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枕

100 攻


    勒州三城仅余下的南城之外,大军逼临,战鼓震天。这是最后一道南墙,若是此道高势被攻破,那相当于是整个勒州都被沦陷了,大膺西北门户大敞。
    萧淮一行登上城楼,城楼之下早已经有先锋部队竖起了云车,想要强行登城。乍看之下,已经叫人心惊胆跳了起来。
    他惊诧了一下,但转眼,心中就明了为何城楼之上列满了将士,却未有一人将手中紧绷的弦上的箭给射出去。仔细去看,这南城墙颇高,远高于寻常云车竖起的高度。
    ——城楼外喊战攻城之人眼下,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并未起真正战意。
    景拂夫人随在他的身边,瞥见他的神情,又望着城下去,几分嘲讽的轻笑说道:“我将士困在此处将近半月,若是这样轻易就将羽箭射出去,只怕来日真正攻城之日再无一箭可用。”
    萧淮侧首,见她踱步到城楼前,双手搭在厚重如铁的城砖上,像是愤恨至极。她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可如今脸上带着的杀意却好像要比……男子更加的强盛。
    “夫人果然心思敏慧。”萧淮沉声赞了一句,可他脸上的神情清淡,目光在不断的游走,妄图将面前的这一切都看到眼中。其实他心中的对这个景拂夫人已经有了戒备,嘴上虽然应付着,但心中却是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
    “这些……原本也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该去插手的事情。”景拂夫人抬手拉了拉自己的披风,血红色的披风在干燥的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上下翻飞着。她的声音不如以往的清脆,有些沙哑,好像是触动了伤心的地方。
    随着他们一道来的将士中已经是有一人忍不住出声来,“夫人大义,都是我们错信了通敌贼!”
    景拂夫人猛然回过头,双眉皱了皱,好像极其不忍听到这样的话语,一番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想了想,终究只是低声道:“这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缘故……”
    “夫人太心慈,不然又怎么会让他有机会逃到蛮夷堆里去?”那人扬着脖颈,气得双脸通红起来,那模样恨不得立即上去将勒州刺史杀了才好。
    他这一开口,虽然有人附和他,却又有人沉默不语。说话之人左右看了看,往着旁边跳了一步,“你们这几个到底是怎么了?那贼子如今投靠蛮夷攻打我勒州,难道你们还要愚忠不成?”
    那几人被他激烈的言辞呛得更加是说不出话来。
    “够了!”一声清丽的女声,景拂夫人压低了声音喝道,好像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争吵一样。亦或者是那个被提及的人根本仍然是她心中牵强挂肚的念想所在。叫人看起来,她的身体都是在微微摇晃着,面上更是灰暗失望得厉害。
    萧淮冷眼旁观,他原本就惯是会做戏的人,又怎么会去单单凭着一个人的神情动作是揣测一个人的心思如何?他盯着景拂夫人的双眼,那一双悲戚的眼中又好像带着什么别样的东西。
    萧淮忽地心底冷笑一声,但他的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出分毫来,在外人的眼中,他依旧是先前端正毓秀的年轻官员,正直不屈。
    正当这时,一声清啸破空而来。
    那声音嘹亮,仿佛是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上空莫不做声的秃鹫骤然发声了一样。
    萧淮急忙循着声音的源头处看了过去,只见城楼下腾起了一团火红的光团。那光团越升越高,最终是腾入到了苍穹中,瞬间爆裂开,光亮天际,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紧接着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完全寂静了下来,在场数万人的目光都随之忘了过去。旁人或许不知何意,但对于城楼之下的溏纶部族来说确实期待已久的信号。
    在大膺人眼中,他们是蛮夷,但他们自称为格铘,乃是各个部族组成。
    这一枚光信,就是溏纶部族进攻的命令,这命令又不单单是自己部族首领的指令,而且格铘真主的阿里灏发出的信号。
    得了这样的信号,整个溏纶部族都被鼓动了起来,军情异常的高涨了起来。那种气势不可摹状。连日来他们虽然濒临城下,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击,这道信号却是给了命令。
    萧淮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但总也看了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的面色当即愈发沉了,转眸看着身边之人开口问道:“是要攻城的信号?”
    景拂夫人脸上煞白,她看着前方,好似呆怔中整个人都显得这样无措,“是……是红觅。”从她的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的震惊也好像随之都一下子消散了去。景拂夫人很好的收敛起了脸上的神情,镇定了起来对着萧淮说道:“围困我们的部族不算是格铘原本的部族,今日格铘放出这枚信号意思是只要攻下南城,就会将他们这一支归入到格铘部族,撤销对他们溏纶部族千百世的流亡惩罚。”
    萧淮顺着她说的话,朝着城下看了一眼,只见这些人的装备果然略显不足,但他们经过那一信号过后,整个人的脸上都带了种悍勇。他心中动容,再看自己这方,全然没有半点准备,只怕相比之下,犹如卵和硬石。
    不过这分毫功夫,城楼下已经是射起了无数的羽箭。
    漠外的游牧部族多擅长于骑射,此时虽然这南城城墙砌得十分之高,但仍有许多的箭矢破空呼啸着射了过来。
    城楼上,不断有将士在倒下。
    “传令下去!死守城门,不让蛮夷前进半步!”景拂夫人忽然大喝了起来,原本是温柔的女声,这时候却成了带着铿锵萧瑟,叫人耳中发震,胸口更是多了几分荡气回肠来。
    但这群蛮夷好似早就做了准备,紧随着,发出了轰隆的震天响动。就连着稳固如山的城墙都好像随着这在晃动着。这外头的部族早就准备了攻城用的钉满铁钉的横木,如今被架在车上,由着众人同心协力推着朝南城的城门撞了过去。
    “夫人和萧大人快退后,这些蛮子想要攻城,这地方不安全!”天上的箭雨直下,溏纶部族越战越勇,原本稀疏的羽箭也变得原来越密集了。只怕再这样不躲不闪的待下去,整个人都会便成一个筛子。
    其中有个武将一脸焦色的劝解着,可他这话还没说完,看向南城城中的脸色已经是大变了起来。
    “失火……失火了……”他整个人都好像惊呆了一样,漆黑的眼眸中倒影着远处的火光,火光似乎越来越发,将他的整个脸都照得通红了起来。
    “怎么回事!”景拂夫人和众人回转过身来,各个脸上都带着各色不同的神情。不多时,有将士骑着马从那混乱中飞奔而来,跑上了城楼等不及喘一口气就立即回禀道:“夫人,粮仓走水了!”
    萧淮听了这话,只觉得心更是瞬间跌到了谷底。他不由得快走了几步,整个神情似乎都维系在了那突然其来的大火上,一双手也紧紧的扣在了临近内城的城楼石砖上。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不知不觉,萧淮的后面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揽……”他张了张嘴,舌尖苦涩,最惦记不放的名字就在嘴边上盘旋着……
    景拂夫人正在他的身边,听得他忽然开口喃了一个字又倏然噤口,秀美的眉微不可见的扬了一下。“萧大人不必担心,军营中还有留守的将士,想来齐心合力定会将这火势扑面了去。”
    萧淮眉梢处已经是镀上了厌恶之色,他当前最恼恨的就是昔日一身功夫被人废去了,若不是如此,他这个时候……他这个时候必然能及时出现在她面前。
    而不是……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分明是带着愤怒想要抠进石砖中,可眼下看来,这双手却是如同无力的扣在上头一样。萧淮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难以摹状的戾气,长睫低垂,这种不能如愿难道不是宁沽南和闵荀造成的?
    若没有他们,四年自己不会不在揽光的身边,若没有他们,今日自己又怎么会这边无用?他越是感觉到无力,就越是怨恨,这点点恨意在他身体中滋长着,反复折磨他。仿佛是整个人都被绞着一样,恨意也愈发翻江倒海起来!
    “俞大人……!”城楼上亦是十分的混乱,但这混乱的场景中,一道并不响亮的声音却是强势的钻入到了周遭所有人的耳中。
    外人看来,勒州之所以有今日这场劫难,如何不是这位卖国求荣的1勒州刺史俞焦俞大人一手造成的?
    随行而来的几个武将面上杀气腾腾,恨不得上去一把杀了那人,可又到底是多年跟随的大人,旧年的情分仍然在,这几种心思在不断的绞缠着,众人心中各是一番辛辣的滋味。
    “什么狗屁大人,你小子再提大人两个字,我图勇第一个饶不你!”一道憨实的声音喊起。紧接着沉默了片刻后,又有人带着不确定的道:“这反贼……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萧淮虽然心中愤恨悲戚,但他也已然心知这景拂是故意带自己来,用意绝不简单。勉强克制住了心神,他也转身到了城楼朝北那侧,目光亦是顺着众人方向看去。
    咯噔。
    萧淮呼吸一滞,他在那士气高昂的军中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刺得他双眼都眯了起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