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蜗牛奄列

第10章


他一向喜欢听她弹琴,她进步
了很多,从指间悠悠流出来的 感情是跟从前不同的,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但是这一切都
变成了神采;而他自己,近来好象枯干 了,那本长篇写得好慢好慢,他真害怕太安稳的爱情和
太安稳的生活会使他忘记了怎样创作,正如她说 ,他变得温驯了。 是的,他从来就没试过爱一
个女人爱得那么久,从来不是他受不了对方,就是对方受不了他。 每次来这里,他都是带着乌
德一起来的,它会乖乖在外面等他,这样的话,阿枣不会问他去了哪里 ,她会以为他和乌德去
散步。 他不会在酒廊里逗留太久,阿枣会担心他的,他不想她担心。他是爱她的,然而,也只
有爱,能够 将世界变成斗室,连空气也变得稀薄。 
6
今天是方惠枣的生日,上完最后一课,她匆匆赶回家。家里的灯亮着,李澄出去了,她以为他想
给 她一点惊喜,他从来就是一个随兴之所至的人。天色已晚,他还没有回来,他竟然忘记了她
的生日,她 曾经提醒过他的。 她骑着脚踏车到球场找他,他果然正在那里跟大伙儿踢足球。 他
看到了她,带着温暖的笑容跑到她跟前,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说。 
他这才猛然想起来,看到她生气的样子,他连忙说:「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庆祝。」 「不用了。」她
骑上脚踏车,拼命往前冲,不听他解释。她是爱他的,但他总是那么不在乎。 「阿枣!」他在后
面追她。 她没有停下来,她什么也不要听。他拼命追上去,用手拉着脚踏车的车尾,企图使她
停下来,谁知 道这样一拉,本来往前冲的她,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和脚踏车一起滚在地上,
翻了两个筋斗,手掌 和膝盖都擦伤了。 他连忙扶起她,紧张地问:「你有没有事?对不起,我
不是有意的。」 「你看你做了些什么!」她向他怒吼。 他看到她的裙子擦破了,膝盖不停淌着鲜
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 替她抹去膝盖上的鲜血。 「对不起。」
他内疚地说。 「你看你做了些什么!」她扶起地上的脚踏车,她说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送给她
的脚踏车。那辆 脚踏车刚好跌在跑道旁边的石礅上,后轮挡泥板给刮上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她
连忙用裙子去擦那道疤痕 ,可惜已经没用了。 「你痛不痛?」他关心的是她。 「你别理我!」
她骑上脚踏车,愈走愈远,把他丢在后面。 他无可奈何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灯下。 
7
方惠枣脱下裙子,坐在浴缸边缘洗伤口。这一袭白色的裙子是她新买的,特地在今天穿上,现在, 
裙子磨破了,不能再穿,她心痛裙子,心痛膝盖,心痛那辆脚踏车,更心痛他心里没有她。 她
努力替他找藉口,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是不知道的。他忘记重要的日子,他好象什么都 
不在乎,他好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她不能进入的。他喜欢随兴之所至,她有时候根
本不知 道他心里想什么;但是,这些重要吗?最重要是他爱她,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否则象他
这样一个人,不 可能跟她生活,他说过他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自己,单凭这一点,她就无法再
怪责他。 她听到李澄回来的声音,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已经心软。 「痛不痛?」他走进浴室看
她。 「如果说不痛,那是骗你的。」 「紧要么?」他蹲下来,看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象个犯了
错事的孩子,他不是有意伤害她的。她把手软软的支在他的肩膊上。 「生日快乐。」他跟她说,
「我买了消毒药水和纱布。」 「这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吗?」她把一条腿搁在他的大腿上,让他替
她洗伤口。 「喜欢吗?」 「喜欢得不得了。」她作势要踢他。 他捉住她的腿,替她绑上纱布,
抱起她的脚掌,抵住自己那张温热的脸。 「你还是危险程度的爱着我吗?」她问他。 「嗯。」 
8
这一天晚上,李澄独个儿来到酒廊,周雅志正在全神贯注地弹琴。她看到了他,朝他看了一眼,
然 后又专注在黑白的琴键上。天地间还有一种灰色,她和李澄分开了又重逢。那个时候,她爱
上另一个男 人,她以为自己做对了,她和那个男人在欧洲好几个国家生活了一年,最后一站,
她带他回去不来梅。 一天晚上,她和他在广场上散步,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她突然
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如果他 一直不说「我爱你」,她会以为自己是爱他的,可是他一旦说了,她
才知道自己不爱他。第二天,她就 撇下他,一个人回来香港。 她没想过要回到李澄身边,偏偏
却又碰到他,她故意省略了离别之后的故事,因为那是一个错误的 背叛。再见到李澄,她比从
前更怀念他,但他已经是别人的了。她是个挺爱面子的女人,她不会回头, 况且她没把握他会
回到她身边,她看得出他改变了,如果不是深深地爱着一个女人,他不会改变得那么 厉害。 
9
乌德来找李澄,方惠枣打开门让它进来,她蹲下来跟它说: 「阿澄出去了,不如今天晚上我陪
你散步。」 她带着乌德到街上散步,乌德蹲在酒廊外面,怎样也不肯再走。 「不要赖在这里。」
她拉它走。 它还是不愿走,好象在守候一个人似的。 她一直没留意她家附近有这么一家钢琴酒
廊,在好奇心驱使下,她沿着梯级走下去,赫然看到李澄 和周雅志,他们两个坐在柜台的高脚
凳上聊天,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晚上常带乌德出来散步, 原来是来这里。 周雅志已经
看到她了。 「阿枣,很久不见了。」她微笑说。 李澄看到了她,有点窘。 「我带乌德出来散步,
它赖在外面不肯走,我觉得奇怪,所以进来看看。」她不想李澄误会她跟踪 他。 「坐吧。」他让
她坐在他和周雅志中间。 「你要喝点什么?我来请客。」周雅志说。 「白酒就好了。」她说。 「你
爸爸妈妈好吗?」周雅志问她。 「他们很好,你有心了。」 「阿枣有没有告诉你,我中二那年
曾经离家出走,她收留了我一个月?」周雅志跟李澄说。 「是吗?」 「嗯。」方惠枣点头。 「阿
枣的爸爸妈妈很疼我呢,我几乎舍不得走。那时幸亏有她收留我,要不然我可能要睡在公园里 。」 
「那时候我好佩服你呢!」方惠枣说,「我从来不敢离家出走,我是个没有胆量的人。」 「阿枣的
爸爸每天早上都要我们起来去跑步,这个我可捱不住。」 「是的,我也捱不住。」 方惠枣笑着说。
她想起她和周雅志曾经是那么要好的,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我要失陪了。」周雅志回到钢
琴前面,重复弹着那一支又一支熟悉的老调。李澄已经是别人的了 ,只有她弹的歌还是她的。 回
家的路上,李澄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解释,解释是愚蠢的,如果阿枣信任他,他根本不需要解释 。 
她好想听听他的解释,但她知道他没这个打算,她要学习接受他是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但她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问他:「你还喜欢她吗?」 「别疯了。」他说。他还是没法改变她。 乌德走在
他们中间,他们两个却愈走愈开。 
10
方惠枣和几位老师这天带着一群中五班的学生到长洲露营,这群学生在露营之后就要离开学校
了。 自从跟李澄一起之后,她从没离开过他一天,这次要离开三天两夜,是最长的一次别离,
她心里总 是牵挂着他。 第二天晚上的活动是带学生到沙滩上看星,在营地出发之前,她打了一
通电话给李澄,他的声音有 点虚弱。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紧张地问他。 「胃有点痛。」 「有
没有吃药?」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你不是要出去吗?」 「是的,去看星。」 「别让学
生们等你。」他倒过来哄她。 「嗯。」 天空没有星,阿枣那一边大概也看不到星。她离开了两天,
他反而觉得自由。女人永远不能明白男 人追求自由的心,即使他多么爱一个女人,天天对着她,
还是会疲倦得睁不开眼睛,看不到她的优点的 。 这个时候有人揿门铃,李澄起来开门,周雅志
一只手支着门框,另一只手勾着皮包搭在肩上,斜斜 的站在门外,有点微醉,大概是喝了酒。 「我
刚刚在楼下经过,可以借你的浴室用吗?」 「当然可以。」 「阿枣呢?」 「她带了学生去露营。
浴室在那边。」 周雅志走进浴室,洗脸盆的旁边,放着两把牙刷,两个漱口杯,一个电动须刨,
还有一瓶瓶排列整 齐的护肤品,在在都是李澄和方惠枣共同生活的痕迹,她忽然有点妒忌起他
们来。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问李澄:「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吗?我很累。」她一边说一边脱下
高跟鞋, 在沙发上躺下来。 「没问题。」 「可以把灯关掉吗?灯亮着的话,我没法睡。」 「哦。」
他把厅里的灯关掉,走进书房里继续工作。 她抱着胳膊,蜷缩在沙发上。今天晚上,她寂寞得
很紧要,不想一个人回家去,在这个漆黑而陌生 的小天地里,有脚踏车,有绘在墙上的圣诞树,
有人的味道,她竟然找到一种温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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