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锦绣

78 万寿


    周承寅并不在意那个孱弱的三皇子。于他而言,孩子夭折的事经历的多了,便也不甚在意了。更何况,文锦绣怀着身孕,足够他把除政事之外的精力消耗掉。
    而且甘之如饴。
    于是三皇子的满月办的格外简单,皇后叮嘱了文锦绣记得方氏的册封礼,然而一切准备就绪,周承寅却不愿让文锦绣操劳,便借口皇后身子有恙,册封礼推后。
    谁都知道这一推后,便是没有然后了。
    方妃亦不恼,笑着说:“当然是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更要去坤宁宫侍疾,到底还是被皇后挡了回去。
    三月十九是周承寅生辰,他已近而立,虽不是整生,却是登基头一年。所以哪怕他一再强调不必铺张,这个万寿依旧过的十分隆重。
    朝臣的贺礼大多珍贵得体,然却失了新意。至于宫妃?吃的用的都是周承寅的,不过抄些经书、做些女红聊表心意罢了。
    方妃刚出了月子,身量便恢复了往日的苗条,穿着一身杏色宫装,倒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柔和端庄。她亲自抱着孩子过来,盈盈向周承寅行了一礼,温柔笑道:“今个儿是万寿节,臣妾不才,只得俗套些,祝皇上万寿无疆了!”
    这样说着,方妃又道:“三皇子虽小,却也想着祝父皇生辰。一直哭闹着,臣妾才把他抱了来。”
    周承寅没有接话,皇后却笑道:“抱上来给我看看罢!你生产时本宫身子不好,未曾去看望你,今个儿你既然抱了三皇子来,正好让本宫瞧瞧。”
    方妃笑着应了,抱着孩子去了皇后跟前。
    文锦绣伸长了脖子看。
    启安公主扯了扯她的袖子,想提醒她别失了礼仪,又觉得她们俩跟礼仪二字实在搭不上边。干脆道:“别看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巴望着呢!”
    文锦绣回头撇撇嘴道:“我不巴望,是你巴望。”
    “好啊!”启安公主气红了脸,一睃又发现周承寅虽然看着皇后与方妃说话,眼角却一直关注着这里。她又熄了火,萎靡道:“算了,不说了。”
    “哎呀!”文锦绣见她有些颓丧,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便道歉说:“是我不对。”
    启安公主见她认真道歉,有些不好意思,嘻嘻笑道:“哈哈!骗你的!”
    文锦绣无语望天,“你不觉得咱们这个样子很蠢...”
    “没有啊!真有意思!”启安公主很是开朗。
    听了半耳朵的周承寅不由微微一笑。
    皇后违心的夸赞了几句“真是乖”“长得像皇上”之类的话,便要把孩子还给方妃。方妃瞥见周承寅笑,以为他心情大好,于是接过孩子到周承寅跟前凑趣道:“三皇子已经满月,臣妾见识浅薄,只起了小名,不如皇上瞧着赐个名儿?也是一件喜事。”
    周承寅略微皱眉,他心中认定这个孩子养不长久,便不想再耗费一丝感情。然而方氏在万寿节这样求了他,他少说也要给些体面。
    毕竟生养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沉吟片刻,索性道:“便叫‘涛’罢。”
    方妃欢喜应了,哄了哄怀里的孩子,笑道:“如今三皇子也有名儿了!叫载涛!以后长大可要同太子殿下读书识字,为皇上分忧!”
    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带了两分疑惑的笑容问:“臣妾敢问皇上是‘年滔滔而自远兮’的‘滔’,还是‘水泫沄而涛涌’的‘涛’?”
    方氏只读过《女则》之类的书,识得几个字。她自然不明白皇后说的有什么区别,于是只能笑着听,可是笑容到底有几分勉强。
    周承寅反而看了皇后一眼,道:“字从水,从寿。自然是后者。”
    方氏这下明白过来,笑道:“正好今个儿是万寿节!可真是双喜临门!”
    皇后没有说话,周承寅抿嘴道:“你把孩子带回去罢!来回挪动免得着凉了!”方氏的笑一下僵在脸上,在周承寅厌烦的目光中告了退。
    皇后却笑了起来,“臣妾准备了歌舞为皇上祝寿,还请皇上赏脸!”
    周承寅“嗯”了一声,皇后击掌,舞姬挥着水袖旋转入场,丝竹声起,裙摆逶迤。
    “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周承寅念完了这句,看着皇后道:“这可是寮叹怀才不遇的词句,朕不曾想,皇后如此博学多才。”
    皇后低头一笑,“这是新编的舞,皇上不好好瞧瞧?”
    “你说他们说什么呢?”启安公主戳了戳文锦绣。
    “我怎么知道。”文锦绣道。
    “真是!”启安公主有些嫌弃的看着方妃离去的身影,“为了争宠连孩子都抱出来了!也不怕有个三长两短!”
    文锦绣好笑,“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是怕你有三长两短!”启安公主知道文锦绣不喜欢管别人的事,于是笑着转移了话题。随即又靠近文锦绣小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说你怀了身孕?”
    文锦绣奇怪道:“你急什么?”
    “我不是不喜欢那个方华柳吗...”启安公主磨蹭道,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看她嘚瑟的!等你生了孩子,一定是贵妃!”
    “她哪里招你惹你了?”文锦绣笑着问,看她就像看一个孩子。
    启安公主动动鼻子,“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副样子!”
    文锦绣指了场间跳舞的舞姬,揶揄道:“你喜欢这样儿的?”
    真没意思。周承寅喝了杯酒,看着场间舞动的伶人。纤软的腰肢一弯便如海棠半垂,唇含三分笑,眼带两分娇,端的是妩媚绮丽。
    “皇上觉得此女如何?”皇后桌前的菜品丁点未动,只让人上了碗白粥,慢慢的吃着。她见周承寅瞧着跳舞的舞姬,不由挑眉笑问。
    “罢了。”周承寅收回眼,瞧了瞧皇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下,看着下边的文锦绣和启安公主说说笑笑,不由带了两分躁意道:“庸脂俗粉!”
    “也是。这等女子,哪里能入皇上的眼?”皇后自顾自的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
    周承寅骤然转头,盯着她冷声道:“朕说的是你。”
    皇后的笑容一下凝在嘴角,她垂下眼,紧紧咬了嘴唇,捂着胸口艰难说道:“臣妾多嘴了。”
    周承寅没有回话。
    她犹自不甘,看着下边的文锦绣。虽然已是三月,仍旧穿着厚重的袄裙,怀里揣着手炉,和启安公主说话的时候直打哈欠。她面色红润,原本俏丽的脸肥了一圈,却并不臃肿,反倒像还未抽条的小姑娘。
    “文妃几日不见,气色越发的好了。”皇后笑道,似在与皇帝闲话家常,“皇上向来喜欢文妃,想来多有优待。”
    “是吗?”周承寅淡淡道。
    “只可惜了,文妃椒房独宠这样久,竟没喜讯传来。”皇后叹息道,“这后宫也尽是些旧人,想来皇上也已腻烦了。”
    周承寅突然笑了。他看着皇后道:“太子呢?今日朕生辰,他怎地不来?”
    皇后很少听见周承寅说“太子”,对于这个嫡长子,他亦是寄了期许,严父慈父一起担了。她闻言眼中浮上几分担忧,强笑道:“载澄前几日吹了风,身子不适,便没有来。不过...”
    周承寅板着脸道:“他身子不好,没想到孝道也忘了。”
    皇后心中如炸惊雷,连忙解释:“载澄正是因着孝道,怕过了病气给皇上,这才留在了东宫。”
    皇帝若说太子不孝,储君的位子可是难保。
    “也罢。”周承寅皱眉,随即笑着对皇后道:“朕也觉着这宫里尽是些没趣儿的。皇后也说得对,朕的子嗣的确太单薄了些。”
    “正好开春了,不如采选些女子进宫如何?”周承寅似乎是顺水推舟的就说了这样一番话,还道:“太子身子也太弱了些,也需要些弟弟帮他。”
    有什么好帮?需要帮什么?皇后心知肚明,她一时间有些齿冷。皇帝离她越来越远,这是她能料得到的;而周承寅说出这些话,是她料不到的。
    皇帝从不曾主动说过要女人,亦不曾丝毫提及过让别人取代周载澄。
    “怎么?皇后不想?”周承寅笑了两声,有些凛冽。
    “臣妾不敢。”皇后垂眼道。
    “你看。”周承寅道,“你也只说不敢,没说不想。可见还是想,只是不敢讲。”
    “皇上非要如此,臣妾也无法。”皇后无奈笑笑,有些自嘲道。
    “朕不知道你在打算些什么,也不知道你在谋划些什么。”周承寅放下酒杯,看着皇后,“你应该知道朕对你一直很宽容。”
    “是啊。”皇后低叹。她拿着帕子掩嘴闷声低咳,然后带着歉意的笑看着皇帝。
    周承寅看着她笑,抿嘴道:“你这样很像一个人。”
    “哦?”皇后很是讶异。
    周承寅收回眼,不欲再提,垂眸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罢。”
    有关于子嗣,有关于女人。到此为止了。皇后想要采选没有得逞,然而她暗自心惊周承寅对这个话题的敏感厌恶,竟要用载澄来威胁她。
    她这样像极了一个她。周承寅想。那个女人在他童年不多的懵懂时光里,全心全意的爱护着他,然后后来笑容,后来的关怀,也像这样。
    总是带着歉意。
    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感到抱歉。
    那是他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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