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阁故事

53 第五十三章 情深不寿


正在大厅招呼客人的苏苏看到易菇神不守舍地走进来。朝着外头看了看,转而问他道:“喂,你没事吧?”
    易菇回过神来,浅浅的笑着,笑意没有到达眼里就散了,“苏苏,把你的‘留香酒’拿出来吧。很久没有喝个痛快了。”
    “留香酒”是苏苏的命根子,寻常是不会拿出来的,如果换了平时,易菇这么跟她说,肯定是要被她毫不留情面的拒绝的。可是今晚的易菇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她也鬼使神差般的应了个“好”。
    酒喝到半夜,向来自称“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易菇,今儿个居然喝醉了?!苏苏和一个伙计把他扶到房间,一边照顾他一边嘴里还嚷嚷着:“下次再喝醉!就给我喂跑跑!”可是她又哪一次真的把他喂乌龟了。看着他熟睡的容颜,俊朗如玉,这样的男子,最是容易惹“桃花”,好在自己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个人儿,又一直是把他当成知己相待,不然恐怕也要像这帝都的众多的女子一样,在他身上栽一栽吧。
    等第二天醒来,苏苏再去看易菇,却已经是人去房空了。问了打扫他房间的仆人,“这么早,易少爷去哪儿了?他昨天还喝的大醉呢。”
    “易少爷,今天天一亮就走了。”仆人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苏苏,“这个是易少爷临走前让我交给您的。”
    苏苏打开信来:
    “苏苏,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诚如艾亿所言,这样的日子确实不能再过下去。我走了。
    斯兰国大军进犯,父亲大人远赴战场。身为人子,理应随父出征,保家卫国。若不幸,战死沙场,也算得上是一个热血好男儿。若有幸还能回来,盼还能与卿共醉。
    易菇字。”
    熙和五年七月初五,钟国皇帝在帝都城外亲送三军。
    主帅身边的南阳王钟一,身穿战甲,冰冷的战甲却掩饰不住钟家男子的温润气泽。看着皇兄朝他走来,一一脸上勉强扯着笑,想要让他安心。
    钟文走到一一面前,身边的仁公公端着两杯酒,兄弟俩一人一杯捧在手心里,钟文道:“无论如何记得平安归来。皇兄在帝都城里等你。”
    一一凄然一笑,应了一个“是。”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只听“怦”的一声,酒杯撞在一起,兄弟俩都一饮而尽。
    三军出发。浩浩荡荡,沙尘滚滚。主帅是身经百战的易老将军。他身边的两位前锋将军。一个是南阳王。另一个,则是老将军的亲儿子。
    易菇跟在父亲身后,一脸肃然。此去战场吉凶未卜。突然想起艾亿曾经说过:“你能给我什么?将军之子……呵……说不定你哪天去打仗,如果没命回来。我还要……”他忽然很庆幸她当初没有嫁给自己。
    帝都城楼上,皇后艾亿本来是来送别一一的。可是却在人群里发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忍不住问身边的星儿道:“星儿,你看易将军后面跟着的那个,是他么?”
    星儿朝着艾亿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心领神会地道:“皇后娘娘,真的是他!”
    七月初七,帝师夫人生下一对龙凤胎。第二日,艾亿以皇后名义登门道贺。一则是为道贺,二则是为弄清楚一件事情。
    艾亿:“师兄,易菇他真的上战场了?”
    费点收起了初为人父的喜悦,神情变得有点凝重,回忆道:“是啊。全军出发前一天。易菇进宫向皇上请旨,希望能随父出征。他本来就有世袭将军的爵位。皇上自然应允。他荒唐了这么久,怎么就突然想上战场上建功立业去了……”
    艾亿怔怔地说道:“我知道……”
    费点疑惑道:“你知道?”
    艾亿把之前见过易菇,对他说的那句话几乎一字不差地讲给了费点听。
    费点神色悲哀道:“师妹,如果你知道他们这回要面对怎样的对手,也许你就不会这么跟他说了。斯兰国的皇后,是出了名的女将军。这两年她为斯兰国南征北战,收服周边各个小国。每战每胜,无一败绩。若是易菇带着你这句话上战场……只怕……”费点不忍再说下去。
    艾亿手抚上胸口,眼泪已经无意识的落了下来,“不会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到底说了什么……如果你的人生只能这样了,不如死在战场上。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八月,易菇和钟一随军出征已有月余。这段日子,艾亿几乎每晚都会在噩梦中惊醒,黑暗中,总有她的白色小喵伏在她的床头怔怔的看着她。那是月饼送给她和易菇的“定情信物”,每晚醒来看着它,她总要喃喃地自语一番:“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而小喵每次都能颇通人性的对她眨眨眼,似乎在给予她肯定的回答。
    说道小喵,这一个月来,它明显的感觉到仙力在慢慢的回来。有时,夜里趁着没人,艾亿又睡着的时候,它已经可以化出人形,只是身后的尾巴,和头上的猫耳朵还是掩藏不住。它觉得奇怪之余,也出过皇宫去易将军府找妹妹小猫,想看看妹妹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妹妹。
    九月末,钟国大军和斯兰大军对战三月,前方战报时有传来。正如费点所说,斯兰大军果然骁勇异常,前方只能且战且退,尽量拉长战线,让斯兰的后方供给不上。斯兰的明仪将军似乎也料到了钟国军队的意图。于是,集结大军,于近日打算来一次最后的猛击,势要将南阳王所在的军队一举歼灭。
    大战前的一个晚上,易菇拿着一壶酒来到钟一帐中。
    易菇把酒壶放在一一面前,“今天将士们都给家乡的亲人写了家书。我看王爷也写了一封。不会是跟你皇兄哭诉战场上如何艰苦吧。哈哈哈……”
    一一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与斯兰国交战期间其实已经同易菇成了好“战友”,如今也习惯了他的“毒舌”。只是突然被他提到的那封信……一一凄苦一笑。
    这个笑落进易菇眼里,他不觉一愣,摇了摇头,为一一和自己倒了酒道:“来来来,喝点酒,壮壮胆。我看你上了战场也很英勇嘛。明日啊,咱们未必就会败给那些个蛮夷。”
    一一笑着对易菇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只适合在家绣花啊~”
    易菇挑眉道:“怎么跟女孩子似的这么记仇?好!若然明天赢了,菇就把那句话收回。如何?”
    一一无所谓地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天,明天过后,世上再无南阳王。
    十月初五,两军决战维江,当第一支羽箭穿透钟一胸膛的时候,他的嘴角漾开来一丝安然的笑。他从马上跌下来,看着漫天箭雨,如同一场绚烂的流星雨为他送别……终于要结束了……皇兄……如果还有来世,我们还会再见么?
    南阳王战死的消息传入帝都的时候,帝都正迎来一场秋末的大雨。外头雨声淅沥,御书房内,却只有帝后两人。
    刚刚仁公公还哭着跪在钟文面前,口口声声的报着:“皇上,南阳王……王爷……战死沙场……”双手将一封信举过头顶,“这是王爷最后写给皇上的信……”
    “南阳王爷战死……”“王爷战死……”“战死……”“死……”仁公公的话如同一声声最怨毒的咒语在御书房殿内回响。
    钟文死死的握着一一的信,他不敢打开,不敢看。仿佛一打开,就要接受这残忍的现实。不,他不愿意承认!
    钟文看着眼前的皇后,声音有一丝颤抖,“不是的,这不是真的。一一答应过朕,他……他答应过朕会回来。”
    艾亿的心痛到无法呼吸,可声音从她的喉间冒出来,此刻却又显得分外平静:“皇上知道王爷为什么会取消和斯兰公主的婚约么?皇上还记不记得,那一晚留香楼喝醉回宫的路上皇上抓着王爷的手,叫他留下来,不要走……皇上大概忘了吧。”
    钟文震惊的看着艾亿。艾亿继续道:“其实王爷他早就知道这一去不可能再回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回来。他爱你,却不知道如何爱。为了不叫你为难,他只能选择上战场这条路。如今,皇上请节哀,王爷他并不想看到你这样难过。”
    艾亿说完转身间已是泪流满面,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南阳王战死”的消息里还有一条就是易菇不知所踪,他多半也是……回不来了吧。
    “一一要做女孩子,长大了嫁给哥。”
    “那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能娶老婆!”
    他真的离开了吧!他曾经也离开过那么多次,每一次都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可是这一次却是真的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巨大的痛苦朝着钟文袭来,一寸一寸,似乎要把他的整个身体给扒开,这一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身为帝王居然也这样的无能。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吞没。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爱!可是自己怎么能回应呢?这样天地不容的爱。叫他如何回应!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宁可被万人骂做昏君也要将他留在身边,只要他平安就好,只要他活着就好!
    还是忍不住将信打了开来,到底一一最后对自己说了什么,他想知道。然看到第一句话,就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眼前一片模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强忍住了悲痛,继续把信看完:
    皇兄如唔,今以此书与兄作别。我写此书给兄时,尚是人间一人,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记着皇兄对我的关心和希望。
    兄读此书时,一一已是阴间一鬼。皇兄不要怪我又这样任性妄为。皇兄身为一国之君,系着社稷和百姓的安危,正是这一念,让我决意赴死。也只有我一死,给斯兰国一个交代,才能停止这场战祸。
    出战之前,我已下令军中若我战死就将我的尸体火化并将骨灰撒在这片战场上,来祭奠战死将士的亡魂。
    皇兄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过分难过。大抵人生总逃不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从前我不信人有来世,但此刻我又希望人有来世。记得皇兄说过:如果你是女子,就娶你为妻。如果真有来世,这话是否还能作数呢?
    一一绝笔”
    信被攥紧在手中,御书房内传出钟文歇斯底里的吼声:“一一,你给朕回来!”喉头一股腥甜涌出,还能隐隐听到他说,“一一,其实……”话没说完,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后来只听到皇帝身边的仁公公大声的喊着:“快,快去传御医!”
    入夜之后,翊坤殿高高的屋顶上。有两个人影隐在细雨中。
    小喵:“师父,你这会儿来是来带我和小猫妹妹回去的么?”
    月饼:“不是,我是来带宁檬走。”
    小喵:“那个郡主?”
    月饼“恩”了一声。
    小喵不可置信的看着月饼重复道:“师父,你真的要带郡主走?”
    月饼:“是。”
    小喵:“你的喜欢她?”
    月饼想了想:“嗯,喜欢。”
    小喵:“师父,神仙历情劫需要遭受二十四道天雷,卸去半身法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为了这么个小姑娘,值得么?”
    月饼:“没有值不值得。只是这一劫正好落在她身上。就必须要受。”
    听师父这样说,小喵似乎又觉得师父刚才的那一句“喜欢”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试探的问道:“师父,你爱她么?”
    月饼望了望某个方向,思考着徒弟的问题,嘴里喃喃的重复了一个字:“爱?”神仙千年,清心寡欲,爱?这个字确实让月饼觉得很模糊。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么会总是惦念着她,惦念着她的一颦一笑。这难道不是爱么?
    小喵:“……那往后的事情怎么办?这些人的姻缘算了结了么?”
    见徒弟问到这个,月饼从身上掏出写了《臆乱情迷》的情缘簿扔给小喵道:“以后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以后为师不在,就由你代司月老一职。宁檬,我明日就来接她。”
    月饼说完,一道身影已经消失在雨中。徒留小喵一人还站在翊坤殿瓦顶上。却发现自己方才忘记问他自己的妹妹如今在哪里。
    小喵从房顶下来,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臆乱情迷》打开,一页页的翻过去。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什么叫她代司月老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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