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枕

82 【地狱·恶之花】


    揽光从来没有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狼狈落魄,也从来没有想到曾经万人之上的身份会成了她的杀生之祸。
    她紧蹙着眉头,迫在眉睫的事情,但她又是这样难以抉择。
    “快些决定。”精瘦且长相古怪的老头的捏着胡子催促道,从他的眼中透出的却是一种兴奋的精光。他的另外一只手搁在桌子上的药箱上面,见揽光迟迟没有开口,他猛的将那东西提了起来搭在肩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揽光见他已经垮出了一步,纵然知道他不过是已退为近的在逼着自己做决定,但她却仍然是起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我愿意!”
    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原本盘踞在她口中难以吐露的言语此刻却显得干脆利落。那时候的揽光并不知道,自她开口说了这三个字以后,她的人生才是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一开口,才是真正叫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一张脸,彻底改变了她往后的际遇。或者说是从这一刻开始,揽光舍弃了第一样东西,而后坦荡和磊落都不见了,就连着揽光这个名字也不见了。
    葛不闲转过身来,他带着满足怪异的笑了几声。那只紧随他的来小猴子也上蹿下跳,“吱吱”的叫个不停。他目光贪恋在她的脸上,像是终于达成了由来已久的心愿。将肩头的药箱子又重新放在了桌子上,他兴奋的搓着双手,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才好。
    “换……换脸的话……”揽光也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这样的怪异事情要自己去经历,不免带着怯意。她竭力镇定望着他,将最后的疑惑问了出来,“用谁的脸来换?”
    葛不闲对着这样一双眼,讪讪的笑了两声,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回避揽光的目光,低下头去打开着寸不离身的药箱。
    药箱被打开,里头不是瓶罐的药丸而是……各种大小形状不同银刀,又有精巧的一指长小锤和针线,绝不似一个行医者的药箱。最后,葛不闲从最底下拿出了一扁圆形的盒子。盒子的颜色呈现深红色,上面并无一丝一毫的花纹镂刻,但看了一样却叫人觉得这东西散发着古朴之气,不知是经了多少岁月的老物。
    他视这东西如绝世珍宝一样,在上面抚了抚才掀开了盒子,将之缓缓递在了揽光的面前。
    “你要换的……就是这个人的脸。”葛不闲声音平稳,但越是这样平稳的声音却越是叫揽光惊吓得脸上毫无血色。
    她捂着嘴急速后退了两步,目光直直的怔愣盯着那边。这张脸皮……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而她又怎么会不认得?
    “阿、阿樾……”揽光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抬头去询问葛不闲。
    忽然,揽光心中又弥满了恐惧,阿樾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自己正好要换一张脸,然后她的脸就被人撕了下来?
    “是她要死了,自己愿意将这脸献出来的。”葛不闲将那盒子收回到自己的怀中,唯恐对面的人发狂了。盒子中是有一张人脸,薄薄的一层,被覆盖于透明流液之下。切口整齐,甚至在苍白的脸皮上看不见有一丝血迹,干净如同一张人脸形状的白宣纸被浸入水中。
    瑟意愈发笼罩,揽光望着他倒不似先前的怯弱,凶狠了起来。她怎么会相信……昨日还活蹦乱跳的阿樾会……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葛不闲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不想去救小太子了?若不是阿樾的脸,你什么能回皇宫?难道还是以你裴揽光明月长公主的身份?”他手下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揽光被他看得心中俱凉,他所问的竟是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又只好将目光困在木盒上头,怔楞不许。她的下唇被咬得发白,心中不知道受着多大的冲击。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只道了一个好字。
    葛不闲这才满意,但又像是早就料定了揽光会有这样的选择。有些东西,注定不能去仔细追究,否则也永远不能换上别的脸。
    那一日,是揽光一生的转折处。从此之后,她顶着旁人的脸,行的也绝非是裴揽光会行的事。但是,裴衾被抓了起来,她也顾不得细想。他们是恶鬼,要杀光他们裴氏!
    她绝不能……绝不能让裴衾死于他们之手。
    *************
    一张公主侍女的脸又能去做得了什么?她看着镜子中茶色的眼……除了这双眼,旁人看不出半点明月公主的迹象。
    “想救裴衾,就要光明正大的回去。”门忽然被推开,红衣少年立在门外,他还没站进来就已经猜到了揽光的心思。
    “啪!”揽光闻声,手上握着小镜就掉了下来,这才觉察葛不闲已走了。光明正大的回去?她被这四个字刺得耳朵发疼。她现在是阿樾了,又怎么能够光明正大……的回皇宫?
    天色渐暗,屋子中也无多余的光亮,除了四面透着惨白的墙,什么都没有。
    “江山……只能在一人的手中,你信不信,总会有人愿意将裴衾捧上皇位。”詹春徐徐道来,他的模样看起来还要比揽光小上一些,但看起来确普同见惯了这样的世面,人心在他面前也并可藏匿一样。
    为了什么?
    大膺以前不是没有过幼帝,但也免不了外戚揽政,真正在皇帝手中的权利有几分?到头来,也免不了“死”这一字。现如今,裴衾年幼……揽光想到一事,心中郁结豁然开朗了起来。
    裴衾年幼,而明月公主也已“死”!
    这样无势可依的孩童,他们又怎么会不放心?即便是做了皇帝,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揽光这才摸着脸,原来……是这样。
    只是,总要有个人襄助,总要有人同她站在一处?若非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谁又愿意涉险做这样的事情?
    朝中的人,揽光认不得几个,凭她一人如何挖空心思,也不知应当选择何人。这一切都几乎都是詹春引诱这她去的,何况他想到的也是一心回到宫中,又怎么会没有一丝想法?揽光自然而然的望着他。
    然而,还不等詹春开口说话,这外头忽然响起了嘈杂声。几道脚步声毫不掩饰的在停住在门外,紧接着,门被人推了开来。
    那日晚栖身的小院被重兵把手后,揽光就辗转到了这家小客栈,要了一间下房。这几日,从未见人经过门前,现在却是数人直奔而来。
    一见来人,揽光心中猛然一抽,就连呼吸都窒闷了起来。那人立在最前面不过二十六、七的年岁,欣然长立,如是冬日里的青竹,不畏霜寒,姿态挺拔。龙章凤姿,一股清贵之气缭绕其身。他面容清隽,可眉眼又比寻常人来人深邃,墨一样一团,叫人探不清楚他心中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而来。
    揽光触及到这目光就猛然别过了脸,微垂着眼帘。她认得此人……这人正是宁邺候宁沽南。
    宁沽南是何等人物,揽光即便是年纪尚小,却听多了宫娥私下里的偷偷议论。他是这大膺交口称赞的儒臣,是最年轻的侯爷,品貌俱佳,而他更是……萧淮的义父!
    只是……连她的叔父都不能认自己,揽光又岂能去相信他这样的外人?更何况,萧淮这次离开得有些离奇,她虽然暗自恼恨却也恍然觉得这其中不像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詹春站在那,自然也是看向了跨门而入的那人。他原本要开口说话,可再一转,却又将要说的话都吞回了肚子中去。他此时无声无息的最后一步,尽然是避开了来人朝着门外去。
    而门外看守的几人见立即就拦下了他听询宁沽南的吩咐。
    宁沽南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头,竟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行。之后,他才有缓缓回过身,重新到了揽光的面前。
    他一双犀牛皮的软底靴,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响动。而他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伸出两手指掐住了揽光的两颊,逼着她低垂着头不得不抬起来。
    她瘦得厉害,再不见当日娇养在皇宫中锦衣玉食的莹润,一张消瘦的脸却显得其上眼珠愈发的大。宁沽南脸上看不出有丝毫颜色,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半晌却是开口道:“明月公主。”
    这无端的一句话让揽光后背僵硬。
    她隔了会,才定了定心神,勉强将目光抬了起来。“侯爷……”她咬着唇,从口中说出的却是这两个字。
    ——如今她顶着的一张阿樾的脸,就连自己都看不出有丝毫破绽,揽光也绝不相信宁沽南会一眼就看出来。
    既然……她已经是阿樾了。
    揽光缓缓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屈膝跪在他的面前。她这辈子下跪的次数寥寥可数,但如今却要开始跪一个外臣了。然而,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
    宁沽南打量着她,声音平淡的问道:“明月公主在哪?”
    揽光倏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方才……不过是想要问明月公主的下落而并得是识破了自己而已。她轻微的吸了吸气,再出声的时候语气中已经带了哽咽和伤心,“公主……公主……”
    揽光抬起头,脸上刹那已经布满了清泪。“侯爷!”她猛然抓住了宁沽南锦缎的下摆,几乎是攥着得要和五指生在同一处才好。“侯爷,看在萧淮公子份上,您送公主殿下回宫去吧。”
    外头的搜捕虽然都是暗中进行的,但她这番话中委实是透着一股蠢笨。
    宁沽南方才的压迫终于是放松了一些,“她在哪?”这话说得干脆简介,没有一丝拖沓,也丝毫没有将之前她说的这番话听入耳中的意思。
    在当初换了阿樾的这张脸后,葛不闲就将揽光的原本的脸换在了阿樾的脸上。而阿樾的确已死,不过并没有下葬,而是被存放在了义庄。好像就是在等待着有一日有人来验证她就是“裴揽光”!
    *************
    义庄不过是在远处。
    开棺之后仅仅是看了一眼,宁沽南就毫无征兆的反手扇了阿樾一个巴掌。他脸上紧绷,平日温和的品行全部都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阴戾。
    揽光的头重重的撞在了棺木上。
    她看着他陡然生出恶意,一时有些会转不过来。为何宁沽南会生出这样大的怒气来?
    而宁沽南也显然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有做得不得当之处,紧握着那只扇了一巴掌的手,回过身去,克制平复了一会才开口,而语调比之之前又冷漠了许多。
    “怎么死的?”
    揽光哆嗦着道:“是受了惊吓。”停顿了一下后,她又添了一句:“公主那一日就和太子殿下受了惊,之后风寒就一直不得好。”
    她看着那道背影,没有丝毫的动作,又朝着前面挪动了两步。“还望侯爷能告知公主……太子殿下的安危,公主也得安心。”
    宁沽南衣角轻微一动,他的手指在那一副薄薄的棺木上滑过。“她想回宫?”
    揽光不料他会这样反问,敛起眉眼轻声道了是。
    “是吗?”宁沽南喃喃着自问了一句,之后又道:“本侯……正打算带她回宫呢。”
    ——本侯正打算带她回宫呢。
    这话落入了揽光的耳朵中就不断飞旋了起来,一遍遍的震耳发聩的重复之着。
    “下雪啦!下雪啦!”
    外头,孩童忽然高呼了一声,一声起,四巷中的孩童纷纷都出了来,不过短短一瞬,外头笑闹声不断。
    下雪……有什么好的,揽光愈发觉得冷意透骨。
    人骚客的美景,在她看来却是要人性命的寒冷。揽光惨淡一笑,“侯爷若是早一步来,公主该高兴坏了。”阿樾和她甚是亲近,如今假扮起她来几乎是不要多费思量。
    片刻,宁沽南忽然转过身,捏住了揽光的脸,几乎是直直的打量着她的这双眼睛。这是一双眸色异乎寻常的眉眼,而阿樾也正是这样的眸色。他微微一拧眉,好像才刚下了一个决定一样。“本侯正打算带明月公主入宫。”
    他声音低哑,又讲之前所过的那话又重新的复述了一遍。
    揽光凝神去听,仿佛从其中听出了那些不同的意思来。眼前的这宁邺候宁沽南……竟然是会存有那样的心思?揽光不相信,她将视线落在宁沽南的脸上,似懂非懂的模样。
    可是……宁沽南却像是捕捉到了揽光的那些微末心思。他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又加大了气力,“正是你所想。”
    他的图谋和计划不避旁人,甚至是这样的光明正大的在坦露着。
    “……”揽光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她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陡然知道本不该会有异心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再开口。
    宁沽南挑着唇角,不痛不痒的笑了两声。“不算笨。”
    明明是带着夸奖的话,却让揽光瑟然生出寒意。她原本想要依附一人入宫能去救裴衾,却不想眼前就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
    宁沽南,大膺的儒臣,风度翩翩手无寸铁的君子,竟然也想要图谋裴氏的江山。
    不知为何,揽光悲从中来,又有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落,这样软弱也似乎像足了阿樾。阿樾胆子小,他们流落在京的这段时间,她的眼睛几乎是日夜红肿着的。
    宁沽南……是想要她假扮明月公主!
    她换了张脸,假扮了阿樾,而宁沽南竟然是要她再去假扮“自己”!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兜兜转转,让人琢磨不透。
    “太子殿下呢?”揽光再次发问,好似一切对她而言都是虚妄的,如今只有裴衾的生死才是她唯一在意的事情。
    宁沽南瞥了她一眼,像是最后一点耐心都用光了。他嫌弃她此时的怯弱,虽然有几分的聪慧,但却都被这怯弱给掩盖得干净了。他甩了甩自己的衣袖,“他没事。”
    没事……没事就好。
    揽光瘫软的在地上,而她身边就是“明月公主”的尸体。
    “奴婢愿意随侯爷入宫。 ”
    ************
    想要入宫却不是轻巧的事情。
    皇宫早已经被层层的控制住了,如今无论是进还是出都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揽光被带入宁邺侯府,而裴衾却是不知被秘密囚困在何处,她唯一能去相信的也只有宁沽南的一句没事。
    真正有**的人永远不会让人看清他心中所想。
    揽光被宁沽南带入侯府之后并没有立即入宫,滞留半个月后却是被带入了一个地牢中。地牢建于侯府地下,不知是挖了多少深,一层层盘旋深下。
    第一层是宽敞习武场,围绕四周有一个个小小洞穴紧密排列着。不少人在其中持着刀具器械大斗,入眼都是飞扬起的鲜血。而在稍高的地方,又有人冷漠高声道:“只有杀死你对面的人你才能活到明天!”
    似乎,这话被刻入到了每个人脑子中,更是被灌注到了行动中来。
    密匝匝的玄黑紧身劲服的人倒下了一拨又一拨,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似乎厮杀都是带着无穷无尽的绝望。
    揽光举步艰难,而那个带他前来的宁沽南的手下,看见她脸上露出的神情却是狰狞的笑了起来。一笑过后,他拖着揽光继续前行。
    这就是宁沽南的府邸,这是他的十八层地狱。
    每一层都摧磨人的心志,即便是铮铮铁骨,到了此处,也不得不屈服。
    ***************
    揽光被往下带,每往下一层入目的都犹如是乱舞的群魔,在这地方,跟本毫无人性可言。往日她又哪里能想到平静的宁邺候府下头会有这样的光景。
    她不知道这些被关在此处的人有何用处,也不知道这些人将来会有怎么样结局。而她更不明白,她小心谨慎却为何会被带到这处地方。
    每往下一层,她心中就更多了一分怯意。若是此刻将她扔在这地方,恐怕不出一日,她就会死。
    想到此处,揽光心中又不由得打量四周,她猛然停住了脚步,抓着那人的手臂,指甲偶深深的嵌入到了里面。“我要见侯爷!”
    那人不屑的笑了起来,“你要见谁?”他故意拔高了音量问了一遍。在这声音下,周围的响动好像都已经停顿了下来。
    “我……”揽光停顿了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话都变得不再流畅了起来。“我要见侯爷!”
    “你看看这儿的人。”那人抬手指了一圈周围的人,才又对着揽光道:“你知道这些都想为侯爷出力?”
    揽光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看过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比强烈的期盼,然而这种期盼又好像是被压抑着,像是的永远都不能被实现一样。
    她无意识的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就好像再随之往下走上一步,她只会越陷越深,再没有可能会活到回到地面上去。这个深不见底的地下牢狱就是地狱就是她的葬身之所。
    “我要见他!我要将宁沽南!否则他永远都不要想知道裴氏的秘密!”
    一时间,揽光不顾一切,尖锐的叫了起来,她的叫声撕裂了此地的窒闷,在这一层又一层的人间炼狱中的回荡不休。
    每回荡一次,声音就更凄惨一分。
    “否则他永远都不要想知道裴氏的秘密!”
    试问这天底下又怎么会有人能以这样东西来挟换条件?
    那人遣人去问,得到了恢复后他脸上神情也更加狰狞了起来,“姑娘,不好意思了。”他带着算计的笑,又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说完就立即有几人上来从左右的架住了她朝着底下层的牢房去。
    这根本算不得是牢房,若是寻常的牢房大不了是一死,而宁沽南的地狱却是逼着人都变成了怪物。
    但凡人性都要从体内去除干净,这样的人即便是还活着,也都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宁沽南的地狱不是为了罚恶,却是在灭善。
    只消有一点心慈手软,都不可能从这地方的离开。而能离开的人,又都是如日后的揽光一样,对宁沽南的吩咐再不敢有丝毫违逆,谁都不想再回一次人间炼狱。
    当日揽光被投入的是第十层泥卢都,不上不下,正处当中。而偏偏上下的声音都能听得的清楚,越是在底下,就越是悄无声息,偶尔发出一道嘶吼也不过半瞬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昔日揽光不明白,明明军权在裴氏手中,这些乱臣贼子又哪里来的这些本事谋反。可到了此处,她才真正明白。即便是在天子脚下又有什么关系?就是宁沽南这样一座的打不眼的侯府下头都能挖出一座十八层地狱来。
    若真有其心,要围攻皇宫又有何难?
    揽光着实没有什么可依仗,她如今不是明月公主却只是一个小小宫婢,虽然化解了生命之忧,可如今看来又何尝不是陷入了另外一个困局中?
    不是多少日过去,抛在揽光面前的只有一沓纸,上头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她接连着翻了十数页,上头几乎所写的都是京都地方上品阶不高的官吏的家中琐事,事无巨细,一一罗列在上头。
    她起先不明白,但渐渐的,也都醒悟了过来!如不是这些官吏家中都已经是有了宁沽南的眼线,又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事情?
    等这一摞纸头都被翻得结束了之后,揽光已经是面色雪白,心下有些颓然无力。她娇生惯养了一生,从未将事情想得有多复杂,而到了今时今日却是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了一棍。她想要入宫,的确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即便是换了一张脸,难道就能保证她能救得了裴衾,又或者往后就能将裴衾护得周全了?
    人心一旦向恶了,就会一发难以收拾。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滋养着她心中的恶,侵蚀着她的本性。
    宁沽南的地狱诱导着揽光屏退了心中的善意,而她的怯弱也仿佛是被蛮横和狠毒掩藏了起来。
    这世间恐怕再没有一处地方会这样善恶颠倒,进到其中的人都会变得扭曲而遗失了本性。而对着揽光而言,若是不能出去,善良不过是虚妄的东西。
    她凭借着那一叠纸上的记录,细细列出了每个官员的言行失当的地方。这些原本都是无人会去在意的小事情,但进过揽光笔述却都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她本不确定,这样是否会合乎宁沽南的心意,但第二日大膺的刑法和任用官员的简档就都搬了过来。
    渐渐的,她也就明白了宁沽南的意思。在狱中呆了数个月,早没有当日初来之时的恐惧和无措,浸淫在这样的环境中,整个人也如被泡成了非人的恶鬼。只有沾染上恶才能被重新的释放到人间的去。
    而揽光不是以刀剑伤人,却是凭着颠倒是非冤狱置人于死地。这样,牵连的也往往不是一人,而是满门。比之刀剑,纸笔似乎更是杀气重重的。
    最开始的迟疑不决也都纷纷被摒弃得干净,到了最后,只要宁沽南派人送来什么人的简档,她都能编造出一段虚假的罪来。
    恶毒的事情,一旦接触的多了,耳濡目染,轮到自己做起来的时候也就驾轻就熟,不会又半点觉得不妥的地方了。
    等到揽光终于到了那一日,重新回到侯府的时候,当日送她下去的那人轻嘲的笑着道:“姑娘好手段。”
    那时候,正是元宵之夜,大膺的京都仍在火红灯笼,人声喧哗,硬生生让夜空都透着股红晕。几月不见天日,揽光脸色白得没有一丝人气,如同她早就不再属于这人世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