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至奢华的一件事

第10章


 
  听见房门响,抬头见是潘书,马上如释重负,说:“你来了就好了。见一面吧,护工就要推走了。” 
  潘书眼泪登时涌了出来,扑到华姨病床前,拉下一点点白床单,看着华姨的脸就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哭得喉咙生痛胸口发紧,才止住了。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接受不来。 
  哭过之后,把床单重又盖好,坐在陈总身边,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只要按时透析,还有一阵吗?” 
  陈总说:“今天晚上做透析的医生不在。” 
  潘书呼一下坐直身子,转头看着陈总,“怎么会出这种事?值班的医生呢?” 
  陈总揉着眼睛说:“她前天刚透析过,今天本来就不是做的日子。而且她今天出去过了。” 
  “出去?华姨大半年没出去过,她出去干什么?” 
  “潘潘,”陈总用她的小名喊她,“这事你总会知道,我就不瞒着你了。你华姨今天是去看我的两个儿子去了。” 
  潘书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说什么?” 
  “我的两个儿子。我和另一个女人生了两个儿子,是双胞胎,今年刚三岁。” 
  潘书还没从先头的震惊中醒过来,这第二个震惊又把她再次击倒了。 
  陈总放下手,看着潘书说:“我不知道你华姨是怎么知道的。我听保姆说她中午的时候还在,吃过饭睡午觉的时候她走的,我是晚上十点来的,那时就没看见她。我一直等到十二点过她才回来,回来后人就不对了,医生也不在,然后就……” 
  “你怎么知道她是出去看你儿子了?”潘书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孩子们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她来过,我才来这里等她的。” 
  潘书冷笑,“要不是这样,你还不会来的吧?华姨最后跟你说什么了?” 
  陈总说:“她说孩子们很可爱。” 
  “那是你一直想要的,是不是?你们都等不到她死,你们就嫌她碍你们事。什么叫你不知道华姨是怎么知道的?这还用问?不就是你们等不及了,忙忙地说给她听,要她给你们让路?华姨是什么时候跟她见面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都是凶手。” 
  陈总辩解道:“不是的。绝对不是。潘潘,你是个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我和你华姨,我们……” 
  潘书站起身来骂道:“我不懂?我有什么不懂?我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混,什么没见过?会不懂这些?我帮你帮过多少?帮你喝了多少酒?被多少臭男人揩过油?每天装笑装得脸都痛了,我做这一切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你是我姨夫,你对华姨好,这么多年一直细心照顾她。你在我心里就跟圣人一样,原来圣人的面具下是这样一副嘴脸。原来你跟那些臭男人没什么不同。好得很,你儿子都三岁了,我现在才知道。要不是你说,我永远也不会想到。原来我在帮你做事做得连命都搭进去的时候,你在跟别的女人混?你儿子三岁了?好得很,是不是要让他们在华姨的灵堂上嗑头,叫她一声大妈?” 
  “潘潘,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不要牵扯进我的儿子们。”陈总说。 
  “你有儿子了,恭喜你。你今年五十六了,我劝你最好去做一下亲子鉴定。” 
  陈总大怒,也站起来说:“潘书,你别忘了是在跟谁说话。” 
  潘书鄙夷地道:“我当然知道,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一个偷情的惯犯,一个背信弃义的两脚畜生。把犯罪的证据当宝一样眩耀,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正好配上你的黑良心。”指着房门说:“你给我滚出去,你也敢站在这里?跟我说什么我有两个儿子,我孩子们的妈?你有没有看见你的妻子在这里?就死在你面前?你能说出这些话,真叫人疑惑,怎么没有天雷来劈你?” 
  又指着陈总说:“华姨已经死了,她和你再没有一点关系,她的丧事我会来办。你要是敢出现在灵堂上,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当场骂得你狗血淋头,你要是爱在众人面前出丑你就尽管来好了。还有,从现在开始我再不是你公司的职员,你把这些年我该得的算给我,包括所有的节假日的三倍加班工资,带薪休假也折算进去。车钥匙我马上给你,房子一个月后交。华姨的东西三天后我去收拾,你留个人在房子里等我。” 
  陈总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挥我?我是你的长辈,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她的葬礼也不到你来办,你给我滚。” 
  潘书抡起床头一只花瓶扔过去,骂道:“你再在这里说一个字,我把你的头打开,你要不信,尽管来试。” 
  陈总被花瓶里的水淋了一身,残花枯叶粘在身上,狼狈不堪,冲进卫生间拿干毛巾擦了擦水,转身走了。 
  潘书咬着牙,气得浑身打颤,一下子瘫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第九章 不可活   
  潘书正哭着,房门又打开了,进来的是两个医院里的男护工,推着一张床。潘书见了,知道是来把华姨运到太平间去的,这一来更是哭得伤心。她站起来给那两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稍等,伏在华姨身上又痛洒了几滴眼泪,心想华姨死前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是觉得不值,还是彻底的解脱? 
  想起还有一件给华姨的礼物还没给她,打开包,拿出在南山寺求的一串念珠,戴在华姨的手上。重又盖好床单,让那两人把华姨搬到轮床上,推出房去。走廊上是空落落的轮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陈总守在门边,潘书看也不看他一眼,跟着护工一路把华姨送到最后的地方。这一下是真的太平了,不会伤心,不会烦恼,荣辱悲哀都留在了来路上,这一程,走得真是轻松了。 
  冬天的凌晨是刺骨的冷,潘书从有暖气的大楼里一下子到了室外,冻得浑身直打颤。霎那间她有万念俱灰的想法,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世上走一遭,长的是苦难,欢愉从来只有一瞬。 
  陈总在她身后低声说:“潘潘,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认为我辜负了她。我们快三十的夫妻,最后这十年,差不多没在一起生活过。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但我的苦闷,你也不难理解。你把她当成妈妈,当然替她难过,我不怪你说那些话。我也是把你当女儿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就算她不在了,我们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 
  潘书恨恨地看他一眼,说:“你为什么不去找小姐?外面那么多小姐,不都是为你们准备的?” 
  “潘书,怎么说出这种话?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说的?”陈总又怒了。 
  “我一个女孩子,听到的比这种难听的话还要难听十倍的多的是,我有什么不敢说?” 
  陈总说:“我不跟你计较,我只是告诉你我,我和孩子们的妈妈,是真的有感情的,她比你大一些,也是做事的。不是你想的那种。” 
  潘书好笑地质问他说:“你和别人谈真感情,那华姨呢?你们的感情就不真了?为什么就不要了?你在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过日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华姨?只怕是想到也是想她怎么还不给你们让路吧。” 
  陈总疲倦地说:“看来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这个时候是听不进去的。你刚从北海回来,累了,回去休息吧。华姨的丧事你不要管了,我让办公室的人来负责。你尽管休息,休息够了才来上班。你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没听见。” 
  潘书说:“我要离开你,我不认得你。我的阿姨已经死了,你不再是我的姨夫了,也不再是我的陈叔。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不用再为你卖命,从今以后我要为我自己活。你是高尚也好,还是卑鄙也罢,统统和我无关。你不用求我来谅解,陌生人的看法,你也不用在意。你是死是活,我一点不关心。你放心,我不会再骂你,不会为你动一点气,要是以后在路上碰上了,你也不用躲得远远的,我会当你是透明。” 
  停一停,又说:“华姨的追悼会,我不跟你争,老实说我没力气来做。而你为她做的,也就是这最后一件事了。定好日子,通知我,我会去的。北海的项目,我让快递给你送去。”说完拉紧大衣襟裹在身前,快步走了。 
  打车回到家里,脱掉大衣,潘书躺在床上拥紧被子睡觉。一觉睡醒,洗个澡,换了睡衣接着再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直到有人来敲门,她翻个身接着再睡。管谁敲门,没人来开门,自然当里头没人,过一会当然就走了。谁知这敲门声不停不休地敲下去,吵得她头痛,只好爬起来。 
  从猫眼里张了张,见是何谓,她也不奇怪。他要是不来,才是奇怪了。把门链子挂上,打开一条门缝,对何谓说:“走开,别吵,我睡够了自然会出来见人。”说着就要关门。 
  何谓把一只脚插进门缝里,说:“开门。” 
  “你爱这里扮情圣,随便你。”潘书看关不上门,转身撒手便走,任由门开着。链子那么粗,外边人要是进得来,这做门的厂也就好关了。 
  回到卧室,把被子蒙上头上接着睡,过了一会儿,觉得床垫一边陷了一点下去,有人坐了下来。她还是不觉得奇怪,在被子里说:“都说你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看来是真的了。这一手开锁的本事,是跟哪位黑道大侠学的?” 
  何谓把被子拉开一点,伸手摸摸她的头,问:“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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