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深处无怨尤

  那似乎就是那个名叫秋莺的小丫头苦难的开始。
  但周生生并没有发现三哥对秋莺渐渐地不同，她还是天天的去找她的三哥玩。那时候三哥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打架看黄书，从墙院爬出去和其他小伙伴厮玩，什么都做过，气得他爹周老爷子隔几天就得打一顿他。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
  那时候她发现他三哥突然变得好凶，特别会骂人。
  “蠢货！给我拿水来！”
  他被罚跪的时候经常这么呵斥那个小丫头，不仅呵斥，甚至偶尔还会打她一下，进行各种精神攻击，“简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你这么瘦的身板肚子里都是空的吗？”
  “你脑袋里糊的都是泥巴吗？”
  “你能跟我说一句话不，你不说话我会真当你是哑巴，哑巴，哑巴，没人要的哑巴！”
  ……
  周生生现在都记得，小女孩站在那里低头一动都不敢动，而她三哥一直在骂她的情形。
  周生生那时候学会了一个词，那就叫——同情。
  等周生生十一岁，她三哥就不太跟她玩了。
  她去找他，他也不理她，显得很没有耐心。
  他每天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各种恶作剧那个小丫头，在门顶上放粉笔灰，在她路过的院子里做绊脚的绳子，还有把她辫子的尾巴都给烧焦了。
  三哥不理她，周生生郁闷极了。
  后来有一天她发现无论她走到哪，都有个小男孩跟着她。于是她转头问他，“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因为他们说我是你的贴身保镖，得时时刻刻保护你。”那个小男孩很恭敬的答。
  周生生想了想好像是这样，“那你去把老卫打一顿，他每天都拦着我不让我去这去那。”
  王贺默默地去了，直至被老卫拎回来。他才十三岁，老卫已经四十多了。他趁老卫浇水的时候在背后捶了一拳，然后就灰头土脸地挨了一顿批。
  周生生咯咯笑了，她觉得这个小男孩比她哥哥更好玩。
  周生生渐渐跟她三哥来往少了。周家太大了，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能完全完全见不着面。大家都好像有了新的玩伴。
  但是兄妹之情无法断绝，严格来说，周生生还是很喜欢她三哥的。某一天，周生生想去她三哥房里找他，无意间看到她三哥正把那小丫头压在墙上亲她。
  周生生吓得魂不附体。
  她哥转头看到了她，恶狠狠告诫她：“不许说出去。”
  周生生很伤心，回去一个人闷了老半天。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亲亲是什么意味，但是她感觉到，那个小丫头已经完全取代了她，成为她三哥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为此晚上哭了好久。
  到了十二岁，周生生对这种事开始有点感觉了，毕竟她大哥二哥都相继结了婚，身边的女仆还有她母亲偶尔也会和她说点。
  自从那次后，周生生也能明显感觉到三哥和那个小姑娘的关系很不正常。
  “小哑巴，你死去哪了？！”
  “我数三声，你给我滚过来！”
  “听到没有？！一！二！三！”
  每几天他三哥就得这样找一次那个小丫头。
  别的丫头都悄悄的说，三哥继承了她爹的暴脾气。她爹对下人就是这样的，稍微做错了一点事，就得受惩罚，弄得所有人都怕死了她爹。
  可周生生心里不这么想。
  她觉得她三哥就是喜欢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不在跟前就不舒服，就跟她现在对王贺一样——她走到哪，王贺没跟在后头，她也觉得哪里不对。
  可惜秋莺跟王贺完全不一样。王贺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甚至他还巴不得天天跟着她，她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提多忠心了。可是秋莺却好像并不是特别愿意亲近她三哥，她亲眼看过，当她三哥气冲冲一边找她一边叫她时，她一个人躲在树后面就是不出来。
  她并不喜欢她三哥，甚至想离开。
  她觉得也对，他三哥这么凶，不仅打她还骂她，如果是她她也想走。
  春去秋来，周生生十三岁了，她三哥长到了十七岁。男孩子的身体开始蓬勃发育，简直如同雨后春笋，几天没见就觉得又高了又壮了。
  王贺天天在她身边她还不觉得，她三哥可真是每见一次都觉得他高得不得了，声音也变了，像个大人。
  那时候周生生更加明白了男女差别。
  偶尔会趴在二楼栏杆上看王贺冲凉，心里会慢慢有点男女之间的意识。
  但是很快家里就出事了——而肇事者就是她三哥。
  秋莺怀孕了。
  家里简直炸开了锅，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他三哥和秋莺的事一下就被揪出来。秋莺被关进了柴房，而她三哥则被爹爹处罚。
  爹爹打三哥的时候周生生就在旁边，爹爹生气极了，拿着棍子一直抽一直抽，抽得整个后背都青了，周生生都忍不住躲在她妈妈身后闭上眼睛。
  可是三哥脾气很硬，他就是一声不吭挺着。爹爹问他知错了没有，他就说，我就是要娶她，我就是要娶她！
  三妈哭得肝肠寸断，三哥就是不改口。
  爹气得脸色铁青，踹了他一脚，说：“你不是我儿子！”
  周生生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晚上，她问她妈妈，为什么爹会生气得要断绝关系，如果三哥想娶那就让他娶吧，到底有什么错？
  周妈妈却制止了她，告诉她不能乱说话。她是主，他们是仆人，尊卑有别，三哥若娶一个丫头当正妻会惹人笑话的。
  那时候周生生知道，原来和仆人“恋爱”是会被嘲笑的。
  三哥被爹关了罚跪了三天，抽了几十棍子都没松口。事情僵在这里，最后是周生生妈妈去柴房找了秋莺说话。
  周妈妈让她先走，但是她没有，偷偷躲在旁边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强迫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自愿的，你跟白齐是不可能有结果的。现在白齐正和老爷对着干，这件事再拖下去对你和他都没有好处，我希望你去劝劝他。当然也不是毫无回报，只要你劝好白齐，再打掉孩子，我可以让你离开周家，并且可以给你一笔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这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周生生听到这里就走了。
  她心里觉得好难过，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她三哥和秋莺呢，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好好在一起呢？为什么他们就要这样让三哥难过呢？
  之后秋莺不知道和三哥说了什么，三哥突然再不坚持了。秋莺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周家。
  自从秋莺离开后，她三哥好像魔怔了，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也不跟人说话，也几乎不会笑。后来有人说三哥是被打击了，被秋莺狠狠地打击了。周生生不知道为什么秋莺为什么能打击他，仅仅他们只说了一会儿话，三哥就变成了这样子。
  为了给三哥换过一个环境，爹把他送出来国。可是送出国之后的情形更差，三哥根本不去上学，每天就是抽烟喝酒打架赌博，甚至染上了毒品。
  爹爹简直气炸了，最后完全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不管不问……三哥从此之后也再没了消息。
  周生生一直记得周妈妈跟她说的。
  不能跟下人恋爱，否则会被整个周家抛弃。那时候周生生第一次知道，爹，妈也是会发狠的，哪怕对于子女，如果做出了不合他们心意的事，他们也会把他放弃掉。
  直至后来，周白齐完全以另一个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像极了以前的爹爹。可她觉得好陌生，好疏离，她甚至都不敢和他说话。
  虽然他现在会叫她生生，真正有了哥哥对妹妹说话的语气，眼睛里经常蕴着笑似的，可是她却觉得他却再也笑不出少年时的神采。
  周生生坐车回家的路上想起这段童年，觉得有点伤感。
  车停在三哥的洋房门前。他三哥不喜欢周家陈旧的大宅院，所以买了一栋独立的洋房自己住。
  周生生发现铁门面前有个人，是个短头发的女孩。
  “麻烦你，我找一下周白齐先生。”
  “你是谁，周先生为什么要见你？”门房睥睨着她。
  “周先生说，如果我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他，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她的语气很卑微。
  “周先生正在见客，不方便见外人，你先等着吧。”
  周生生隐隐觉得她声音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站在原地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突然她看到那女孩抬起头，她也跟着看过去——装饰满藤蔓与蔷薇花的二楼阳台上，她三哥正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背靠着栏杆有说有笑。
  周生生认得她，那是从上海来华城探亲的，上海商会主席之女梅知微，很有背景。周生生在宴会上见过她，那时候她妈妈还告诉她，要对她客气一点，因为她很可能以后就是她的三嫂。
  那个女孩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去。
  门房在后面骂了一口，“就知道你是骗子，还想见我们先生……”
  在那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周生生才想起了她是谁。
  周生生进去时，周白齐和梅知薇已经下楼来了。
  梅知薇拿起手提包与他告别，“白齐，我走了。”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三秋如一日。”周白齐揽过她的肩送她，吻了一下她的侧脸：“下次再来。”
  梅知薇笑了，也和她打了个招呼，“再见，生生。”
  “嗯。”周生生点了点头。
  目送梅知薇走后，周白齐才回头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雪茄，“真是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