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夏花

23 番外二


1
    我叫莫颜。莫名的莫,颜色的颜。
    我每次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总是喜欢加上这样的尾缀,只因为害怕轻易被人遗忘。可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习惯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让太多的人认识我,因为我想要认识的人早在十年前就住进了我的心里。
    那个人,便是洛梓杉。
    十年后的他,依然拥有令无数人羡慕的栗色头发,只是他留了很长的刘海,喜欢用它来遮挡住原本漂亮的明眸。
    从七岁到十七岁,在这整整十年里,我们经历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每次都希望这些记忆能够在时间的长流里渐渐地被忘记或者释怀,然而,那些疼痛的记忆偏偏是沉积在河床下的流沙,越积越深,越压越重。
    可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十年之后,我依然停留在洛梓杉的身边,并且可以与他并肩行走。每当这个时候,身边的同学们就会小声地议论,说我和洛梓杉之间有种暧昧的关系。我不排斥他们这样的议论,尽管看起来挺低俗,但是我却很喜欢。
    十年里,耿琦杨变得越来越明亮,他带领我们找到了梦的方向。我们组建了一个乐队,名字是我们的老大耿琦杨的取的,叫做“逆光”。
    他说:“我们都是逆光下成长的孩子,阳光很刺眼,会流泪,但是这是我们的路,所以就算哭着也要走完。”
    初二的时候,“逆光”终于在我们的泪水与汗水中成立了。那一次,我看见耿琦杨哭了,这是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坚强的他哭了。是的,我们的老大很不容易,是他一手将逆光带起来的,为了我们能自学好每个人的乐器,他省吃俭用,经常用劳动力换取那一点点金钱,拿到钱后他便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种琴行,买来书本给我们。
    由于“逆光”的组建,我们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石朗,是单亲家庭出身,性格却很开朗。他经常会给我们讲笑话。他说除了“逆光”,他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做“黑社会”的老大,每次讲到这里的时候,他都两眼放光。
    他说:“莫颜,你没看见过电视上的那些黑社会老大吗?嘴里叼着雪茄,风光极了。”
    从初二到高一这两年里,我们逆光渐渐在梨花街那一片有了名气,附近的很多酒吧都会找我们去做驻唱,于是,为了能挣到更多的钱来贴补乐队所需的经费,我们都会在晚自习的时候偷溜出去跑场。
    逆光里,洛梓杉是主唱,他在音乐这方面很有灵气,吉他弹得超级棒!为了能跟上他的脚步而不被他落下,我也是拼命地努力地学习吉他,希望永远能与他并肩站在舞台上。那时候就在想,其实舞台的大小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站着的人一定要是洛梓杉才好。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却也充实地过下去,原本以为我们逆光的梦想会慢慢成为现实,可是没想到在我们高一的时候,我们的老大耿琦杨却突然失踪了。他失踪的前一天高考成绩刚刚出来,我们以为他可能是因为没有考好而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他一走便好像成为了永远。梨花街很多人都在寻找这个在我们眼里是个“天才”的少年,可是,无论怎么找也始终没看见他的半点身影。
    终于,在半年后,我们找到了我们的老大“耿琦杨”,然而,仿佛上天是在和我们开着玩笑一样,我们是在一档电视节目里看见他的。他那时已经俨然成为大众心目中耀眼的明星。而那一天,洛梓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幕,十年前,他因为知道安小纪发生交通事故而极度悲伤,而十年后,他有为失去了耿琦杨而伤心绝望。那个夜晚,他一个人坐在茂盛的梧桐树下,弹着忧伤的歌曲,我远远地望着他,看见了他眼中晶莹的泪水。
    那时,我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也突然消失不见了,那么洛梓杉会不会也那么伤心,那么失落呢?
    2
    在耿琦杨离开的一年里,我们逆光的成员再也没有勇气找寻另一个可以代替他的键盘手了。为了生活,我们依然会去熟悉的“假日酒吧”演出,可是,我们都知道,“逆光”也许永远都不会重新站在这个舞台上了。
    如果说,再也不谈“安小纪”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那么不谈“耿琦杨”也同样成为了我们默契中的默契。
    从此以后,我们以为会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慢慢健忘逆光,慢慢健忘耿琦杨,就像当初痛苦地学着慢慢忘记安小纪一样。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其实命运早已经安排好,在这个时候,让一个人的来到重新点燃起我们重生的希望。
    如果我说,安小纪回来了,你会相信吗?
    反正当初洛梓杉欣喜若狂地跑过来告诉我安小纪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洛梓杉是疯了。
    那是在高二期末的时候。洛梓杉突然闯进我们班教室,他站在门口大声喊道:“莫颜,安小纪回来了!安小纪回来了!”
    当时,我正在上历史课,历史老师被洛梓杉的行为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我也吃惊地跑过去,拉着洛梓杉迈着大步走到走廊的尽头。安静而悠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明亮的窗户,我和洛梓杉就站在那扇窗户的前面,金色而温暖的阳光中,我看见洛梓杉久违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包容整个天空。
    于是,我对洛梓杉的话不再感到怀疑,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喜万分。
    是因为害怕再一次失去洛梓杉吧!即使我与洛梓杉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安小纪与他的。可是,冥冥之中,内心狂躁不安,仿佛一时间有千万点火源在心灵深处等待一触即发。
    我轻轻地问他:“那小纪想起我们了吗?”
    听到我的问话,洛梓杉原本灿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安小纪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奶奶说最好不要和她提以前的事情了,不管事七岁以前还是事七岁以前……”
    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纠在了一起。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我是那么羡慕安小纪所拥有的世界,她有远在大城市的父母,有照顾她的奶奶,有牵着她的手的耿琦杨和洛梓杉。然而,七岁那年的车祸夺去了她母亲的生命,夺去了她七岁之前那般快乐的童年记忆。后来,我们也曾在电视上看见过安小纪弹着钢琴参加比赛的样子,可是,我却再也没有看见她两颊那不浅不深的酒窝了。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安小纪生活得并不是那么的快乐。
    “那我们和安小纪重新认识吧!相信,她一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我们的。”我终于勉强笑起来,我知道这样的笑容很难看,但是总比哭强多了吧!
    洛梓杉也笑着点了点头,他说:“莫颜,我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安小纪好的,我要把那十年欠下的,全部都补给她。”
    看着洛梓杉坚定的眼神,我黯然神伤。
    洛梓杉,难道你只记得你欠下了安小纪的十年吗?洛梓杉,此时我已经站在的你面前,我已经跟上了你的步伐与你并肩前行,可是,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看见我的渴望与哀伤?
    “莫颜……你不会介意吧?”良久,我竟然听见洛梓杉这样询问我。
    我惊怔地看着他,一时说话不出话来。
    洛梓杉对我温柔地笑笑:“我答应过你,将来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保护你,所以,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不知道这叫不叫□□情,因为洛梓杉的誓言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许给我的。那时,他抱着□□的我走出景颢一的家中,他就这样对我说。
    他说:“莫颜,你不要害怕,这只是个噩梦,噩梦醒了,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我。”
    然后,我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果然看到了笑容温柔的洛梓杉。
    “好了,去上课吧!等找到好的时机,我再安排你和安小纪见面。”洛梓杉冲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双手□□裤兜,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洛梓杉远去的背影。金色的光束穿射过走廊两侧的窗户,将整个长廊照耀得刺眼,所以,我的眼睛微疼。可是,那一天,直到洛梓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我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
    洛梓杉,为什么那时候我就感觉到,你这么一离开,便不会再回来?
    3
    我知道,和安小纪见面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却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洛梓杉打架了,因为被打的那个同学在课堂上羞辱了安小纪。那天清晨,我是陪着洛梓杉一起走进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正当主任批评洛梓杉的时候,安小纪突然闯了进来。十年之后的安小纪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她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依然梳着类似学生头的发型,虽然简单,但是那柔黑的头发映衬着她的白皙的脸颊,使她显得更像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单纯可爱。
    “你是傻子吗?”我听见安小纪这样和洛梓杉说话。那语气和十年前的她一样,带着股倔强的味道。
    身边的洛梓杉显然顿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邪肆的笑。那笑容就好像十年前,洛梓杉每次逗安小纪玩的模样。
    洛梓杉用这同样倔强的语气说道:“被人欺负只会偷偷哭泣的人,才是傻子。”
    在看到安小纪第一眼后,我便将视线落在别处,不再看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害怕她的到来将要把洛梓杉从我的身边带走吗?我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无论怎么样,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主任您就别那么矫情了。”
    因为心情很烦躁,于是我很没有礼貌地与主任顶撞,最后甚至拿我的养父去镇压他。
    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我的养父生了官发了财,用我的清白换回了他的梦想。也许在他看来,他这样做很值得,可是,他永远无法体会到我那么深那么深的痛苦。可能是出于对我的愧疚,养父不会再打我了,他害怕我离开,怕我将来会拒绝嫁给景颢一。
    最后,在我的威胁下,主任投降了。他无奈地挥挥手让我我们离开了办公室。
    刚出办公室门口,洛梓杉就扬起那个只属于他的笑容。
    我看见他侧头看着安小纪,眼睛里满是她的身影。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比我想象中的时间要长很多,安小纪,这都是你的错。”
    洛梓杉笑得一脸灿烂,他那样的笑容,是我十年后,第一次看见。恍如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又回到了七岁那年,我站在他和安小纪的身后,就看见了洛梓杉那仿佛洒满了阳光的笑容。
    不想让回忆与现实重叠,我受够了于我而言有些凄凉的场景。
    于是我淡淡地说道:“你们聊,我先走了。”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是的,我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头也不敢回。因为我害怕,害怕再看见与十年前相似的场景,害怕再次感受那时候的莫颜的渺小与卑微。
    今天,我确定是我十年以来心情最为复杂的一天。再一次能够看见笑容灿烂的安小纪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她却把她已经忘记的七岁前的记忆一同带了过来。
    七岁以前的记忆对安小纪来说,是最快乐最幸福的童年,可是她却忘记了。七岁之前的记忆对我莫颜来说,是最卑微最寂寞的童年,可是我却又重新将它拾起。
    上天果真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可是,这个玩笑到什么时候才能截止呢?
    4
    逆光又要重新建立了。
    当洛梓杉把他的想法告诉我和石朗的时候,我们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说要让安小纪代替耿琦杨的位置,也只有安小纪能代替耿琦杨。我认同洛梓杉的想法,于情于理,安小纪是代替耿琦杨的最佳人选,可是,在我内心的深处还是有些抵触的。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你别问我,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再次看到安小纪,是在那个全世界都红透了的傍晚。那个傍晚,当我看见安小纪低着头站在校园的门口时,我心里突然有种想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冲动。当时不明原因,但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安小纪就像当初的自己,卑微的姿态就像是一只背着沉重之壳的蜗牛。所以,我才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你不会孤单,不会寂寞。就好像要告诉自己一般,莫颜,从此你不再孤单,不再寂寞。
    身边的洛梓杉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安小纪的背影时,我就看见他悄悄扬起孤独的嘴角。
    不管怎样,即使安小纪忘记了他,他也会像从前一样喜欢这安小纪吧!我心里悲凉地想着。
    那个傍晚,安小纪终于同意加入了逆光乐队,我们在夕阳之下将手冲重叠到一起,一起呐喊加油。
    于是,也在那个傍晚,我暗自发誓,要学会慢慢适应有安小纪的日子,学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即使有一天要离开,也不会流下眼泪。
    十年前,在那棵点燃了无数支蜡烛的梧桐树下,我许下的愿望果真变成了现实。那么,十年后,我许下的誓言,是否也会兑现?
    逆光的重新建立,让我们有了重新为梦想而努力拼搏的斗志。耿琦杨走了以后,我们第一次感到全身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的兴奋。尽管安小纪的键盘始终没能弹出《逆光》真正的前奏,但是,我们逆光所有人都知道,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站在世界上的舞台上,让所有人为我们欢呼,为我们鼓掌。
    可是后来的后来,安小纪却离开了,奶奶也在不久之后去世。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因为我也很舍不得奶奶,但是,我更舍不得洛梓杉啊!奶奶临走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他对洛梓杉说,让他把安小纪从法国找回来,我亲耳听见奶奶在眼下最后一口气的一瞬间叮嘱洛梓杉,让他代替奶奶照顾安小纪。
    于是,在奶奶闭上眼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一同死去了。
    我许下的誓言真的在不久之后就应验了,洛梓杉真的要离开我了。这一次,真的是彻底的离开了。可是,我却还没有学会更坚强啊!
    我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那三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当洛梓杉撞开我方间的门冲进来的时候,我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双臂抱膝,泪流不止。
    洛梓杉怔怔地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说:“莫颜,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要照顾小纪而已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圈是红的,表情很悲伤。我知道,奶奶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毕竟奶奶是真的离开,不再回来的。
    我抹掉泪水,故意笑着说:“你以为我在为你哭吗?少自作多情了,我是舍不得奶奶呀!你要听奶奶的话,好好地照顾安小纪呀!”
    说着笑着,眼泪却依然流着。
    洛梓杉终于也勉强笑起来,他对我说:“小纪已经回来了,我会好好地照顾他的。”
    “嗯。”我很重很重地点着头,然后低下再也不抬起来。因为我不想让洛梓杉看到我流泪的丑样子,更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脆弱的小蜗牛。
    洛梓杉却似乎一直在望着我,他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飘荡。
    “莫颜,我们是逆光下成长的孩子,可是也许我们支撑不起我们梦想中的逆光,所以……放弃吧!”
    当洛梓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在我的生命中,我只有两件宝物,一件是洛梓杉,另一件就是逆光。然而,这同一天里,我同时失去了这两样东西,两样支撑我的生命继续下去的东西。
    此时,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是痛彻心肺地大哭,还是仰天大声地嘲笑。我感觉自己的脑袋痛得都要炸开了,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已经在瞬间终止了。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我的声音很轻,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洛梓杉是理解我的,他能在这么悲痛的情况下想到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真的,很满足了。
    我站起身,低着头把他推到了门外。当房门被我种种地关上后,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什么小哦那个西畴里了出去一般,无力地顺着门滑落,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窗外,依然细雨连绵。
    我在那天终于抑制不住心中万分的痛苦,大声地哭了出来。
    怎么办?
    我的世界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5
    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七天,我终于走出了房门。
    那天的天空是大海的颜色,我来到一家琴行买了一把洛梓杉曾经说很喜欢的吉他。那吉他的颜色比天空的蓝色要深一些,但是,我感觉比天空要明亮了许多。买完吉他,我便按照我预先计划好的路线,一路走到一家专门给人刺青的小店里。
    我走进去,想也没想便说道:“给我刺个四份休止符的形状吧!”
    那家店主看了看我,然后便笑了。
    他说:“小姑娘,失恋了吧!看你那么悲伤的样子。”
    我没有理会他,便把右手伸过去。
    他好心告诉我:“很疼的,你确定要刺在右手上?”
    我看了看他,然后给他很确定的答案,
    “是的,我要刺在这里,请快点吧!”
    心是那么得决绝,可是当我真正看到店主拿着激光笔,蘸着我选的黑色颜料的时候,还是很紧张的。
    “真的很疼吗?”我茫然地询问道。
    店主看看我,然后肯定地点头:“很疼。”
    “会疼到死去吗?”
    我知道我当时问了一句很傻的问题,可是,那时候我真会想,如果很疼,疼到死去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我就真的可以停止去爱洛梓杉了,我就可以真的放下亲爱的洛梓杉了。
    然而店主听见我的问话却笑了,他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么哀伤,他更不了解我身上背负着多大的伤痛,所以,他回答得很讽刺。
    他说:“小姑娘,如果真的会疼到死去,那我就成杀人凶手啦!这家店早就关门大吉啦!而我也早就被斩首示众啦!”
    于是,我沉默了。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我感到道右手虎口处钻出热辣辣的疼痛之感,仿佛我还能听见那一厘肌肤被烧焦的声音,兹啦兹啦的,似乎要蔓延到我的全身,最终将我整颗心都燃烧掉。
    从始至终,我都没敢睁开眼睛去看那刚刚刺完的休止符,我在想,当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当我看见那涂满绝望黑色的休止符时,我一定会痛哭流涕吧!
    积攒了整整十二年的爱情,将要以这样的形式告终。从此,我爱的洛梓杉又会回到安小纪的身边,从此,洛梓杉不会再牵起我的手,说要浪迹天涯。
    是命运的安排吗?十年前,属于安小纪的洛梓杉由于意外来到了我的身边,十年后,属于安小纪的洛梓杉又回到了安小纪的身边。那一刻,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洛梓杉始终都不是我莫颜的,而我将永远是一只背负伤痛的孤独的蜗牛。
    从今以后,我要一个人流浪了。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在自己的屋子里,平静地刻着四分休止符。我拿着美工刀,在吉他表面的右下方,一下一下地刻着那休止符的样子,好像每刻一下,我的心就流一滴血,那鲜红的血液里蕴藏的是我们曾经的回忆,忧伤的,快乐的,迷茫的,清晰的……
    一点一点,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慢慢被手中的美工刀挖空。当一个四份休止符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笑了起来。
    用指腹轻轻摸着刚刚刻好的休止符,我终于学会了坚强的微笑。
    洛梓杉,我要活到八十岁,我发誓,在我生命的四分之一处,我会停止爱你。
    那一夜,我真的没有流眼泪,我是笑着抱着那把深蓝色的吉他睡着的。在梦里,我自己变成了一只蜗牛,背着沉重的壳没有方向地流浪着。前方便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我欣喜若狂地缓慢地移动,当一阵海浪拍打过来的时候,我终于顺着浪花投进显现的海水里,从此,就真的浪迹天涯……
    第二天,我来到了梨花街七栋十五号的大院子里。院子里的那棵老梧桐托着金灿灿的阳光,无限耀眼。紧了紧身后吉他的背带,握紧手中的副习材料,我走进了安小纪的房子。
    我看见安小纪憔悴了多很,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在我进来的前一刻还流过眼泪的样子。
    那一天,我将那把深蓝色的吉他送给了洛梓杉,然后笑着离开了。
    是的,我确定,我是笑着离开的。
    6
    从刻上那一个休止符开始,我就决定放弃一切了。
    安小纪,从始至终我都不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因为总是会对我说那句七岁那年硕果的话。
    你说:“莫颜,你是我的偶像。”
    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就感到莫名的伤感与悲哀。我莫颜,怎么会是你安小纪的偶像呢?我从生下来就是一只卑微的蜗牛,我从生下来就是一只没有家到处流浪蜗牛。曾经有一天,我以为梨花街七栋十五号,那所大院子里的梧桐树就是我的家,于是,我总是拼命地努力地背着沉重的壳爬向那里,可是当我真正到达那里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家已经客满,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所以,安小纪,我知道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因为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过那里。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了。离奇到我始终以为自己在做着一场大喜大悲的梦。
    我没想到你会让心灰意冷的洛梓杉重新点燃梦想的斗志,我更没想到你会让逆光重新组建起来,并且参加了那一场耿琦杨作评委的选修比赛。
    安小纪,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想跑过去狠狠地抱紧你,然后在你的耳边和你说:“谢谢你,让我重新站到属于我的位置。”
    于是,在那天夜里,我便请不由己地自己抱着吉他,弹出我的心声。
    那首歌,这样唱的——
    从前,我们只是会哭的孩子,
    从来都不知道梦想的模样。
    从前,我们只是无知的孩子,
    从来都不知道梦想也会插上翅膀。
    是谁告诉我要学着坚强,
    这样,梦想才能真正地飞翔。
    是谁告诉我不要害怕受伤,
    这样,梦想才能站在我们看得见的前方。
    明天,明天。
    这是我们梦想的天堂。
    梦想,梦想。
    什么时候才拥有光芒。
    梦想,梦想。
    这是我们凌乱的梦想。
    歌唱,歌唱。
    唱到心碎,唱到死亡。
    如果有一天,
    我们真死了,
    是否还有会有人,
    愿意接着唱,
    我们这凄凉的梦想。
    那天的舞台时属于逆光的!当洛梓杉从轻地跪在舞台之上疯狂地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听见台下直冲云霄的尖叫,无数的少男少女跟随着我们的节奏欢乐的跳动起来。我也终于忍不住,留下了欣慰的泪珠。
    我保证,这泪水是有味道,那是梦想的味道。
    我以为,我又可以在逆光的梦想中重生,可是,后来的后来,我的噩梦又开始了。
    逆光被莫名其妙地取消决赛资格,只因为耿琦杨和安小纪的绯闻。表面看上去如此,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与我有关。我深知,景颢一始终不愿放过我,他想把我从洛梓杉的身边带走,即使得不到我的心,他也不想看见我和洛梓杉在一起的样子。
    那一天,安小纪由于自责一个人跑出了逆光的训练基地,跑进梨花街的风雨之中。如果说是十年前的话,洛梓杉一定会跑出去追赶她,绝对不会让她淋雨。可是,十年后,当我又一种疑惑的眼神望向洛梓杉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他只是眼眶湿润地望着安小纪跑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当时,洛梓杉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的我也不清楚。可是,我竟然代替了洛梓杉,拿起一把蓝色的伞超安小纪消失的位置追了出去。
    那个漫天阴雨的梨花街,我一个人撑着伞胡乱地寻找着安小纪的身影。当我远远地看见她一个人蜷缩着坐在路边的时候,我知道我流泪了。
    雨水是冰凉的,可是,眼泪却是滚烫的。
    我远远地望着安小纪,好像是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卑微地跪在梨花街的中央,雪花是冰冷冰冷的,落在我的头上,浸湿在我的头头发里,然后渐渐蔓延开来。时光仿佛倒置,只是如今我扮演了五岁时安小纪的角色。
    我撑着伞,慢慢地走过去,将手中的蓝色雨伞举到安小纪的头顶。当安小纪发现我的时候,她用一种我看出来的眼神望着我,我记得当时我是想笑的,可是,表情似乎僵硬了,所以,我也不清楚安小纪感受到了我的笑容没有。
    我想,是到了应该把一切都告诉安小纪的时候了。于是,我带她到我们逆光曾经经常去过的奶茶店。可是没想到,那家奶茶店的老板换了,换成了热心的中年女人。
    换了老板,连奶茶的味道都变得苦涩了。
    那一个雨天,我将我人生中所有的悲惨全部都告诉了安小纪。原本以为当我再一次回忆自己悲痛的时候,我会伤心地流下眼泪,我会哭到嗓子沙哑,到最后说不出话来。可是,没想到哭得那个人是安小纪,看到她为我伤心的样子,我竟然禁不住轻笑起来。
    因为我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爱哭爱闹,玩得没头没脑的安小纪。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是那么喜欢她的,即使嫉妒她拥有那么多温柔的少年在身边,可是,我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么的喜欢她!怪都怪那时候的我们都太小了,跟本不懂什么是真正地喜欢,什么是真实的爱情。
    安小纪,不要哭了吧!从今以后不要做一个可笑的爱哭鬼了。
    于是,在和安小纪分手后,我一个人找到了景颢一。我告诉他,我将来会和他在一起,求他放过逆光,求他不要再折磨逆光。
    站在甲虫乐队的训练房里,所有队员都朝我头来讽刺的目光。面对这些,我早已经不以为然,可是,没想到景颢一却突然拦腰将我搂到他的怀里。
    他勾着放荡的嘴角,告诉我说:“如果你莫颜现在就回到我的身边,我就答应你。”
    我明白景颢一的意思。不由得,我紧紧地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咬住嘴唇轻轻地点头,就在下一秒,景颢一将他那肮脏的嘴唇覆上我的,胡乱地摩擦,胡乱地撕咬。
    我绝望地闭着眼睛,感觉生命即将在这个肮脏的吻里结束。
    可就在这时,甲虫的门突然被人踹开,景颢一终于离开我的唇,惊讶地望向前方。
    整个训练厅都异常的寂静,我整整地望过去,望向训练厅的门口。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也有一天会成为童话故事中的白雪公主。我的王子洛梓杉来了,他来救我了。可是,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幸福划过,真的就是一瞬间的时间。那瞬间清醒过后,我现实且绝望地望向他。
    我看见洛梓杉双手握拳,迈着流星大步走到我们面前,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从景颢一的怀里拉到他的身边。
    他恼怒地看着我:“莫颜,你疯了吗?”
    看到他恼怒的样子,我却笑了。
    我说:“我没疯,是你疯了。”
    洛梓杉微怔,然后坚决地说道:“莫颜,我是不会让你到景颢一身边的!跟我走!”
    说完,洛梓杉拉着我便想门外走去。就在我们走出那扇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笑容不恭的景颢一,仿佛在和我说——
    莫颜,如果你不回来,那么,洛梓杉一定会死得很惨。
    7
    事到后来,便是整片的悲哀。
    那个夜晚,耿琦杨在日愿岛开了他首唱个唱会。场面宏大,歌迷多得如同天上的繁星。我看见舞台上的耿琦杨唱着属于他自己的歌,跳着属于他自己的舞,站在属于他自己的舞台上。我看到他的梦想在歌唱,可是,他的眼里却满是悲伤。后来,耿琦杨在所有歌迷面前唱了我们当初的《逆光》,当他谈起我熟知却久违的前奏时,我们逆光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仰望着就站在我们面前舞台上的耿琦杨。
    那才是真正属于《逆光》的前奏,伴着他沙哑的歌声,曾经我们在舞台上演出的一幕幕又冲心在我的脑海中轮番浮现。那时候的我们,一起哭过笑过,曾经一起啃过一个面包,曾经一起喝过同一杯奶茶。日子很苦,但是会觉得如同踩在云朵上一般自由快乐。
    那时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即使时光逝去,我也不会忘记,我也会将它们封存在心灵深处最圣洁的地方。
    我走了,带着我的绝望,带着我的不舍离开了。
    那天夜里,我一个人走在梨花街的中央。仰望满天的星辰,我安静地流下泪水。这是我最后一次用眼泪看着如羽绒般温柔的夜空,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用眼泪看着如碎钻般闪烁的星斗。
    “一个人去,不会害怕吗?”
    我的身后,竟然传来洛梓杉的声音。我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
    我看着他走到我的面前,牵起我的手,对我说:“我带你去,这样你就不会作噩梦了。”
    我疑惑地询问:“那安小纪呢?”
    他竟笑得一脸灿烂,他说:“是安小纪要我滚过来的,临滚前,我送她了一个吻合一首歌。”
    我皱着眉头:“洛梓杉,如果我们都死了怎么办?”
    洛梓杉依然在笑,然后他突然用手指指天空:“是流星,快许愿!”说完,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我怔怔地看着晕黄路灯下他英俊的脸庞,他长长的睫毛在微风中颤抖,我听见了他的愿望。
    他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哭,安小纪最好不会哭。”
    他说:“如果我能够活下去,我会抓住自己的幸福的。”
    他说:“如果我残疾了,那么,就让爱我的人远离我吧!我不想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与累赘。”
    我听着洛梓杉明朗,干净的声音,泪如雨下。
    洛梓杉,我莫颜是不是个罪恶多端的人?如果十二年前,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得到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许下最后一个成为现实的诺言?
    那一夜,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沾满了洛梓杉鲜红的血,在他倒在血泊中的时候,他依然对景颢一说:“放过莫颜,莫颜不是任何人的。”
    终于,景颢一扔下了手中的铁棍,突出最后一句承诺。
    “如果你死了,我就放过她!”
    然后,洛梓杉笑了,他握着我的手,笑着说:“莫颜,你终于自由了……”
    最后,洛梓杉真的比上了双眼,真的再没睁开。
    后来,明千寻他们来了,他们把已经昏死过去的洛梓杉送进了医院。而我,像是已经被拔掉沉重之壳的蜗牛,尽管不会背负那么多的伤痛了,可是,所有人都忘了,蜗牛一旦失去了它沉重的保护壳,那她也会渐渐地死去。
    8
    第二天的清晨,我们得到了医院的诊断书。
    医生说,洛梓杉的脑部受到重创,成了植物人。
    记得,当时我是笑出来的,只要洛梓杉不死,我就会笑出来。我跑过去,仅仅抓着洛梓杉冰凉的手,哭着笑着,沙哑地说道:“洛梓杉,谢谢你,洛梓杉,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也就是在那天清晨,我们做了一个决定,对外宣布,洛梓杉去世的消息,这样景颢一就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而我跪在所有人面前,恳求他们,让我一个人带走洛梓杉,从今以后照顾他一辈子。
    我说:“洛梓杉说如果他残疾了,他不想拖累任何人,所以,也请不要告诉安小纪,好吗?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我想用一辈子就还欠下的债!”
    安小纪,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七日后,原本安排好的葬礼上,始终不见安小纪的身影。后来耿琦杨告诉我说,她在今天准备离开日愿岛。
    梨花街上空飘洒着洁白的雪花,以大片一大片地,以各种姿态轻舞飞扬。
    而我,就跪在满天飘雪的梨花街,跪在安小纪面前。
    记得十二年前,我曾经发过誓,再也不回这样卑微跪在梨花街上,可是,十二年后,这一幕又重新浮现。
    我跪在那里,一直低着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安小纪说出我心中的伤痛和歉意。我知道,我又一次自私地将洛梓杉留在了我的身边。
    梨花街,漫天飞雪。我就沉没地跪在安小纪面前,泪如雨下。
    彼时的安小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坚强了。她竟然学会了在巨大的悲痛中露出笑容,她抬起我的脸,对我说,她,原谅我了。
    就这样,我跪在梨花街的中央,眼睁睁地看着安小纪背着洛梓杉的吉他,从我身边沉重地走过。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拧紧,拧成永远无法打开的死结。
    安小纪,这一生,我莫颜欠你的太多。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你最好的朋友,看着你微笑地度过每一天,看着你幸福地牵着喜欢人的手。
    笑颜如花。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