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暗夜·血幽灵

  及至出了黑林，面对着茫茫大漠，我从男人那里顺来的两枚金币买来的干粮经这一天半也早吃了个干净，身上的恶臭消失了，赤焰也让我坐到了她的背上。
  烈日炙烤下的大地，戈壁连着沙漠，一望无际的黄色海洋。我将袍子的白色面翻在外面穿着，戴上帽子伏在烈焰的身上，跋涉半日昏睡过去。
  等到干渴地醒来时，赤焰依然驮着我走在路上。我撑起身来探看着，星光熹微的夜幕下，不知名的小镇热闹得很。
  【花火】
  【1】
  好热闹的地方，人群流动，灯火晕染，安宁繁华，我揉了揉眼睛，总觉得眼前所看到的景物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赤焰的马蹄声尤为清楚，怎么会……
  忽然之间耳畔那些喧闹的人市声音淡出听觉之外，仓皇地，我四下探看，身后熙攘的街景不复，只有隐约可辨的磷火白骨散落在断壁颓垣之中，身前却仍然是没得再明亮的篝火晚市。
  随着赤焰的前行，身后落入无际黑夜之中，时而还能瞧见那天空之下飘舞纷扬的雪花。长夏无冬的楼芦蒂斯何曾下过雪？
  头有点疼，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
  那是锡兰和我，攻城掠镇的行军途中，我在他身旁。群马嘶鸣的异陆战场，我胸口中箭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跳下马的锡兰看我的眼睛里是猩红的一片，疯狂地叫着我的名字……
  再之后好像置身于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而那山洞里满是光怪陆离的水柱、冰球样的物质，我眼前有一个人形亮影，亮影牵着我的手，内心里我觉着那就是灵魂的样子……
  这些在女巫对我施展奇怪的巫术后曾断断续续出现过的景象，现在终于连贯地呈现了，但这一切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记忆。
  “埃碧银，跟我来……”
  我循着声音看去，水蓝色裙子的女人拖着及腰的黑色长发背对着我在前面领路，赤焰好像与她熟识，温顺地贴在她身旁走着。
  她与我不过一臂的距离，从我的角度至多能看见她耳侧白皙的皮肤，即使我想弯下身子去看她长什么样，却不由自主地僵在那里，不能多动。
  片刻，等到我能自如活动时，我只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立在圣女殿的百级台阶下，赤焰已经不见。
  临海镇的圣女殿今夜人潮汹涌，好像举行着一项盛大的祭祀活动。
  震惊之余，我被摩肩接踵的人们挤入场内。那时为首的圣女穿着水蓝色的裙子在圆场的中央跳着不知名的宗教舞蹈，她的舞步围绕着圆场中央一根一人高的石柱，石柱上簇拥着的是传说中不曾熄灭的烈烈火种，给楼芦蒂斯的黑夜带来光明的第一颗火种。
  火光跃动的光影下那尊白泥雕塑我以前见过，但并未细看，因为铂妮说盯着看是对女神的不敬，可是现在我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泥塑，那是一座圣女倚着天马俯瞰地面的雕像。
  人群窸窣但并无喧哗，我还在想这样盛大的篝火祭祀是因为什么，六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抬着花藤担架上了火堆，海风掀起了蒙在担架上的那层白布，安宁而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下刻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恍惚间好像听见她叫我，可是不可能……
  【2】
  据说，红琴海女神是远古一位借用灵魂之力□□的神，而在女神的信徒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两个亲密的灵魂可以交换生死。
  临海镇的人们都相信是温诺灵魂的牺牲才将我的灵魂从死亡的国度带回，正是在她故去的那个夜晚我得以“死而复生”。人们不愿听闻真相，倒是极其乐于相信着我死而复生的传言，添油加醋、捕风捉影，这样相信着似乎就能加强他们对女神的信仰。
  当夜，我归来的消息已经从兰尼堡飞向了王宫。
  第二天，锡兰召我进宫见他。
  我疲累地靠在王城来的马车上想着五年的心酸过往，手里攥着清晨时分希尔加从王城飞鸽传来的信笺，明明紧张，手心里却冰凉得很，没有一丝水迹。
  不凑巧的是前一晚铂妮哀于看到温诺的葬礼而去了父亲那里，所以兰尼堡里只有几个平日里不怎么亲近的亲戚长辈在，没能和铂妮见上面，倒是被他们拉着向海之女神祷告了一整夜。
  “埃碧，我的女儿！”
  马车还没停，铂妮撕心裂肺的声音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下了马车，远远地在王城门前与铂妮驻足对视了片刻，她泣不成声地立在那里捂着自己的嘴，希尔加将她拥进怀里。
  看到母亲这样我安心许多，她虽哭红了眼睛让我心疼得很，但是依然美丽而丰腴，没有因为我的失踪而憔悴，倒是父亲，头发竟全白了。
  两人一左一右地拥着我边走边说，行至正殿希尔加说着要我尽早过去和他们吃饭的话：“见过锡兰后，可以叫上茜茜来这边吃饭，还有，埃碧银……女巫的事情还是不要和别人讲了，告诉他们愿意听的就好。”
  我点头，转身，希尔加和铂妮目送着我踏入正殿。偶尔我忍不住回头看他们，近晚的斜阳将他们包裹在阴影里，总让我想起身后那漫无边际的黑夜。
  【3】
  新王无所出，举国爱戴的王后茜茜虽然数次有孕，但是从未能等到生产，除了那个据说在战场上病死的长子。我走在金碧辉煌的过道里，脑海里兜转着关于锡兰和茜茜的事情，偶尔关于奥薇娅的孩子像锡兰的传闻扎得心头一疼。
  茜茜的个性，怎么可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希尔加常说她是家里最温柔却最软懦的女儿，小时候就是连我都碍于铂妮的训斥而不去招惹她。
  慢慢地走着，不一会也到了。
  锡兰正在王座之上，茜茜坐于他右手第一个位子，其他还有来看热闹的王室众人，可喜可贺的是太后没有来，最不希望我回来的就是她了，单单是知道我活着就能气死她吧。
  “埃碧银小姐，听说你是神带回来的幸运儿？”
  “……是的。”
  “这些年在你身上发生什么了？”
  “……我想，应该叫绑架。”
  “你死了吗？”
  “……没有，我不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有人说你是一个长寿的修女用自己的灵魂带回的，是吗？”
  “……大家都这么说，您也可以这么认为……”
  ……
  形式上的询问，掩饰真相后的回答，意犹未尽的看客们在锡兰的逐客令后纷纷散场。偏殿里支走了旁人，终于锡兰紧紧地抱住了我，轻吻我，如火一般的身体灼烧着我的感官，挑动着压抑多年的激情。
  他的样子，曾一度被我忘记。
  我该如何开口告诉当我能够重新回忆起他样子时的欣喜，我该如何告诉他灵魂被撕裂后回忆他却拼不全样子的无助过往，该如何告诉他其实我一直一直都相念着他……
  然而花火迸发的盛景之下，我什么都没告诉他，只是一边推拒着他的主动一边让自己沉沦，含混不清地唤着他的名字，任他肆意在自己的身体之上。
  【物是人非】
  【1】
  傍晚时分海风席卷过千门万户华灯初绽的楼芦蒂斯王城，锡兰的宫殿因为周遭建筑布局添了风势，大汗淋漓的锡兰与我渐渐地在连番而来的凉风里清醒了神智。我靠在锡兰臂弯里，不禁想起许多年前被铂妮的女巫朋友们下了□□的那次。那晚正是楼芦蒂斯的国庆之日，锡兰与我在临海镇的钟楼里发生了关系，严格说来，并不是发生两字说的这么和谐，据锡兰回忆，是我粗暴地扒光了他然后夺走了他的第一次。
  锡兰把玩着我的头发，吻了我的脸颊说：“留下来，别走。”
  “以后……不会再见你了。”我淡淡地说着：“……你是楼芦蒂斯的王，茜茜是楼芦蒂斯的王后，王宫里就不会有埃碧银的身影。”
  锡兰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想，只是你姐姐也并不介意我们之间的事情，如果知道这个，你会改变主意吗，埃碧？”
  “……”
  我当时呆住了。
  锡兰将脸埋进了我的头发里闻着：“你的味道变了，比从前香了好些，终于有女人味了。”
  家里平日里照顾我的侍女几年前辞工了，昨晚新来的侍女给我浴盆里加了乱七八糟的花汁香剂，来时吹了一路这香味才散了四五成。
  我起身穿好衣服，临出门时锡兰从背后抱住了我，一口咬在了我的肩头。
  “埃碧银，你的心呢？”
  我默默地站在那里，他咬的很痛。
  “我在前线听说你失踪的消息差点崩溃了，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失去你……”
  我苦涩地弯起嘴角笑了笑，拉下了他的手。
  【2】
  父亲母亲和姐妹几人围桌而坐，菜肴很丰盛，我吃个不停，让铂妮担心地盯了好久，好在热闹的孩子们围着桌子打闹显得没有那么尴尬。当然丰盛，比起我在地牢里的伙食不知道要好上几千倍，要知道求了里克大半年才给我买来一小个柠檬蛋糕，还是用土炉子烤的那种糊了的，而现在桌子上那盘柠檬蛋糕堆了几十个在那儿，每个都被奶油、水果点缀得精致得不得了。
  在大殿上茜茜并没有怎么说话，满眼的忧愁，现在掩饰了许多，不过还是能看见她担心的样子，她最爱的烤鱼也没有吃几口就让下人撤了下去。至于其他人，大家自然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闻我的遭遇，哪里能不担心。然而如果还有别的什么事情烦扰到了他们，也并不是我能揣度的，毕竟我离开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