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

36 第三十五章 张丽英离婚远嫁


夹舌子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要武公社。
    王国君很愤怒,愤怒得几乎要不顾一切。
    他不用胡琴笛子都猜得出来,事是夹舌子干的,但郭银河和王海华两个杂种也脱不了干系!他要提起他那把砍刀去找郭银河,去找王海华,把他们的脑壳割下来丢进猪圈里去让猪啃;丢到狗窝里去,让狗叼着他们的骨头满地跑!他要冲进公安局去,把夹舌子那个驴鞭割下来,剁成肉酱,丢到河里去喂鱼!
    但是,他没有动。
    他心里很痛,痛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要去找到张丽英,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尽情地哭,尽情地流她的眼泪,尽情地捶打他的肩胸,让她尽情的惩罚自己不能保护她的罪责,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消熔心中的悲愤!
    但是,他没有动。
    他不止一次地看着他的那把锋利的大砍刀,不止一次地想象着他挥起砍刀一刀下去郭银河的脑袋就如西瓜掉在地下满地打滚的场景,不止一次地想着他们没了头的烂肉尸体由红变白由软变硬由肉变成一堆白骨的景况。活该,死得白骨现天!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好受多了。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丽英啊,你怎么样了?你可不能想不开哈,你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啊!他多想马上,立即就跑到她身边去,去安慰她的心灵,去保护她的安全,去陪着她,向伤害她的恶魔斗争!
    但是,他也没有动。
    陈冬秀乐了。她的脸上时不时地都会露出一些笑意来。“好!”她说,“天老爷有眼”。
    王国君狠狠地瞪了她,她不说话了。自从她自己回来以后,王国君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给太多的好脸色。小叔子王国成和樊莉虽然天天嫂嫂嫂嫂的叫着,但心里怎么想的她也不晓得。他们的老娘直到现在都还不理睬她。喊一声妈,有时也答应,可从来就不和她说话。老娘子心里头咋想的,陈冬秀更加无从知道。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也越来越丢心了。管他呢,她想,只要没有牯到撵我走,我就稳垛垛的稳住。就算撵我走,我也不得走了。
    他母亲叹道:“哎,遭孽!”
    樊莉去她娘屋头耍了几天回来了。王国君好想从她嘴里了解更多关于张丽英的情况,可是他又不好开口问。倒是樊莉,就象知道她大伯子想知道啥子一样,不等问她,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那女子凶!”她说,“听我们中队的人些讲,那天刚从高坎头的学校里放出来,她弯弯都没转一个,直接就跑到公社去了。当天下午,公安局就来了几个人,把夹舌子抓起走了。”
    “夹舌子没跑?”陈冬秀问。
    “跑?他根本就不晓得公安局要抓他,”樊莉说,“听李大明说,他们走进他屋头的时候,他还唱歌,声妖妖的。见他们进去了,还给他们拿烟倒茶。”
    “哎,这王海华咋不跟他报个信嘛,”陈冬秀说。
    “报信?那杂种光怕也不晓得哦。再说了,□□是重罪,报信那不成了同案犯了?那杂种也没得那么笨的。”王国君瞪了一眼陈冬秀,说道。
    “□□是重罪?那和奸就不是罪?我看应该把和奸也定成重罪,通通抓去劳改!”陈冬秀撇着嘴道。
    王国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那女子呢?”王国君的老娘问道。
    “这会儿屋头闹得凶哦。”
    “闹啥子?”
    “她要拉郑鹏举去离婚。”
    “离婚?”陈冬秀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王国君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离没有嘛?”陈冬秀问。
    “还没离。”
    “咋的?”
    “郑鹏举不离。”
    “哦。”陈冬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不过她做得太明显了,引得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王国君没有看她。
    “那郑鹏举也是,咋就那么憨嘛,老婆的话都不听,外人说叫他咋个他就咋个。”樊莉说,“回去他老爹老娘和他的几个哥哥把他吼惨了。说他咋那么憨,自己往自己一家人身上泼粪。”
    王国君清楚,不管是陈冬秀还是郑鹏举,竟管都怀疑他们两个的关系,但都没得真凭实据,双方又都不承认,他们也拿他没得法,不敢公开说啥子做啥子。他更清楚,郑鹏举上台去揭发他,肯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挑唆蛊惑,或者是胁迫,否则,他也不会有那么憨,那么笨,自己去抓屎糊脸。他就不相信,一个在部队上干了那么多年,又在保秘单位干了那么多年的人,会笨到那种程度。
    “哥哥,”樊莉叫道,“你以后出门小心点。”
    “咋的?”
    “听有人在悄悄地说,那几弟兄又在商量,还要收拾你。”
    “哦……”王国君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事情是夹舌子干的,收拾我咋子?找不到话说哦!”话是这样说,可他心里明白,这件事要说完全与他没得关系,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要公开咋子他,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张丽英会阻止,郑直权会阻止,郑鹏举也不会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对他咋子。但他觉得樊莉的提醒也是必要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中使坏?要是那样的话,就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陈冬秀脸上闪了一回光,不过立即又消退了。
    “他娃娃些没吃饱!”他老娘说。
    “咋子?收拾?哪个敢来,我就叫他立起进来,横起出去!”一直没开腔的王国成毛了。
    面对可能出现的威胁,王国君并没有怕。他之所以事事谨慎,并不是因为怕他们。即便要拼个你死我活,又何惧哉?再说了,女亦如此,夫复何求?只是目前并没有到非如此不可的地步,没必要刀枪相向火上浇油。
    此后,王国君就很少单独出门了。
    一个阴雨天,王国君被杜文龙叫去公房开会去了。陈冬秀在家里没得事,就想起来往天脱下来的衣服再不洗就要臭了。于是,她把丢在门角里好几天了的衣服捡出来,丢在大秧盆子里面。不经意间,她捏到王国君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团纸。她搜出来一看,是一封信。
    她没有读过书,认得几个字是在识字班里学的。那封信里的字写得好,一笔一画很工整漂亮。隔三叉五把能认识的几个字连起来,她也能看出大致的内容。当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的时候,她的脸色涨红了,她的胸脯起伏了,她的心愤怒了!
    “好哇,你两个奸夫□□!看你们这回还有啥说的!”她怒不可遏地吼道。
    王国君他妈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补她的衣服,听她这么一叫,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理睬她,继续补她的衣服。
    攀莉正在她房间门外坐着纳她的鞋底,看了陈冬秀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也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王国君开完会回来了。他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陈冬秀就把那封信啪的一声甩在他面前,厉声吼道:“这是啥子?说!”
    王国君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她,“啥子?”
    “啥子?你自己看!”
    王国君看到甩在他面前的信,明白了一切。他在心里责备自己,咋那么不小心呢?不过随即他又释然了,不就是一封信吗?又没干啥子,“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
    陈冬秀却不依不饶,冲上前去揪着王国君的衣领,几推几拉,王国君那头就象没了骨头的肉砣砣一样前后摇摆起来。
    “说!你们两个,奸夫□□,还在勾扯!我叫你勾扯!我叫你勾扯!”陈冬秀就象疯了一样,又推又拉又揪又扯,把个王国君弄得无法抵挡。他猛地站起来,双手用力一推,陈冬秀一个仰八叉,倒在地上,随即就天啊地啊爹啊娘的嚎啕起来。
    王国君看都没看一眼,一甩手噔噔噔噔几步进了他的房间,呯的一声把门关了,倒上床去。
    陈冬秀继续着她的嚎哭。可是,若大一个四合院,除了她的嚎哭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王国君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帐顶,头脑里浮现出张丽英写给他的那封信。那天,他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他感到很意外。张丽英在信中说,她很对不起他,跟他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但是她不后悔,因为她爱过一个值得她爱的人,这辈子也没得遗憾了。她不仅以前爱他,现在爱他,今后也依然爱他。她为他祈祷,为他祝福。她希望他好好生活,保重身体,她的心时时都陪伴着他……
    读着这封信,王国君既兴奋又难过。兴奋的是,他这一辈子能得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凭生足矣。女亦如此,夫复何求?他又想起了这句话来。难过的是,他对她却没能尽一点点的责任。他着实亏欠她太多。看来他这一辈子恐怕也无法报答她于万一了!
    他觉得自己太窝囊。当初为什么不勇敢地离了陈冬秀,哪怕坐牢杀头也把她娶过来?
    他责备自己太蠕弱。陈冬秀离家出走,他为什么要默认她回来?为什么不离婚,和他深爱着的张丽英一起生活?
    他骂自己太谨慎,谨慎得连看都不敢去看她一眼。
    他恨命运,太捉弄他了!人生几大不幸似乎样样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幼年丧父,青年多难;中年虽有儿女,却象孤人一个;老年,老年会怎么样呢?他不敢想象!
    一想到这些,他的鼻子酸了,喉咙哽了,眼眶装不住眼泪,滚出一串来。他把脸一扭,埋进被子里去了。
    “嫂嫂,你不要生气了,”王国君听见樊莉的声音,“张丽英跟郑鹏举离了婚,带着她的老大都嫁到远处去了,没得说头了。”
    “嫁哪去了?”陈冬秀问。
    “我也不晓得,反正很远。”
    王国君突然明白过来,张丽英的那封信,是向他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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