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城陵

荒庙外，天边明月高悬，暮色已浓，时不时传来‘嘚嘚’马蹄之声，凉风飕飕灌入庙内，吹得破落窗扇‘吱呀’作响，夜雨将歇，空气中尽是湿冷……
    不知过了有多久，眼前探过一个散开的油纸包，其上歪歪斜斜地摊着几块核桃酥，随之……一个悦耳地男声带着善意自我耳旁响起：“ 可是饿了？”
    随着话落，那声音的主人轻轻将油纸包往我面前又凑近了几分。
    未曾去想太多，我只飞快抢了眼前的油纸包，胡乱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去。
    耳边的那个声音重又响起，带着丝轻笑，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太饿了，我没去在意，只埋头往嘴里塞着核桃酥，只是那句——‘你可愿随我回家？’却听得真真切切，令我不由愣住。
    ‘家 ’？明明是那样遥远的字眼，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我随即抬头诧异地瞪大了眼看向眼前这云淡风轻的少年……
    那少年虽是一身锦衣玉服，然而唇边的笑与眸中的光，看起来那样的和善与温柔。
    不知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想的，虽满腹的困惑与不解，却在短暂的迟疑过后仍是重重地点了头。
    后来方知，那少年竟是卞都最有权势的夏侯家少主——夏侯轩。
    而后我随着管家模样的人自后门进了夏侯府，一路上我皆低着头不敢乱看乱跑，绕过长长的回廊，穿过几道院门，我进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
    ～～
    第二日，书房内
    少年轻轻搁下手中的书册，略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这已洗整干净的我，失笑地摇头道：“原来是个小丫头……”
    我心中一紧，双手拽紧了身侧衣摆不安地向他看去，丫头便不行吗？
    他似是察觉到我的不安，轻笑了笑起身向我走来，在我身前站定后俯身向我看来，温柔道：“往后会很苦，你一个小丫头或许坚持不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怕。”我答得极快，怕他反悔又要将我送回那荒庙中去。
    就在方才，我已明白往后要走的是怎样一条路，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我留下，我想留下，不留下能去哪儿？多年的流浪受尽欺辱，能靠的只有自己，从不曾有人对自己伸出过手，因而这一次我想要牢牢抓住，为了这冷漠人世间仅存的一点温暖，哪怕仅是利用。
    我……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
    少年第一次认真的审视着我，半晌，缓缓开口：“我叫夏侯轩，你若还能活着出来，便来我身边吧。”他说着忽而轻轻笑起：“到时，再回到这儿吧。”
    言罢，他摆了摆手望向领我进来的男人，淡淡道：“忠叔，带她下去吧。”
    第二日，忠叔将我做了男童装扮，带我上了一辆马车后便用一块黑布蒙了我的双眼。
    一路颠簸，不知过了多久，待再次睁开双眼时已是在一个屋子里，那屋子像是个农舍，看着寻常，甚至有几分简陋。
    我打量着屋子，见忠叔向一处走去，在忠叔转了转一旁桌角的烛台后，屋内一角徒然出现了一条暗道，那暗道在外看来又黑又长，浓黑幽深，忠叔牵着我走了不久后暗道里才开始出现弱弱的烛光，只是……憧憧烛火间暗道更显森然。
    期间可见三两面无表情的男子，那几人见了忠叔皆是恭敬行礼。
    忠叔最后于一处石门前停下对我说：“进去吧。”又对着守门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
    忠叔走后石门便开了，我方才知道，那句‘竟是个小丫头＇语气中的意外是为何。
    石洞里挤着十来个男娃娃，与我一般均是七八岁的模样，有些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得低低的，有些则是满脸惧色，这其中唯有一名男娃显得与众不同，格格不入，他左右探着脑袋眼里带着兴奋。
    在我之后陆续又被送进来了几个男孩。
    我寻了一处角落靠坐下来，旁边蹭蹭地朝我这处挤过来一个小男娃，便是那最为不同的一人，他嘿地一声笑起，露出一颗白白的虎牙：“小十七。”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有些怀疑他之所以不同是因为……
    却听他嘿嘿笑着解释说：“你是第十七个进来的，自然是小十七。”说着又指了指自己：“小六。”
    他说他看得出来我与他一般是自愿来的，因此我俩因当互相帮衬，他拍着我的肩膀一脸的大哥模样，说往后咱们就是兄弟，要相互护持，人小鬼大的模样并不讨厌。
    小六见我没什么反应也不在意，固执地认为我是个面冷心热的别扭小孩。
    …………
    ****
    如何才能一击毙命，如何才能藏匿无声，如何才能淡看生死……这些都是杀手应当学会的……
    五年的与世隔绝，五年的暗无天日，五年的与鲜血为伍，让人心……变得麻木。
    许多人坚持不下来，陆续丢了性命，原先的二十个男孩，到如今只余七个，幸运的是这其中有我与小六，就如一开始说的那样，小六将我当兄弟，任何事都与我一块抗，从初时的被动至最终的主导，若是没有小六，我或许真的挺不过来……
    他还是同初见时那般拍着我的肩膀露了颗白白虎牙：“嘿嘿，小十七，咱们能见到太阳了。”
    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纯真，似是鲜血也无法将它染秽，这便是小六，与我不同。
    我看着他由心而笑：“嗯! ”
    我……活下来了！
    出去的路仍是由忠叔领着我们，五年的时光，他还是当年模样，我却已变了太多。
    忠叔带着我们上了马车，同来时一般覆了双眼，一路颠簸后到了夏侯府。
    值得高兴的是，我与小六一块儿被指派给了夏侯家的少主——夏侯轩。
    一番洗整，榻边的衣服皆是简练的女装，其实与我而言男装或是女装都无区别，轻撇了眼床榻，我抽衣换回了女装。
    由于从未穿过女装这个原因，将它穿上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书房内除了夏侯轩外还有一人，自我进屋的那刻起，小六便一脸的震惊，似乎深受打击。
    五年后的夏侯轩变了许多，没了曾经的温言浅笑，眉宇间多了凝重，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挥散。
    见我出现后他面上难得地凝了丝笑意，他望着我轻轻笑道：“我果然未看错人。”
    那之后我与小六都有了名字———姌月，闲云。
    他说，往后唤我七爷便是。
    出了屋子，小六颠儿颠儿地向我靠来，却又特特隔了一步之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垂死挣扎，无比纠结地问向我：“小十七，你……怎么扮女孩儿玩了？”
    我眼角一抽，随即闷闷地给了他一拳，我是女孩儿的身份从无刻意隐瞒，五年的相处，他竟然毫无所觉，这神经该有多粗。
    余后的许久时日里，闲云朝我看来时总是显得十分挣扎。
    不知多久后的一日，闲云似终于释然，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小十七，你别难过，即便是姑娘，你我也还是好兄弟！”
    我不明白为何在他看来，生为姑娘是件这样悲惨的事，又或许是因为在他眼里，我本是男子却在一夜间生生变作了女子吧，如此看来确实太过悲惨……
    …………
    ****
    七爷指派于我的第一份任务并非刺杀，而是盗取一份密函，一切都很顺利，我顺利盗得密函、顺利避过人群、并顺利逃离。
    本该如此，然而，走至深巷后我却发现遭人跟踪，将人引至深巷尽头后我转身看向一处，忽而冷声道：“出来！”
    风起尘沙，静默良久后，不知何处，一人提剑蹦出，带着浓烈杀气向我攻来，我向后避开两步，亦是抽剑相抗，短兵相接间我们双双负了伤，只是最终……是我将他压制于地。
    他看着我一双眼里皆是不愤，我左手扣住他的命门，执剑的右手却迟迟不曾落下……
    忽而，一只手带着熟悉的气息覆上我握剑的手狠狠向下刺去，顿时鲜血四溅。
    那人呜咽几声最终没了声息，死不瞑目的双眼虽已失了焦点，我却知道它是瞪向我的。
    望着眼前那刺目的红，双手不可自抑地轻颤，这是丧于我手中的第一条人命，且不会是最后一条，往后会有更多，这双染血的手再洗不净。
    七爷将手自我手上松开，望向我的眼，眸光幽幽，他说：“月儿，杀手的心当如杀手的剑一般快厉狠绝，心软迟疑，只会要了自己的命……”
    刀光剑影的生活或许是因着我是女子，刚开始时许多任务皆非我单独一人执行，因此闲云便成了我最好的搭档。
    闲云是个异数，他的心从来都是热的，但他却也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而我不行，想要成为优秀的杀手唯有将心变冷、变硬！
    我以为我能做到，可……若是存在那么一个人，心便无法变冷。
    对于七爷，初时我只为报恩，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心底却多了丝期盼，那时的我无法理解这份情感，直到她的出现……那个美好得似画中花仙般的女子——顾芊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