。手中未曾来得及“后悔”的字条,在顶头处是自己小心翼翼写下的对方的姓名。 
  至。林望夏。 
  2 
  认识他是在雨季。 
  两年前的午后,自己撑伞从河塘经过,就看见他坐在那里。自己当时正从书店里出来,怀里抱着两本占卜书,满心欢喜的从他身后经过。雨不大。他没有撑伞。短发上结着晶莹的水滴。他坐在河塘边,看着水中一个一个滴落而成的圈。 
  “靠边靠边!” 
  发呆时,河岸狭窄的路面有大叔骑着自行车汹汹而过。江晴赶忙往旁侧的堤岸间跑去。然而忙乱之间,怀里的书就这样落至浸透雨水的地面。但是因为自己身着短裙,又拿伞又提着一只小包,此刻大雨倾盆而下,她顿时不知应该先做哪个步骤。 
  直至那个孤零零的少年站起身来。 
  雨哗啦啦、哗啦啦的下着。被水汽笼罩着的世界,叶有着清淡的绿,街道上仿佛生出透明的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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