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这一年的夏天到来了。
天气热了起来。麦吊子黄了,油菜角黄了。风吹着树枝上的新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而耀眼的光。田角上那根棲蒿树的叶子已经可以遮阳,沙洲上的水麻柳正旺盛地生长。黄沙坝的旮旮角角,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河水比往日多了一些,跳动得更欢了,浮在水面上的石头越来越少。河边上的嫩草在河水搅动的气流中摇曳。
段清莲端着一盆衣服来到棲蒿树下。她把衣服倒在河边的嫩草上,在一块卵石上蹲下来。河水十分清澈,她的影子映在水里,随着河水的跳动而晃动着。她就势照了照,水中的她令她大吃一惊!她的头发变得暗黄;她的脸颊瘦削不堪,颧骨高高耸起;她的眼睛大而无光,眼角起了皱纹,眼白多而灰暗;她的颈子小了,而且青筋暴出,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她的胸脯扁平,锁骨突出。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地方就象刚刚垒起来的栽红苕的土埂埂,一条一条挨班排列突兀明显。她的原本鼓胀而高挺的乳房,就象倒尽了货物的麻袋,干瘪地吊在胸前。看着自己这般模样,她心中涌起来一阵阵的酸楚,鼻子里象被什么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转来。
她缓慢地拿了一件衣服放在一个大石头上,右手拿起一根捶衣棒,噗噗噗噗地捶起来。捶一阵,搓一阵,淘一阵,又再捶一阵。那噗噗的声音,在夏天的空气里有气无力地缓慢地飘荡着。
张君儒被他老婆带走,使她好象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天也黑了,地也暗了,人也没有了。这几个月来,她们一家四口的日子越来越难,尤其是在这个青黄不及的时候。要不是在中队上借了一些储备粮,就连饭都没得吃的,更别说油荤了。她瘦了,她儿子十七八岁了还又瘦又小,她女儿站在那里就象一根干柴。尤其是那个孽种,没有奶水,只吃点稀饭,米酱子没有油,连糖也没有。一岁多了,还小得可怜,一把都捏得到。她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她的邻居,叔爷长辈,亲戚朋友,挤出一些肉票、糖票给她,她好生感动。但是,那得要钱买啊。开头还能想些办法,弄些菜啊,竹子啊什么的去卖些钱,买回来给他们吃。可是现在卖得成钱的东西早就没有了。没有钱,再多的肉票糖票也都没有意义了。为此,她常常一个人悄悄流泪。
她想过叫张君儒将那孽种带回去算了。可看他老婆和他吵成那样,她知道不可能,就提都没有提。她想过把他送人。可是她又舍不得,毕竟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个做父母的不疼爱自己的儿女?再说了,送给谁啊?这种年景连养活自己都困难,谁还愿意吃苦受累去养活别人生的娃娃呢?说要把他丢毛厕头淹死,那也只是心头毛起来的时候的一句话而已。
忽然,“扑嗵”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什么东西砸在她面前的河水里,水花溅了她一脸一身。
“啊呀!”她忽地蹭起来,“日你妈哟,哪个龟儿子要死啦?!”她扭头一看,王国林正笑嘻嘻地站在她背后的田坎上。
“滚你妈……”,她正想狠狠地骂得他狗血喷头,忽然看见他手上提着的鱼,她心里一咯噔,却没有骂出来。“哟,我还以为是哪个遭天杀的,原来是你呀,差点就骂人了。”
“嘻嘻,打是心痛骂是爱,你又不是第一次了,”王国林笑着说。
“哟,你那两条鱼咋啷安逸呢,才逮的?”她问。
“啊,你没看到还在跳啊?”
“卖给我算毬,干不干?”
“不卖,”王国林说。
“哟,翘起了嗦?你两条的嘛,卖一条给我又不关事,”她说。
“你买来干啥?卖一条给你,就不够我吃了。”
“哎呀,你是鱼老鸹,还愁没得鱼吃哦,一起卖给我。我熬点鱼汤跟那个孽种吃。妈哟,看到就要饿死毬。”她说得非常诚恳。
“哦……好嘛。那就一起卖给你,拿两角钱就是了,”王国林说。
“哎呀。道谢了,道谢了。等娃娃长大了,我叫他好好感谢你!”
“咋感谢我?叫我爹啊?”说完,王国林嘻嘻笑起来。
“你看你,又没正经了。”这句话,她说得非常的文雅。要是在先前,她脱口就把他的先人板板操来翻转了。
王国林转身走了,段清莲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感激之情,她再一次地大声说道,“道谢了哈!二天有吃不完的鱼还是要卖给我哈!”
“要得。”王国林回头朝她笑笑,径直回家去了。
两条鱼差不多有两斤。虽然缺油,也缺少香料,但那毕竟是荤腥,只要有盐,那就比什么都好吃。晚上,她们一家四口饱餐了一顿,个个怀揣着美美的满意进入了梦乡。小家仁一声也没吭,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太阳有一竹杆高了才醒来。
此后,王国林隔三差五送过几回鱼来。段清莲给他钱,他不要。他说反正也不是买来的,是河里边吃青苔长大的。这段时间鱼都在产子,好逮,只要有时间就逮得到。他是看三个娃娃惨,才送来的。他说,娃娃些都是吃长饭的时候,不能亏了他们的身体。她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意思,知道他心里在打小九九。她想,暂且不管那些,先把娃娃们弄巴适再说。于是,她就象做顺水人情一样,接受他的馈赠,没有推辞。再后来就来者不拒了。
两个月以后的一天,段清莲跟随大伙从看灯山把一百多斤岩板灰背回纸厂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她感觉很疲惫,交了石灰就径直朝家里奔去。回到家里,她感觉很不舒服。从看灯山把一百多斤岩板灰背回纸厂,几十里路,上坡下砍走了几个钟头。天气又大,石灰又是热的,在背上烘起,走不了几步,额头上的汗水就往下滴,背上的衣服全湿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也不知道湿了几回干了几回。用手一摸,颈上胸上,一层厚厚的盐花,一搓便是一大砣;头上,脸上,身上,脚上,就象被盐巴包裹着,难受极了。
桂花叫她吃饭,她说,“你们先吃吧,把乖乖喂饱。”说完,她拿起一张洗脸帕和一片皂角就出去了。
来到河边,她把头埋进河水里,让河水尽情地冲刷她的头发。末了,把皂角往头发上一抹,便泛出了许多的泡泡。她搓揉了一会儿,再把头埋进水里冲冲,便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
她把皂角抹在帕子上,蘸了些水,把颈项擦了一遍,然后,把胸脯、背、腰、肚皮也擦了一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影。她向□□柳树下挪了挪,脱下衣裤,蹲在水里,把所有能洗的地方都爽快地洗了一遍。她揩干身上的水,迅速地套上衣裤,又回到先前的地方,挽起裤脚,坐在石头上慢慢地,舒舒服服地洗她的脚。随着她不停地搓揉,一天来的劳累,渐渐地就烟消云散了。她轻轻地搓着,慢慢地揉着,享受着河水那轻轻的,柔柔的,闪亮的美。
“噗嗵!”一个小石头掉在她面前,溅起一股小小的水花。这次,她没有惊,没有怕,也没有骂出来。她抬头一看,对面河心里有一个人影,好象在向她招手。她一看那干瘦如柴的影子,就知道是王国林。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踩着石头过去了。
王国林站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副鱼网和一串鱼,挺大个的,看样子有四五斤。鱼儿的尾巴还在不停地翘动着。
“给你。”他说。
“哦,可我,咋谢你呢?”她嚅嚅地说。
“你想咋谢我呢?”听得出来,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变调了。
“我啥都没得,能咋谢你?”
“你有啊。”
“有啥?”
“你就是啊,嘻嘻……”
“……”
他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拉她坐在地上,顺势把她抱在怀里,那么紧,那么紧。继而伸出他的手,在她身上抓摸起来。他嘴里嚅嚅着,“仙女,仙女,我想你好久了,你就……”
她没有反抗。她浑身颤动着,头脑嗡嗡作响。她很矛盾。她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早晚会发生的,她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心理准备。她想拒绝他,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她的孩子们,尤其是小儿子需要他逮的鱼。她也需要男人,甚至非常盼望得到男人的爱抚。虽然在她心里,她想要的并不是他这样的男人,但是,她也是一个知情懂礼,有恩必报的人,就算为了他送的那些鱼,她也应该适当给他一定的报答——她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够报答他,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报答他,他才会满意。
但是,她不喜欢他。这倒不是因为他黑瘦,长得不帅。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一个一出门就到处拈花惹草的主。被他玩过的女人,只是听说过的就不止一个,其中还包括别家的黄花大闺女。一想到这些,她就胸生厌恶,心头发呕。但是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经没得用了。今晚,她得应付着才能过得了这一关。她左思右想,把心一横,豁出去了!管他呢,萝卜扯了窝窝在,反正也不吃亏。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摆布……
吃完两块嫩玉麦粑和一碗煮豇豆,天已经看不见了。桂花早已经把猪喂饱了。没什么事了,又看不见,段清莲就催足她的儿女们早点睡,不要点灯了,煤油节约点,农忙的时候用。
这日子真难熬啊。一天到黑,除了上工做自留地割猪草喂猪以外,要啥子没得啥子。白天还好点,上工,有事做,那么多人在一起,吹牛谈天,开玩笑逗起耍,嘻哈打笑的,一天一晃就过了。可是到了晚上,天一黑,各家关门闭户。想给孩子们补补衣服做双鞋,没得亮,看不见。冬天还可以一家人围在一起烤烤火,可夏天,没因没事,又热,只好趟在床上数瓦片子。农忙时间,活路做累了,趟上床就睡着,醒来早已大天八亮,匆匆忙忙吃了早饭又忙到上工。那脑壳头紧巴巴的,根本就没得时间想别的事情。可是到了农闲,一天到黑没得事,那心头就空空的,七古八杂的东西就都蹦了出来。哎,恼火!
她洗了脚,关好门,趟在床上,但没有一丁点睡意。昨天晚上的情景,就象电影一样,一幕幕再次重现在眼前。她兴奋,她满足,就象是龟裂的土地上下了一场透雨,又象是一个快渴死的人被灌下了一桶蜜汤。直到此时,那种无尽的蜜意还在她的体内流淌。她渴望那样,她非常需要,她特别地需要。
但是,她又害怕。她非常清楚那样做的后果。她生张家仁,那可以说是受了骗。但那还是有底有实的,张君儒的种,任何人都找不到啥子说的。但是和王国林这样,要是有了咋办?那可是无法掏出来的哦,有了就只有生下来。生倒是不怕,可生下来咋办?一个没得爹的娃娃,人家会怎么看我都还无所谓,可这娃娃就得在人家的口水和白眼当中过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个野种、私娃子。一想到这,她自己的背心都凉透了。她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和他来往,她得维护自己还有她儿女们的名声。她不能再干这种事了,一定不能了。她几乎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理他了。
第二天上工,王国林从她身边走过,对她说,晚上听到骑马子(青蛙)叫就出来。她没有搭理他。
晚上,她吃了晚饭,洗了脚,上床去数瓦片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糊中听到旁边地里有骑马子的叫声,“呱——呱——呱呱——呱呱”,她知道是他来了。她没有起来,她厌恶骑马子,她要和他一刀两断。
她翻过身去,拉了铺盖把自己的耳朵盖起来。
那骑马子又叫了,“呱——呱——呱呱——呱呱”,她还是没有起来。过了许久,叫声越来越近,几乎是在院子里了。
她怕儿女们,也怕隔壁大伯听出点啥子来,不得不起来穿好衣服,轻轻地把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王国林手里提着一串鱼站在竹林下面,见她出来了,把鱼举到她面前晃了晃。
那一串鱼有四五条,差不多有两斤重。“拿去,”他说。她迟疑了许久,还是伸手接过鱼来。
他抱着了她,抱得那么紧。他的这一抱,她心中的蜜意又被激发起来,心跳加速,喘出粗气,浑身发烫,就如烈火在熊熊燃烧。她迫不及待地贴紧了他。
他把她手中的鱼拿过来挂在大门的门扣上,拉着她离开竹林,下了坡,过了河,直奔河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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