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大师

一路上，宋嘉果然没有多问一句。
    透过车里的后视镜，他看到司淼坐在右边位子，靠在椅背上，头也歪靠在车窗上，整个人像是找了个车里离他最远的地方一样窝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看向不知指向哪儿的远方。
    还真当他不存在了啊。
    那个陈树……应该可以确定是前男友了。只不过，他和之前结婚的那个显然差了太多级别了。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会在分手之后还引起她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难道……是初恋？
    要真是的话，那可就让人头大了。初恋对一个人的影响往往都是最大的，再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那个人十有八|九还在她的心里。难怪她能那么坦然地参加之前那个的婚礼呢，其实是因为不在乎吧。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陈树，还真是个劲敌啊。
    “你想听么。”冷不丁的，安静的车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有气无力。而且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头两个字里还带着些干哑，一个问句反倒被她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宋嘉瞄了眼后视镜，发现她还是那个姿势斜躺在那，只是眼睛里稍微恢复了些许光彩。
    “你愿意说？”
    说完宋嘉就恨不得咬舌自尽了。人家都问他想不想听了，他还问什么愿不愿意说啊！
    司淼稍稍坐起了一点，但整个人还是维持斜靠在车窗上的姿势不变，慢慢说道：“他叫陈树，是我第一个男朋友。”
    他猜对了，果然是第一个！那最大能数到第几个？
    “我那时候才初二，他比我大一点儿，上高二。”她轻咳一声，调整了下自己嗓子的状态，接着说下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那时候我们学校的操场扩建，从学校私有变成了公共财产，所以每次在外面那个大田径场上上体育课的时候，就总有人在外面围观。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的他。他是体育特长生，练跳高的。”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我那时候就不明白，怎么他一个练跳高的，老是到我们操场来跑步呢。就算跑步是训练体能，难道他自己学校没操场？后来我问他是不是为了接近我才这样的，他还不肯承认。
    因为是体育特长生，学校对他的文化课要求就没那么高。他三天两头地逃课，好像也都没人管他。可是我不一样，自从那时候认识了他，我的成绩就一落千丈。按我妈的话说，就是被他带坏了。”说到妈妈，她又不忘吐槽两句，“她老说他是个乱七八糟的人，好像只要不读书就不能好好做人了一样，什么鬼道理。”
    宋嘉连连点头，对她的话表示不能更同意。可同时他也注意到司淼的话里略过了她和陈树具体怎么认识、又是怎么开始的那一段。他来不及问，就听到司淼还在继续讲。
    “当时我的事情在学校闹得人尽皆知，传了好多个版本，传得最多的是说初二3班有个女生，小小年纪就跟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谈起了恋爱，还为了他常常逃课。说我学坏了、没救了什么的。
    一开始我还挺伤心的，被我妈和学校骂了好多回。是他告诉我，人活着不能被那么多世俗规定的条条框框给框死，他说，人有很多种活法，只要能活下去，活得开心，哪种活法都不算错，别人也管不着我怎么活。我就这么被他洗了脑，傻乎乎地在他屁股后头跟了两年。”
    说到这里，司淼的语气就变得有些悲凉了。
    “两年之后呢？”宋嘉迫不及待地问。
    “两年之后，他考上了W市的体校，就走了。”
    “就这么走了？”
    司淼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是。那时候我妈看我看得紧，之前给我用的一个小灵通给没收了，他当然也不敢往我家写信。不过他两个礼拜回家一次，倒是会来看我。只是他回来一次只能在家待一天半，星期天下午就得走，加上我妈又看得紧，我们俩只能偷偷在外面见一次，在一起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难怪她不喜欢异地恋，原因在这儿呢……
    宋嘉以为故事讲到这儿就算结束了，那时候年纪小，没有电话也没有钱，距离往往就是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阻碍。这段感情大概就是这样无疾而终的吧。
    他正要开口安慰她，顺便表表自己的忠心和决心，却听到她继续说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个叫张雪的人寄给我的。
    那个名字，一看我就知道是个女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封信才会安然无恙地递到我的手里。你猜这个张雪是谁？”
    宋嘉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没等他回答，或许她压根就没想他回答，就自己说出了答案，“她自称是阿树的女朋友，说他们在一起半年多了，让我赶紧死了心。”
    这么老套又无脑的手法，宋嘉对此嗤之以鼻，问道：“你相信了？”
    “我当然不信。我攒了好几天的零花钱，趁着周末一个人跑去了W市，想去他学校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学校不让外人进去，我就在门口等，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了都没走。然后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从学校外面走过来。
    我亲眼看着那个女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两个学生证，给门卫大叔看过之后又一起走了进去。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同吃一份鸡蛋仔，有说有笑的，特别开心。当时我就站在校门的另一边，离他们也不远，可他压根儿就没看见我！”
    司淼越说越激动，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寂寞如秋的傍晚。她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蹲在那个紧闭的校门外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她克制不住地想到以前陈树跟她说的话，他说他们的训练任务很紧，年中年尾没有寒暑假，平常也就两周才放一次假。可是刚才她明明看到他的手里大包小包的拎了好多东西，其中有些明眼一看就知道是商场里的购物袋，那不是他们出去玩了一天的收获是什么？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他们真的两周才放一次假，那他怎么解释这一天的逍遥？
    更刺目的是，她记得那个女生两手空空的，是他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揽过去了吧？一个男生，怎么可能那么喜欢逛街，还买了那么多东西！
    哦对了，那个女生，应该就是张雪了吧。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骗她，说什么两周放一次假，他其实是不想回家看到她吧？他把自己的学生证交给她保管，他帮她拎包、和她勾肩搭背。他们同吃一样东西，他为了她不愿意回家，他们在学校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甚至，他还把她的名字和地址告诉另一个女生，让别人来宣告他们感情的终结！
    她又想到自己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坚守，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个虚幻的美梦，小心翼翼，满怀憧憬。到头来，却发现当初和她一起编织这个美梦的人早就不在那里了。是真傻啊……
    那天的一幕幕就如电影剧情一样在司淼的脑海中清晰地滑过，眼泪也悄无声息地浸出眼眶。恍然察觉的时候，她悲哀地一笑，镇定地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珠。
    宋嘉不知道司淼想起了那么多事，同为男人的他下意识地在为陈树找着理由，想着司淼刚刚说的那些会不会都是巧合。毕竟，一个女生想要从另一个女生那里抢走喜欢的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可是他眼睛恰逢事宜地一斜，正好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淼在偷偷地抹眼泪，便立马义愤填膺地说道：“真是太过分了！人渣啊这是！骗子！”
    司淼听罢眉眼舒展地一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又流了出来。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突然得到了安慰，却不由自主地哭得更大声了。这些事情，她只在当时跟向阳说过。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们俩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再重提这件事。她以前的任何一个男朋友都能提，唯独陈树，不能。
    自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陈树，而他也就在她心里压了这么多年，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她一直把这件事当成她心里最深的一个秘密，也是最后的防线，不能轻易交付。一旦交出，便是毫无保留。
    而今天，陈树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而宋嘉恰巧就在她的身边。他是唯一一个见到她这么丢脸的时刻的人，连向阳都没见过。
    这是第一次，也许是天注定吧，积压了那么久的一个秘密，让她深深地感觉丢脸和不堪的秘密，她突然就想说出来了。
    而说出来之后，便是意想不到的轻松与解脱。
    眼泪越来越不受控制，可司淼却破涕为笑。也不顾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了，她任性地和着宋嘉的话说道：“就是！太过分了！骗子！人渣！”
    说完便将手往前一伸，“有纸没有！没有我可擦你车里了啊！”
    宋嘉立马狗腿地奉上车里常备的抽纸。
    “不许笑我！”
    “是是是，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