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大师

司淼坐上回南京的车的时候心里有些沉沉的，像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闷着难受，想喊出来，心口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让她无法放声宣泄，只好轻轻地、“嗯嗯”地哼唧两声，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以前陈树刚去体校那会儿，每次他回来仓促地和她见一面、又即将分别的时候。
    十年了，它穿过记忆的重重阻隔呼啸而来，让她记起，这种感觉，叫做不舍。
    本来回家是和妈妈的男朋友刘叔叔一起吃饭的，结果关于这件事也没跟妈妈多聊，却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了宋嘉家里。而现在最让她不舍的，也都是他带给她的。
    每天都可以见面，和家人一起吃饭闲聊，然后两个人牵手并肩，久久地散步。他们不一定需要甜言蜜语，只要静静地陪伴甚至幼稚的玩笑，都可以让她觉得自在安心。
    不用考虑太多，也就没有负担。就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平淡和乐的日子她向往已久，可眼下却又不得不与之告别。
    弄清了缘由，司淼心里的悸动就越发扩大了。
    她有些后悔刚才在进站前宋嘉向她索要的那个拥抱她给得有些敷衍。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勇敢一点，不管旁边有多少人，也一定要抱得更紧些，或者甚至再给他一个吻，让他也能感受到她的不舍。
    她忍不住翻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小心开车。”然后挑来挑去，选了一个眨眼的大表情发过去。
    看着那个俏皮的、蕴藏了她不敢轻易和盘托出的心意的小美人鱼在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摆着尾巴，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终于得到了些许抚慰。
    ·
    回到南京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上课了。司淼终于查到了课表，课不多，但却恼人地散乱分布在前三个月里，就连周末也有课。
    她毅然决然地辞掉了设计院的实习工作，专心上课，课余时间又把前段时间几乎已经丢下的备考二建的事情捡了起来。没办法，虽然她不像最初时那么坚定地想要从事建筑设计了，但技多不压身，书都买了，名也报了，总不能就这样放弃，考着总没坏处。
    课程全部结束之后，司淼就开始准备自己的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了。她成绩不错，加上又在设计院实习过半年，自己一个人做起项目来倒也不算毫无头绪。
    她做得认真，跑导师的办公室跑得勤快，想法和构思也很抓人眼球，搞得张老师也越发对她青眼有加，在毕业论文之外，居然还额外介绍一些小项目让她做。
    司淼知道很多老师都不只是拿学校的死工资的，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专业的老师，完全有能力接一些外面的私活来做，赚点外快。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也能从老师手上接到这种美差。她没好意思跟老师说，其实她也断断续续地接过几次私活，都是李煜给她的，她怕老师说她一心两用来着……
    李煜一直都没放弃想要拉司淼进他们工作室的念头，他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近水楼台好下手嘛。只是他在感情上出手有些太过保守，前面一听司淼说学校事多就没敢打扰，以至于到现在还不知道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四个月过去了，司淼和宋嘉只见过不到十次面，平均两个礼拜见一次。
    宋嘉不想再被他爸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了，他要好好工作，尽快赶上司淼身边那些男人的水平。而司淼也确实因为学校的事情散而杂，根本抽不出完整的时间回家去，所以他们见面基本都是宋嘉当天早上来南京，和司淼一起吃个饭，下午出去看个电影逛逛公园，有时候甚至就只在学校里走走，陪司淼蹲图书馆，然后吃了晚饭就回Y市了。
    转眼到了元旦，司淼因为刚做完一个小项目，得了一笔足以抵她三个多月生活费的报酬，心里开心，就迫不及待地买了车票直奔Y市。
    像Y市这样的小县城，高铁站都是近几年才新建的，而且都建得很远，远到用“离市中心很远”这样的字眼都不足以描述。这么说吧，坐公交车的话，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到市区就要30分钟，到汽车站就要45分钟了。
    以前司淼回家也不赶时间，下了高铁站就慢慢悠悠坐个公交车到汽车站，然后再买个回家的票到C镇。可是今天，她一出站就十分阔气地上了旁边排在最前面的一辆出租车，钱包鼓鼓的，打起车来也豪爽得很。
    才六点多，夜色已经沉沉地降了下来。高铁路上来往的车不多，两旁的路灯排列得也不似城区里的那么紧密，星星点点的光亮时多时少，时明时暗。南方的冬天是刺骨的冷，尽管出租车的车窗紧闭，也仍能感受到从窗缝里渗透进来的丝丝寒意。
    可是尽管如此，司淼坐在出租车里，心情却是无比喜悦的。她本来是打算明天上午回来的，是下午回到宿舍之后刘逸君跟她说，“你那小男朋友呢？你们圣诞节就没有一起过，今天晚上跨年，他还不来找你？”
    司淼这才觉悟过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跟哪个男朋友一起跨过年。以前上中学的时候还不流行跨年这件事，后来开始流行了，却刚好都碰上她是单身的时候。而后随着年纪的慢慢增加，跨年这件事也逐加在她心里失去了意义。现在经舍友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得，或许宋嘉会期待和她一起跨年？现在回忆起他说他明天有事来不了、而她又要明天再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时他好像是有那么点失落的。
    下了出租车，司淼拢了拢领口的围巾，想到一会儿宋嘉看到她时惊喜的表情，心里就止不住地欢喜跳跃。
    她拿出手机给宋嘉拨了个电话，听着那头“嘀……嘀……”的等待应答声，几秒钟的时间在她听来仿佛都有好几分钟一样漫长。她开始慢慢地紧张起来，该不会出去和朋友一起吃饭去了吧？太吵了没听见？
    似乎掐在了最后的那声“嘀”的末尾一样，“嗒”的一声，宋嘉略有些上扬的音调终于传来，“呼，还好接到了，怎么了？”
    司淼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儿？”
    “在家啊，刚刚手机放房间里充电，我们在客厅里吃晚饭，没听见。”
    听到电话那头似乎有些吵闹，司淼又问：“家里人很多？”
    “我姑妈姑父还有牛牛来我家吃饭，是有点吵。”他跟她说过，牛牛是他姑妈的儿子，今年刚上高一。
    “哦……”司淼的声音有些藏不住的失落，“你们刚开始吗？”
    宋嘉终于听出了些不对劲，问道：“刚开始没多久，怎么了？”
    “没怎么，就问问。”不知道为什么，司淼突然有了些怯意，不敢确定自己这会儿如果进去的话会不会打扰到他们一家人的热闹，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会受到欢迎。
    “你吃晚饭了么？有没有人陪你一起吃晚饭？你舍友在不在？”宋嘉关心道。
    司淼吞吞吐吐，“没有，我……一个人……”
    “那你晚上吃什么？还有没有别的同学在学校的？多叫几个人一起出去热闹热闹啊。”
    司淼终于还是没忍住，那边的热闹好似对她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她顾不得再去想那么多只想靠近，“我在Y市……”
    “你在Y市？！”
    宋嘉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心里强烈的声音却又在告诉他他没有听错，于是他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口去开门，想要印证那个他不敢奢望的猜想。
    身后的于丽还在问他干嘛去，他却顾不上回答了，一边追问司淼她到底在哪，一边连袜子都没穿就直接换了鞋开门出去了。
    宋嘉家就在二楼，拐过一层楼梯就看到了楼下单元门前举着电话的司淼。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几乎要将自己隐没在这如墨的夜色中，可宋嘉还是看到了她额间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只是这样，他依旧在这一瞬间里看到了司淼动人心魄一样的美。
    巨大的惊喜感从胸中喷涌而出，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去，一把抱住了那个他日夜思念的人。入手的触感并无暖意，甚至还有些僵硬，可他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司淼来了，这是她给他的惊喜。
    他松开她，转而牵住她的手，说：“走，快点上去。”
    司淼尽管心里高兴，但还有一些迟疑，“可以吗？”
    宋嘉没有回答，只是眼角不自觉地漾开笑意，脚步不停地牵着她上楼。
    事实证明，司淼之前的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见是她来了，于丽和宋瑞明别提有多高兴，不仅立马添上了一副碗筷，更是让她和宋嘉一样，也喊桌上的另外一对夫妇姑妈姑父，还差点让牛牛喊她嫂子。
    司淼有些招架不住这火热的情意，只好连连摆笑，最后还是宋瑞明替她说道：“先喊姐姐吧，以后再改口也行。”
    刚过了冬至，天气实在是冷，宋家的客厅里开了空调，饭桌上的火锅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边上坐了一圈的人，笑声话声不绝于耳，其乐融融的氛围甚至让人误以为这是大年夜一大家子人在吃团圆饭。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九点多才散了席，同样住在Y市的宋嘉姑妈一家先开车回了自己家，然后于丽才转过来和司淼说：“这么晚了，外面这么冷，要不你今晚就住这儿，别去你小姨家了？”
    宋嘉见妈妈说出了他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一边担心司淼会不会因此生气，一边却又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司淼心里一动，就点了点头。她来就是想和宋嘉一起跨年的，现在走了，还怎么跨年？
    于丽和宋瑞明相视一笑，然后立马开始给司淼收拾客房，收拾好之后又迅速地洗漱完毕躲进了房间，把外面的空间都留给这两个久未相见的年轻人。
    司淼一向自认自己洒脱得很，可宋嘉的爸爸妈妈这么“懂事”，反而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宋嘉就不一样了，今晚的惊喜太大太多，原本以为见不到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还答应在他家里留宿，他眼角的笑意自司淼出现那刻起就没收下去过。
    “出去散散步？”宋嘉提议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妈妈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她肯定吃多了。
    “这么冷……”
    “那就开车去？”
    司淼一笑，“开车去还叫什么散步啊！”
    宋嘉也笑了笑，“听说氿滨广场那边有烟花看，要不要去？”
    “这么晚了，还有？”
    宋嘉神秘地一笑，拿来她的羽绒服往她身上一披，然后才穿上自己的外套，拉起她就往外走，还说：“总不会让你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