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又是雪花飘零的一夜，府里各处被灯光萦绕，洋溢着节日的气息。自己是不喜欢热闹的，害怕灯红酒绿，害怕每一张笑脸下掩藏的孤独，不愿去揭露，更不想去靠近。可是让自己一个人独处，便也无法忍受了。
    明天便是上元灯节，记得当初读欧阳修的《醉翁谈录》，“东京的东华门外自正月初即有卖灯的市场，有灯球、灯槊、绢灯笼、日月灯、诗牌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等，品种繁多，制作精巧。”自是被那“灯谱”吸引了许久，想着唐朝与欧阳修笔下的北宋兴许相似，心里满满的也是期待。
    随手拿了件披风，便一个人在府里转悠，节日前一整天的喧嚣后，难得的静谧。
    顺着小径向前走着，不觉来到了致安阁，呆呆地望着门楣上沿的名字。致安，宁静以致远，平天下，安百姓，心里莫名地一片豁然。
    门半掩着，屋内灯火通明，自己悄悄地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向书桌前那个一丝不苟看公文的人。看着他眉心微锁，屋子里静的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竟是自个儿愣住了。
    突然那个人竟和我两眼相对，视线的交集，自己却还没反应过来。就这样互相注视了一会儿，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向外走去。
    “杨慈心。”
    我连忙停了下来，露出尴尬的笑容，慢慢转过身。
    “过来。”他的脸上竟是一副严肃模样。难道他生气了？记得之前看清宫戏，皇上可都不许嫔妃参政，不让她们监视自己的动态。想到他必然也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又想自己刚刚偷偷摸摸趴在门缝中的样子，不免有点担心，神色紧张，一步步踱了过去。
    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近距离中含着些紧张的氛围，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只觉得脖子一烫，连忙伸手过去，便碰到了他的手。
    “怎么手也这么凉？这么寒的天，真不知你不好好呆在屋中，非得出来受罪。”他语气中带着些责怪，却是让人心里暖暖的。
    我抬起头看他，任他把自己快要脱落的披子拉到脖子处，拍打着我落满雪花的衣袍，想着自己刚刚的担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将我的手放到他掌心：“明天晚上，父王叫我们兄弟几个鸿雁楼一聚，可能不能陪你赏灯了。”
    “嗯。”说实话，我心里有些失落。
    “对不起，我还不能堂堂正正带你去，一回来……我就去看你。”
    我坦然地对着他笑了笑：“那我在家等你回来。”
    他上前一步，忽然拥住我：“好。”
    尽管他的拥抱很温暖，可是就这样待着总觉得腻歪，我推开他：“你快回去做事吧！我要回去了，好冷！”
    “好好好，让方安送你回去。”他说完便转身招方安过来。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赶忙起床出门，准备食材。上元灯节，也就是我们的元宵节嘛，记得自己从小可爱吃元宵了。自从爸爸去世后，自己似乎没有再吃过元宵，倒是有点馋了。
    我满心欢喜地出门，“糯米粉，黑芝麻，白糖，荤油。”，不断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元宵制作方法文档，“就做个这种简单的吧~~~~尝个鲜就足够了。”我边走边安慰自己，其实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耐有多大。
    这古人的货币流通市场算是把我搞晕了，到底一两银子是多少文啊？我傻傻地竟没有带“零钱”，咕叽咕叽地沟通了半天，才买了所有的东西，看着自己剩下的一点点钱，总觉得被骗了，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路过药店，和一名女子相撞，一股淡淡的蒜的气味进入鼻中。我连忙道歉，抬头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蓝颜，你……”
    “姐……姐姐。”蓝颜也是一惊，神色带着慌张，却也是舒了一口气，“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跟我来。”想起前几天的事情，如今仍然心有余悸，一边说，一边拉着蓝颜向前走。
    来到那个荒原，走到之前来过多次的小屋，推门进去，一样的场景，如今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蓝颜，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我正色看着蓝颜，是时候自己要弄清楚一切了，这一次，绝对不能被她糊弄过去。
    “对不起，姐姐。”
    “仲儿呢？他现在好吗？”冥冥中让我不安，蓝颜是不会让蓝仲一个人呆着的，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挺好的，我们后来投靠到一个亲戚家中，我出来给姨娘买点药。”她边说边把手里的药包拿起来，我看向她的眼睛，她说话时眼神镇定，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姐姐，对不起，之前因为家里实在撑不下去，姨娘又病着，看有人在黑市悬赏暗杀秦国公，虽知自己没什么能耐，硬是傻傻地想去试试。”
    李世民的仇家很多，不管是隋朝余党、还是其他地方割据的势力，随着唐军的势如破竹，想要他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你疯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干这种事，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说实话自己心里是松了一口气，只是钱的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我现在身上没有什么钱，明天中午你还在这里等我，我拿钱给你。可你要答应我，以后万不可再犯。”
    “嗯。”蓝颜点点头，“不早了姐姐，你回去吧~~免得国公担心。”
    我脸一红，“你知道我们的事？”
    “那天晚上，我便看出了，之前打伤姐姐的腿，也是蓝颜不对，我只是想破坏国公的计划......”
    我摇了摇头，对于那次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反而应该庆幸。和蓝颜随便聊了几句，便一起离开了那个屋子。
    回到府里，开始忙碌起来，今天一天，世民都在应付各种场合，不见其身影。天已渐渐黑了，想着晚上回来给他看我的惊喜，自己便不禁满脸都是笑意。
    与蓝颜的一见似乎总让自己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蓝颜不是说自己在这里的亲戚不在了吗？”我开始害怕起来，当时的自己被她淡定的神色骗了，现在觉得漏洞百出。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到底有什么秘密？心里开始慌乱，眼神停留在一个大蒜上。
    “那股蒜味，是……曼陀罗花。”脑中渐渐浮现《本经逢原》中的那句“此花浸酒治风，少顷昏昏如醉，动火之患也，故麻药为之首推。”
    “浸酒，混混如醉，麻药。”我看到过那晚蓝颜的眼神，绝对不是钱的问题，我急忙向着鸿雁楼疯跑出去。
    一股脑地向前跑，刚出府门，就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上，还好对面的人伸手扶了我一把，自己才没有仰面摔倒在地，只是左右晃动了几下。
    “这是……赶着去投胎？”
    我抬头才发现是长孙无忌，“快，带我去鸿雁楼，世民有危险。”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他神色一肃，知道我并非开玩笑，急忙牵马过来，伸手一拉，将我拉上马背，靠在他身后。
    到了鸿雁楼，我立马跳下马，冲进楼里。酒楼里熙熙攘攘，我疯狂地到处寻找，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恐惧着，才明白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是远远超过自己的。这一次，不能失去他，绝对不可以。
    “慈心。”长孙无忌一把拉住我，“这边。”
    我被他拉着向二楼最靠近街道的隔间里走去。
    “在这里。”长孙无忌指着那个隔间的门说。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我的心开始颤动，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似乎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在进入隔间的那一刻，我呆呆地愣在了那。
    满满的一桌人，李渊坐在主位，右边依次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左面依次坐着李渊的妾万氏、李建成夫人郑氏和李世民夫人长孙氏。
    “你是？”坐在主位的那个中年男子指着我问道，语气含有威严，是不可侵犯的尊贵感。
    我仍是呆呆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该说我是谁，我是杨慈心，可是为什么来这里又如何解释？
    世民看向我，先是一愣，转而又笑了起来：“是……”
    “是今年的花魁，二爷见是人才，便安排进司乐司舞司了，父王在除夕夜会上也是见过的，就是和馨姨娘一起领舞的那个。”长孙无垢抢在李世民之前说。
    心慢慢沉了下去，我知道长孙无垢为什么这么说，拥有雄心大志的秦国公怎么会说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个舞妓。看着李世民的欲言又止，看着他低下头的那瞬间，我的心开始变凉，转而与李元吉的视线对集，似乎他将我眼中的无奈与悲痛都读懂了，我想要掩饰，可似乎做什么都将是徒劳。
    “哦~~那你为何来此？”唐公若有所思地开口，不停地观察着我。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看向世民，他的眼中也是一阵无奈。
    “哈哈哈~~”李元吉突然大笑，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父王，是我叫她来的，我向你们介绍，这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她叫杨慈心。”
    时间似乎暂停在那一刻，李渊和李世民的脸色都沉了下去，所有人都在惊讶与不屑中注视着我，我清楚地留意到长孙无垢眼中的笑意与喜悦。
    我转头看向李元吉，他对我眨了眨眼，示意我听他安排。我呆呆地站着，此刻的我还能再说什么，这是唯一的救命草。
    “元吉，你……真是顽童，朽木不可雕！”李渊是真的生气了，他站起来指着李元吉大骂后，便甩甩衣袖，在万夫人的陪同下夺门而出，李建成夫妇便也追随而去。
    屋内一片寂静，我竟不自觉冷笑起来，“呵~~呵呵呵~~国公、夫人，打扰你们团聚，真是我无心之举，你们慢慢享用，我先告退。”我立马转身向外走去，眼泪一滴滴落下，我恨死了这不争气的眼泪，此刻的我最不想让人看到的便是眼泪。一路走去，仰头深呼吸，使劲地将眼泪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