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第106章


他感到被愚弄的羞辱,被利用的愤怒。
  “孩子,这都是金钱造出的恶果。我相信,席晓星如果不是受金钱的诱使,她一定不会成这个样子。你不必太责怪她、怨恨她。”
  “我恨她!”他恨恨地说,“她竟敢捉弄我,实在可恶!”
  尤卫红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说:“立明,你现在也知道说假做假的可恼可怕。可你恰恰老是对我说假。你觉得好怕,我也感到好怕,我请你再别跟我说假……”
  尤立明又急了,好像父亲还有事要说。
  “你开车撞伤了人的事情……”
  “爸,”尤立明急忙接口,“其实,其实我是怕你生气。”
  “你说实话,你跟你妈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这件事摆平,让人家主动撤诉?”
  “我妈没跟你说?”他的心急跳起来,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紧张,是怕父亲知道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怕自己将会失去什么。
  “她没跟我说。你和你妈串通一气瞒着我。”
  “我和妈都是好意,不想影响你的工作,影响你晋升市长。”
  “不想影响我?可是你知道吗,现在就有人拿这件事情要挟我,说我包庇儿子。”
  “是谁?”
  “任有财。”尤卫红道。
  “这个王八蛋!”尤立明恨得骂起来。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尤卫红问:“你们是不是真的处理好了?”
  尤立明听出父亲还不知道他和丁玉娥的特殊关系,稍稍放宽了心,说:“这次绝对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发誓!”
  尤卫红看了看他,似乎在寻找真正的答案。看到儿子坚定的样子,他点了点头,“好吧!我明天一定抽空去看丁玉娥。”
  “不不不!”尤立明一急,把酒杯都撞翻了,洒得到处流。他急忙扯下一大把餐巾纸擦拭,不让酒流到地上。“爸,你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我要当面向她赔礼道歉,看她有什么困难,我们得负责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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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真假世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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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我求你别去。”尤立明眼里含着泪水,声音十分哀怜、忧伤,“你相信我,这次真的是解决了,我已经向她道歉了,真的是她自己愿意撤诉的!”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尤卫红看着儿子,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儿子这么痛苦、难过。
  “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太不孝顺,惹了这么多麻烦,还要爸妈操心……”尤立明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急忙顺势把脸埋在父亲的肩膀上。
  “好,我答应你,我不去。”尤卫红拍着儿子的背,“立明,好孩子,只怪爸工作太忙,对你的关心太少了……”
  “爸……”
  父子俩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稍做调整后,尤卫红想起了这次谈话的主要目的,说道:“孩子,爸爸要问你一个问题:金钱和亲情,如果要你选择,你是要亲情,还是要金钱?”
  尤立明想了想,答:“我要父母。”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了钱,还可以再挣回来,但是没有了父母,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好孩子!”尤卫红十分满意儿子的回答,却没想到儿子此刻的真实心情,他继续说道:“立明,你知道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意思吗?我想要你把路桥公司给你的六十二万元退出来。”
  尤立明惊愕了,他终于明白父亲备酒备菜单独跟他谈心、交心的目的就在这里!他长久没有说话,不知怎么开口。
  “又是任有财告诉你的?”他低低地含有恨意地问。
  “是的。”
  “他怎么知道这事?”
  “立明,你早就中了他的圈套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席晓星也好,路桥公司也好,都是他在幕后操纵,他是真正的老板。”
  尤立明思索了好一阵子,然后说:“爸,这钱不能退给他。”
  “为什么?”
  “我拿的是中介费,这是国家政策允许的,国际上都有这一惯例。我又不是贪污盗窃,到哪儿去说都不怕。”
  “问题是你是我的儿子,任有财就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
  尤立明冷笑一声:“你以为我退他钱,他就不做文章?他不是要这六十二万元,而是要追加预算的五百万元和市容包装的两千万元。他是以这个来威胁、要挟你。”
  “你退出这六十二万元,他就要挟不了。”
  “退和不退都是一回事。”尤立明解释,“不退还好说一些,我拿的是中介费。退给他,他反而会说我们心虚,好像我是受他贿赂似的。”尤立明走到父亲身边,“爸,你考虑,这事千万做不得,那会更糟糕。”
  “立明,不管怎么说,你要把这笔钱准备好,随时准备交出来。至于交给谁,另说。”
  “不。”尤立明一口回绝,“我凭什么交出来,这是我的中介费,正当所得,到法院打官司都不怕。”
  “可你利用了我的名声。如果你不是县长的儿子,你能中介成功?任有财他们会找你?”
  尤立明见父亲急了,安慰道:“爸,我看你也太想不开,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在法律上完全独立。我又是公司的法人代表,本身就有中介服务,就有独立承担法律责任的资格。随便他任有财做什么文章我都不怕。我知道,你怕这怕那,不就是怕影响你晋升市长。你不当这个市长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把这六十二万元给你养老,不强似当市长一百倍?”
  “这是两码事!”尤卫红说,“我不是怕影响我什么。可是你要想想,这钱来得正当吗?不正当挣来的钱,我们坚决不能要。”
  父子俩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如何谈不拢,父亲说服不了儿子,儿子也说服不了父亲。
  尤卫红有些生气,悲怆地说:“立明,你把金钱看得太重,一点也不像我;你不是我的儿子。”
  这话像针一样地扎进尤立明的心,他痛苦地怔怔地望着父亲,声音颤抖着嗫嚅着:“也许是这样……”
  尤立明说这五个字的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块石头,一下一下地砸进尤卫红的心里,他立刻记起任有财恶毒地说过:“你的儿子都是假的。”他害怕地想,难道儿子真不是自己的亲生?难道尤立明也了解内情?难道高云有什么对不住自己的地方?他又不敢问儿子,害怕问儿子,怕儿子说出的话让他尴尬、难受,他将承受不了。
  生活多么残忍,生活又多么戏弄人。自己苦苦拼搏了一辈子,最后连个儿子都不是真的!此外还有什么是真的?还剩下什么是真的?他感到十分疲倦,脚心忽然像被锥子扎着似的疼,一下子倒在沙发里,起不来了。
  县医院的单间病房。
  尤卫红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昏昏沉沉,脸色发紫,眼角起着白色的黏液,鼻孔溃疡,嘴唇枯焦,高烧三十九度八。床边悬挂着输液的吊瓶,针头插在他手背的血管里。
  县委、县政府以及各单位的人轮流不息地来探视,医院不得不临时做了一块牌子,上写:治疗需要,暂不探视。挂在门外,阻挡过多探视的人。
  尤立明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十分难过地看着父亲。这曾经是一个精力充沛,仿佛永远也不知疲倦的人,此刻却那么虚弱地躺在了病床上。
  “小明,小明……”尤卫红突然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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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真假世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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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立明赶快扑过去,抓住他扬起的手,“爸,我在这儿呢。”他伏在他耳边说,心里很感动,很难过。父亲在做梦,叫着自己的小名。这说明他心里在想着他、疼爱他。他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臂,让药液流畅输入,“爸,你别急,不要怕,天塌不下来……”
  护士提了一个瓦罐进来,说是他家里的人给他爸熬的汤,清火降热,等会儿他醒了给他喝。尤立明很是疑惑,“家里的人”,我妈在省里没来博川,我家里没有别人。难道是丁……她熬的?他现在对他的生母,既不好就叫丁玉娥,又叫不出“妈”,只好说“她”。她知道我爸病了?她怎么会知道?谁会去告诉她?他想到这,忽又生出怀疑:难道任有财是从她那里知道他们的底细,知道他是弃儿?可能,完全可能。这个环卫女工,贪财,出卖了他们。他这么想着,真想把那个盛汤的瓦罐摔出去。
  尤卫红似醒似梦。他一时感到儿子立明就在身边,握着他的手,跟他说着什么。一时又到了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碧绿的草滩与天相连,羊群像滚动的白云在天底下飘涌。小明在广阔的草地上奔跑,追逐着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的蝈蝈。忽然一群奔驰的马飞似的席卷而来,如同大海扬起的一排浪头,铺天盖地。小明却站在马浪的前面,不知逃开,不知躲避。眼看那高扬的马蹄就要把儿子踢倒在地,踏成肉泥。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赶开马群,救下儿子。
  “小明——”他又一次惊呼,醒了,看见儿子立明坐在身边,心里踏实安然。他也奇怪,来博川这么些年,只要做梦,总是在内蒙古的草原,在那广阔的空间,从来没梦见过博川。
  他口苦舌焦,喉咙疼痛。尤立明给他倒了一杯水。护士说,那儿有汤,给他喝正好。尤立明有些不情愿地倒了一碗。他很快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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