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100章


她再三恳求我绝对不能再投钱了,我答应了。
  “我们的房子咋办?”我心有不甘。
  “再等等吧。”
  “可是房价在噌噌地往上窜啊!”
  “所以咱们得拼命赚钱啊!”小羽说,我问:“你生意咋样啊?”
  “别问我这个尖锐的问题。”小羽很伤心地说,“入不敷出,我太辜负老公希望啦。”
  我抹去小羽脸上尚未风干的泪痕,安慰道:“也没啥损失的,就是一点时间嘛,东西还在嘛。你别瞎折腾了,我也求你了,找个工作吧,别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啦。”
  小羽答应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这下老公压力更大啦。”
  “在窝囊中寻找脾气人生终将牛逼。”我傻子似的喃喃自语。片刻,我问,“能买经济适用房吗?”
  “便宜没好货,那是最后的选择了,看看再说吧。”小羽一脸无奈。
  这个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槐树街被强拆,一时鸡飞狗跳鬼哭人嚎。无处可逃的我和小羽从过道小心翼翼地爬上楼前的槐树,在大枝桠处鸟一样筑了个巢,再把电脑、书、粮食泡菜坛等一点一点搬进去。我们在上面得意地猿猴一样矫健地攀援嬉戏做爱……
  我从梦里笑醒了,小羽也被惊醒。我津津有味地给她讲这个梦,她一言不发一声未笑,黑暗里闪烁着她碎银般的泪珠。我为她拭泪,她一动不动;我去搂她,她躲开了。我也默默落泪了。
  天亮后赶去售房处,寻找机会转让房子。忽然一人叫我,扭头一看居然是雪儿。她穿着得体的蓝色西服,配着工卡,职务是销售经理。我从容介绍双方,小羽和她握手,互相打量一番。雪儿说:“靀城见过,服装店。”
  小羽微微点头:“哦,想起来了。”
  “要结婚啦?真好。”雪儿祝贺我们,小羽呵呵笑着,雪儿说,“我们真有缘,居然买到我这儿来啦。”
  我说:“是啊,上次咋不见你啊?”
  “我到处跑,见客户呢。你们房看好啦?”
  “订金都交啦,可惜今天是来退房的。”我一脸局促,雪儿一惊:“咋会这样呢?”
  “一言难尽。”
  “啥一言难尽,一个词就够了——钱。”小羽掀我面子。我有些脸红,雪儿有些尴尬,压低声音:“差得多吗,如果是三五万我可以做主给你们缓一缓,总价上还可以再低个百分点。”
  我摇摇头:“没这么简单,我缺的不是马尾巴,而是马身子。”
  在雪儿帮助下,很快将房子转让给另一对,赚了千把块车马费。雪儿很客气地把我们送出售楼大厅,最后说买房尽管找她。
  我们开始了解经济适用房。当时价格都在五千左右,面积八十平米以内,位置偏远点,质量差点,都不是问题了。买经济适用房就必须使用小羽的名字,她开玩笑:“你就不怕我用你的钱买了房,跟别人跑啦?”
  我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羽找了个新工作,开了张工资条,故意将工资条压低到一千五,拿着资料去申请经济适用房,但折腾了一番,小羽居然不符合购买经济适用房的条件!她虽是北京人,但在法律上她父母的房都有她一份;而根据规定,人均十二平米以下才能买,就这一条将小羽卡住了。小羽通过白娟老公找了一些关系,终于通融下来,但始终拿不到号。
  回龙观天通苑通惠家园朝阳新城和南城几个大一点的经济适用房小区都跑遍了,折腾了很久,居然连个号也拿不到,也有人转让,开价十万,一分不少。去TMD吧!
  雪儿陆续给我看过一些楼盘资料,还陪我现场去看了一些,即使她给我大幅让利,我依然无能为力。小羽妈妈比我们还着急,她和刚买了新房的弟弟商量,把他们的旧房让给我们结婚,小羽和我婉言谢绝了。
第40章
  1
  小羽回姥姥家后,我常在晚饭后或入睡前散步。那个闷热如桑拿的晚上,我信步逛到三里屯,街边吧托、皮条客们如蚊虫般骚扰你,性工作者们也蝎子般叮咬你。我早有经验应付他们,否则他们会像万能胶一样牢牢粘住你,直到你就范。
  忽然工体那边排山倒海般的呼叫声传来,人们像铁屑一样被磁铁吸引过去。警车和防暴车一溜排开,警察武警保安警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除了小脚侦缉队,都到齐啦。原来是亚洲杯决赛:中国队对日本队。我早已不是天朝球迷,若干近在咫尺的比赛熟视无睹。网上获悉这场比赛一两百块的票价已被炒到一两千。碰巧撞见了,也就过去凑凑热闹。
  下半场过了快一半,场外还有几百人听着场内喧嚣大呼小叫张牙舞爪瞎起劲。脸上画着油彩的,披国旗插羽毛的,舞荧光棒吹喇叭的,要是没五星旗,你还以为遇到了吉普赛大篷车或印第安人赶大集呢。警察警惕地看着四周,对还在活动的票贩子并不理睬。票贩子不停地忽悠:“哥们,肯定还有加时赛呢。”
  “哥们,要遇着点球大战,那才叫一个过瘾。”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不停减价。下半场还剩二十分钟减到二百块时,人们蜂拥而上,我本能冲上去抢了一张。有人醒悟过来:“这票没问题吧?”
  票贩子信誓旦旦没问题。拿起票看,不像假票,赶紧掏钱吧。贩子想走,我一把拉住:“你得把我们送进去才行!”
  票贩子答应了,把我们一行二十多人送进了铁门。里面声音更清晰,尖叫声起哄声哨子声嘘声乱成一团,我们越发兴奋。没想到里面还有一道门,一百多名头戴钢盔、拿着警棍盾牌、身穿厚重防弹衣的武警列队两旁。工作人员用一个扫描仪似的玩意在票上面一扫,当场宣布:“假票!”
  我们傻眼了,争辩起来,那人警告:“少废话!现在我们还承认假票是你们买的,再闹就闹不清了。”
  我们还想废话几句,武警过来了。开溜。疯狗一样到处找这帮混蛋,早已胜利大逃亡了。显然,票贩子虽然可恶,这笔账却应该记在天朝男足头上,所以我们没离开。比赛结束,比分一比三。退场时球迷聚集在球场周围破口大骂裁判,大骂组委会,惟独不骂那些臭脚。
  一对日本球迷在中国球迷的嘘声中登上大巴,一人在车窗前伸了个中指什么的,中国球迷一拥而上,朝大巴投掷矿泉水瓶和石块,几面玻璃被打碎了。日本球迷龟缩在车里狼狈躲闪。警察和武警跑来手挽手拉开隔离带,高音喇叭命令球迷散开,另外一些警车为大巴开路。人越来越多,大巴被迫退回球场。
  就这么对峙着,连警犬都累了。忽然一片红光,有人焚烧日本国旗,火光映红了球迷狂躁而扭曲的脸。疯子一样嚎叫,鼓掌,高唱国歌,高呼反日口号,连日本人祖宗十八代都操了,再操下去就要操到自己人徐福啦。
  局势急转直下,警察万分紧张,强行疏散球迷。激愤的球迷和“胳膊肘向外拧”的警察武警干上了,几个人开始砸车,有组委会标志的车也被砸。球迷显然疯令智昏,忘了中国专政力量的厉害,果然,专政铁拳开始发威,抓人了!球迷和警察扭作一团,高呼“爱国无罪”“中国加油”什么的,更多人做鸟兽散。
  拉扯中忽然浮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定睛一看,妈的,这不是齐顺子吗?他一只手经被胖警察拽住,他正在拼命挣扎。我叫了他一声,他本能扭身一看。我冲上去抓住他狠命一拽,挣脱了警察,拽着他迅速跑进人群里。齐顺子惊喜不已:“哥们,神兵天将啊!要不我就进去啦!”
  “你TMD疯了吗?”我骂他,他狂笑:“都疯啦!太TMD爽啦!——你不也疯了吗?”
  “我只是路过这儿,二百块买了张假票,球一眼没看成。”我们边跑边说。
  “你也太倒霉啦。早知道给你弄一张啊,我才花了三百。”顺子气喘吁吁,“都怪狗日的小日本!”
  黑压压的人群往新源南路跑去,顺子说是去昆仑饭店的,小日本住那儿,组委会也在那儿,咱们找他们算账去!我不以为然:“至于吗,不就一场球赛嘛!有你这功夫,上网发几十条帖子,一瓶酱油钱不就出来了吗?”  “哥们,你不爱国吗?”他跑得更快了。
  “哥哥爱国时,你还是染色体呢!爱一个国家,必须以恨另一个国家为前提吗?跑,跑不动啦。”我扶着一棵树长吁短叹,意识到近年来体质下降不少。
  齐顺子停下来,以责备的口气说:“哥们,这是小日本啊!咱输谁也不能输给小日本啊。咱输给韩国人二十多年了,越输咱越光荣越自在,是不是啊?我也恶心男足这帮窝囊废,但凡是小日本支持的咱必须反对,凡是小日本反对的咱必须支持,没得说。”
  “小日本反对吃屎,你也吃啊?”我呵呵大笑。
  顺子就像被什么噎住了喉咙,喉结蠕动,满脸通红。
  “两个‘凡是’啊?你丫懂逻辑吗?真是机械专业啊,脑子生锈啦还是脑筋掉链子啦?一帮傻逼瞎起个啥哄啊!皇上不急太监急!义和团啊?日本人怎么着你啦?是你爷爷被杀了,还是你奶奶被那个了?”
  “一概没有。”他深表遗憾。
  “那不结了吗?即使有也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求同存异面向未来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啦。你丫好意思吗?咱住地下室怪得了日本人吗?你找不到媳妇怪日本人吗?我TMD买张假票,能怪到日本人头上去吗?”
  齐顺子被轰晕了,嗫嚅道:“反正不能跟小鬼子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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