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之劫

第63章


他很想找一片绿洲好好休息休息,这里应当是一道精神港湾,应当是大樟树下宁静的小溪,青青竹林中黑瓦白墙的小屋,而现在这里和城里的氛围已大同小异了。他梦中的避世桃源已为商业的喧嚣所腐蚀、所浸淫。他成了精神上的流浪者,失去了精神的家园,他很失望。连他心目中的近乎完美的女神也变得世俗起来。她这身摩登打扮,他实在看不出来与城里内衣外穿的漂亮姐有什么区别。与上午在艺苑见到的她相比,他觉得还是上午的素面朝天来得好一些。
  她似乎猜出了他内心的想法说道:“蝈蝈,你这人太自私,你希望我们的山村永远应当是远离尘嚣的山村,与贫穷落后相伴与现代化绝缘。你们要保留的文化其实就是停滞不前的远古村落,这与乡亲们的现实处境无关。你们自己在商界官场走火入魔甚至丧心病狂,追逐权力,追逐财富。一朝落魄又想来寻找精神寄托,在物质上和精神上你们都想兼得,都想独占,这其实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你们实在不懂得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的理,旅游资源的开发实际也是文化的开发,你希望靠山村这颗璀璨的明珠永远遗落在世外,尘封在山里,成为落魄官僚、失意文人、去势商人寻求精神寄托的避风港、掩人耳目的避难所、韬光养晦等待东山再起的隐居地。总之,你们希望在把玩稀世奇珍的情结中宣泄某种失意的情绪。还要说这是扞卫某种文化,标榜自己是高尚道德纯洁精神的扞卫者。这不是虚伪的又是什么?”蓝枫这席话直奔主题,说得尖锐而刻薄。
  听了她的话,他感到脸红,好在他的脸已藏在薄暮中,车内的光线不甚明亮,蓝枫只是专注地开着她的车,并不在意他的脸色。
  本田车停在一片湖泊之前,这时晚风送爽,落日的余晖把灵山湖水映照得粼粼波光,使碧绿的春水仿佛抹上淡淡的胭脂。湖边摇曳的芦苇,青青的灌木丛,和对岸那长满云杉、翠竹的灵山纱帽峰相映成趣,形成美丽的倒影。连绵起伏的丘陵,丛丛绿树掩映的村落正笼罩在黄昏的晚霞中。一缕缕炊烟飘浮在湖畔,仿佛是一幅远古的水墨画。看着风景如画的家乡湖光山色,他不得不承认蓝枫的一席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想到了当年被开缺回原籍的袁世凯,也是口口声声地要当隐士,当渔父的。他的脸不禁红了,不过暮色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脸红。
  指着远方那一片未曾开发的绿地,蓝枫动情地说:“蝈蝈你看,前方这块土地濒山临水,我想完全可以规划一个大的文化度假村,这儿的土地松软肥沃,适应栽种茶树,唐代陆羽所着《茶经》,就有‘灵山茶生芙蓉山谷’,这芙蓉山谷就是当今的纱帽峰。时为全国六大极品之一,被列为上等贡品。灵山茶,叶脉洁白,香馥味醇,曾获嘉靖皇帝钦赐匾额。清乾隆年茶叶已外销,成为英国贵族中不可少的饮料,在当年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博特王子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上获金奖。称灵山绿茶有‘颜色碧而天然,味儿香而浓郁,水叶清而润绿’的三大特点。”她兴奋地指点着对面的一片绿油油的茶树说。
  “看来,你的资金很雄厚啊,我觉得你的摊子不要铺得太大,免得首尾难顾。”他真诚地提议。
  “这片地是村里的,作为土地资源,基本没花什么钱。那些灵山绿茶的树苗是县里果品公司免费提供的,我只是花钱雇了一个茶场场长和几个职工。你是知道的,我们这儿劳力不值钱,明年茶树成材有收益,我和果品公司、村里四六分成,也就是我得四,县果品公司得三,村里得三。将来有条件,我准备沿山就势建一文化度假中心,全部传统的古典园林建筑,就山势建百米长廊,连结各主体建筑,既可遮风雨,又可陈列文化碑刻,廊内可以将我们靠山村所出的文化名人,蓝瑛、殷虞之先生当然是首选,还有那些举人,进士的事迹,雕成石刻,将他们的诗、画、书、文请名家题写镌刻成碑镶嵌其中,必能使我靠山村生辉。对了,我这山庄就叫‘近云山庄’,你看如何?”
  看着蓝枫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他心中冷笑着想:这蓝枫已近四十岁的人啦,还那么天真,充满着理想主义激情,是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想去搞什么文化投资。这么一搞你蓝家的势力简直是一手遮天了。他想到了清溪上流的双眼过街桥和下游的灯塔。尼姑庵已败落遮不住阳气了。于是脸上就显出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怎么,蝈蝈,你在冷笑?”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还是那么浪漫,那么富有激情,那么的理想主义。你哪来这么多钱去开发什么茶园、山庄的?”
  “我当然没那么多钱,靠山村也没那么多钱。我们有得天独厚的文化资源和风景如画的自然资源,这就是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当然钱还是其次,我和几个归来省亲的华侨富商谈过,他们愿意回来投资。将来老了他们准备落叶归根,回故乡颐养天年。”说着说着,她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他。
  接过这张纸,他打开一看,却是共同开发灵山湖文化度假村的意向书。那是一个国际着名的华人财团和靠山村旅游文化开发公司签的。这张纸使他对蓝枫有了崭新的看法,不禁为刚才头脑中突然冒出的风水斗法之念感到羞愧。看来这位年轻的工艺美术大师还蛮有经营头脑的,也开始学会利用融资手段吸纳境外资金,为山村的经济文化建设服务了。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在落日余晖中沉浸在未来美好的梦境中的蓝枫,晚风吹拂起她的秀发,那是一幅迷人的倩影,她仍在娓娓动听地述说着自己的宏伟蓝图。
  “我婚也结过,家也有过,孩子也生过,作为女人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也满足了。当然这些都已成为过去,在事业上,现在可谓功成名就。我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用这些钱能做一些有益的事,造福乡梓,弘扬传统文化,我这一辈子也就足了。当然现在我需要志同道合的人,能和我共同创业。我们靠山村需要经营人才。你当过大学老师,当过总经理,有文化,又有经营头脑,你要能加盟开发靠山村,我将当你的助手。”蓝枫真诚地说。
  他若有所思,他要对蓝枫的提议仔细地思考,他是聪明人,当然听出了蓝枫对他的一往情深,看着这个晚风中的美丽倩影,他有点冲动,他很想伸出双手将她揽在怀里,重温鸳梦。但是他眼前出现的是妻那愠怒的目光。他是有家庭的人,至少目前他和妻未解除婚约。尽管自从“非典”以来,他被疑似上以后,他和妻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但是他并不想再放弃这个温馨的家。他知道要放弃一个家所要付出的代价。在男女关系上他一向是有贼心无贼胆的,除非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像潘晓虹那样他才放得开。否则他只能坐而论道。
  他轻轻地说:“蓝枫,我非常理解你,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想你的开发灵山风景区的计划非常有意义,我夫人是学旅游管理的,我可以听听她的意见,如果她同意,我们可以一起来开发这片土地。”
  “蝈蝈,你应当了解我,我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自从离婚后,我身边不泛追求我的男人,我并不排除有新的男人我中意的男人进入我的生活。但我也决不愿意随便地再度嫁人。有一次人生教训就够了,我不愿意再来第二次。世间优秀的男人毕竟不多,而我中意的男人,人家可能又是有家室的,我绝不愿意破坏别人的幸福,去追求我的幸福。我已把爱深深地埋在心底,默然地注视着我心爱的人的一举一动,分享他的痛苦和欢乐,那是梅克夫人对天才音乐家柴可夫斯基的爱,那是一种柏拉图似的精神之爱,绝不带有丝毫肉欲的纯精神之爱。”蓝枫的眼睛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这一会儿,他真的有点感动了。蓝枫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顷刻之间再度升华成一尊女神,他动情地拉住蓝枫的手说:“枫儿,你真好。其实我是不值得你爱的,你生活在理想中,而我生活在世俗里。真的,你才是中国石雕界的柴可夫斯基,你在艺术上是一定能获得重大成就的,又何苦去搞什么经营呢?而我只是普希金长诗中的奥涅金,一个多余的人,徒有风雅的外表和机智的谈吐而已。这些玩意儿在商界官场或许有用,那是和虚伪,奸诈,权术联系在一起的,对于艺术的创造一无所用。艺术是需要纯朴的心灵和美好的想象的。我不愿意看到你艺术的才华毁于商界的倾轧之中。真的,枫儿,你只能是你刀笔下的女神。你不要幻想去补天,天是难补的。”他想到了她送给他的那方小小的《翠岚红枫》砚中的古装少女和岚枫艺苑矗立着的巨型女娲补天砚,小砚的质朴无华,巨砚的富丽华美。他更喜欢小家碧玉似的山村少女,那少女的韵致风情,乃至情趣都是可以把玩的。他不欣赏已经希腊女神化的半裸女娲,虽然风情万状,那五彩石却更像是一个金元宝。难道这天能够用金元宝去补的吗?他感到了怀疑。因为过去的老板就像是手捧金元宝的女娲,这女娲可敬却不可亲,那就只有老板把玩他了。因为老板有钱。他想象着蓝枫成了老板的模样,那就是中午时分赏给他一千美元时的神态,他又感到他刚才一瞬间的激动多少有点幼稚。
  听着风吹芦苇的飒飒声,看着眼前日落山川的辉煌景象,油画般五彩缤纷的色彩点缀着山村的晚暮,仿佛一曲动人心弦的渔舟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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