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之劫

第30章


他是想作无力的辩解。
  “好了,小殷,我们不争辩,你要相信科学。”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使他感到很亲切。这时护士推来了X光机,再次为他反复拍片,测量体温。
  老人看了他的体温后对周围的医护人员说:“他的体温仍在三十八度以上,情况不好,首先要把高热降下来。除了继续使用抗菌、止咳药物外,可酌情增加糖皮质激素。”周围的医生频频点头。
  一行人离开了他的病房。护士小姐继续给他挂水。护士告诉他,那个矮胖的小老头是省城医科大学传染病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是省防治非典治疗小组的组长,老人刚刚参加了一个国际性防非典会议,下了飞机就被接到了隔离病房来了。护士熟练地将一瓶葡萄糖水吊在不锈钢的架子上,她抽出他的左手看了一下:“你今天已吊了两瓶水了,都是在左手腕上扎的针,晚上这瓶加了糖皮质激素,可能会有点疼,换右手吧?”他点了点头,伸出了右手腕,护士先在他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地拍,拍了一会儿再摸感觉还是不清楚。突然她干脆摘掉了眼罩,这动作让他既吃惊又感动,因为如果他真的得了这个病,就是传染性极强的病。眼罩是起防护作用的,她怎么能这样。也许是看准了,护士一针扎下去,娴熟地在他的手背上贴上胶布。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护士对他笑了笑说:“不用谢。”离开了病房,随手拉熄了病房的灯。监护室的玻璃窗外走廊中日光灯惨白的光照射进病房,使病房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打开的玻璃窗隔着纱窗送来一阵阵凉爽的风,路灯照耀下摇曳的树影,使隔离病房的春夜显得格外安静。他的心却难以平静,尽管他身心疲惫已极。他想象着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病房外不时会有护士轻轻走动的声音,她们那修长的身影会在眼前一晃而过。看到这身影,使他想到了世界近代护士制度的创始人英国女护士南丁格尔。1854年她应英国政府之邀,率三十八名护士参加克里米亚战争,在战地巡回病房的时候,手中总是持有一根蜡烛,烛影映照着她那修长的身影,士兵们为了感谢她的精心护理,激动地吻着她留在墙壁上的影子。持灯女郎成了护士的形象。1907年英王授予南丁格尔功绩勋章,她是英国历史上第一个享有这种荣誉的女性。5月12日南丁格尔的诞生日被定为护士节。每年护士节护校的学生举行受帽典礼,姑娘们捧着蜡烛跪接护士帽,就意味着用自己身体的光温暖每一位伤病员,把关爱留给人间。他突然想到离护士节还有十多天了,他要写一首诗来赞美一下那些可爱的小护士。然而他进入官场多年,已远离了文学殿堂,那些美妙的诗句,形象的比喻,像是远他而去的精灵,再也难以飞回到他的心间。他搜肠刮肚,躺在病床上苦思冥想,终不见灵感的火花闪烁,这使他感到十分痛苦。看来只有愤怒才能出诗人呀。他在打字室偷偷看过老狼写的诗,那些绝妙的诗句使他在心中暗暗佩服,又感到羞愧。看来人生终是难得圆满呀,一个不成功的官僚可能是一个成功的诗人。一个成功的诗人很难成为称职的官僚,诗人需要灵气和性情,而官人只需对上级的服从,要掩饰的是自己的真性情,有时要作趾高气扬状,有时要作卑躬屈膝状,这是因人而异的,这面具就要时常换来换去,这灵气全表现在换面具上,这遣词造句因情发的性情就难以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这诗人和官人实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诗人沾了官人气诗人当不好,官人沾了诗人气官就当不大。书生气在书生而言是褒义词,在官场就是贬义词。后来他想写的歌颂护士小姐的持灯女郎,在老狼被隔离期间写成,并在电视台播出后,使他遗憾了好多天。因为老狼和他住在同一楼道,同一楼层,比邻而居,两人平常照面也是客客气气地点头笑笑,并不深交。他刚调到局公司不分的服饰系统时老狼是他的上级,老狼对他多有关照,他对老狼也很尊重。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狼的仕途就像停了摆的钟再也难以向前推进,他却像是坐了火箭那样节节高升。那当然是因为老狼这人脾气的古怪,自命风雅而不甘攀附,他认为那是老狼的不识时务,不明事理,使得和老板的关系十分紧张。他要贴近老板就要和老狼保持距离。有一次全国服装展销会,E市分公司的总经理蓝子君竟然把当地产的名牌“苍狼”牌服饰摆在展台主要位置展销。不知触动了老板那根筋,竟命她的侄女也是省城分公司的销售部经理,强令蓝子君撤下来。这消息传到老狼耳朵里,老狼自动对号入座,认为是老板有意对其的污辱。担任展览保卫部主任的老狼竟虎步狼行手持步话机,闯进了展览指挥中心,对着他大声嚷嚷道:“殷国鹏你,你他妈好大的胆,竟叫人把‘苍狼’牌服饰撤下来,什么意思?”他正在手持纸杯喝水休息,他嘶哑着嗓子解释,他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狼气得把纸杯中一杯茶水泼在洁白的桌布上,把在场的工作人员吓得都不敢吱声。如此这般,老狼还不解气,竟手持布话机调准老板频道,直呼老板其名,破口大骂,老板那时还当着局长,说起来还是老狼的上级,老板那次没有理睬他。但老狼的狂悖举动,显然给所有手持步话机的大小领导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老狼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这就是诗人疾恶如仇,率性而为的秉性。展览会第二天老狼亲自摆出“苍狼牌”服装现场叫卖,果然销路很好。这就是不讨人喜,尤其是不讨官人喜欢的狼脾气。
  他觉得老狼这人一点不会变通,一点不圆滑。以后他看到老狼更客气了,那客气中潜藏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因为他挂的点滴中注入了少许的安定。这使他焦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也使他疲惫的身心能够得到一夜的放松。
  他醒了,醒得很早,他手背上的针头已被拔去,他能够感觉到身体的轻松,烧已退了下去,咳嗽已不再那么剧烈,胸痛也缓解了许多。显然这是药物的作用。他仿佛是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惬意舒服,此刻心态平和地平躺在病床上,晨曦透过窗帘照在他安详白净的脸上,使他再次怀疑是不是得了非典,或者即使是非典疑似也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他试着支起自己病弱的躯体,浑身还是感到软弱无力,他竟然勉强坐了起来,他用脚在地面游弋着找着自己的鞋,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只能光着双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将双手握拳平举再拉开,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股清新的空气直入肺腑,使他的肺部仿佛注入了活力。他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无论如何应当找到鞋。他俯身在床头柜中发现了塑料拖鞋。他穿上拖鞋,又找出了牙刷牙膏等一系列盥洗用品。他发现他所住的这间病房还是十分舒适的,虽是隔离病房,竟然还带有卫生间,他趿着拖鞋进了卫生间,拧开莲蓬头调试着冷热水开关,发现水温很适中。这真是奇迹,这间临时建起来的隔离病区竟然全天候冷热水供应,何不痛痛快快洗个澡,有了这个念头,又涌现出另一个念头,我应当到院内去跑一圈,以证明我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跑出一身汗,再来洗个热水澡,那该有多舒服。跑过洗过,我要头脸光鲜,声音洪亮地给老板,省领导打电话,声明自己得的不是非典只是胸膜炎,或者哪怕只是肺结核也成呀,干吗非要说是非典还疑似呢。
  他匆匆地洗漱了一番,甚至对着镜子用梳子精心梳理了一阵自己的头发,把一头上好的乌发梳成三七开,才精神焕发地走出卫生间。虽然身体还有着病后的虚弱,但体内涌动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精神力量一直支撑着他的那个出去跑上几圈,以显示自己健康的念头。他感到双腿有点发虚发软,但这股念头像是钢筋支撑着的水泥,使他病弱的躯体竟然像是一座大厦那样挺立着。想到大厦,他想起挺立在省城沈阳路上的那幢红白相间的中外名牌服饰集团公司大厦,老板戏称“省城标志性建筑”,玫瑰红色的双子楼夹着白色的回廊,集团公司总部机关加直属的几个服饰公司及销售公司、物资供应公司,就像是美国的五角大楼。老板在接待中外媒体记者采访时竟然冒出一句行话,称这幢楼在省城屡被盗版,可见这幢十六层大厦在省城突出的位置,双楼像两枚火箭直插云霄。而在局与公司分家后的集团揭牌典礼这样一个庄重的场合,老狼当着许多记者的面不屑地说,这幢楼的色彩和楼的性质很相像,外表的红色,内里的白色,也就是说这是一座外红内白的翻牌公司楼。打的是“改革开放”的红招牌,内里的框架结构骨子里还是计划经济的白瓤子,就像空心大萝卜那样红皮白心。老狼那天吼声特高,他是故意说给老板和在场的吴副省长听的,不过老板涵养极好,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和前来参加仪式的省领导和兄弟省服饰界领导谈笑周旋。只是他看到老板身后省府娄副秘书长回过头来盯了老狼一眼。老狼不回避娄副秘书长的目光。竟瞪起狼眼和娄副秘书长的猫眼飚上了。迎着老狼肆无忌惮的目光,娄秘书长不知是心虚,还是出于大人不与小人计较的雅量,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和老板谈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事后老板倒是和他说:“蝈蝈,你听到老狼在集团揭牌仪式上那般混账话吗?”他道:“听到了。”“那你为什么不反驳?”他嚅动着薄嘴唇道:“只当他放了一个空屁,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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