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红豆待来归

你做了这么多，心里痛快了？”
  天南顿住，没有回答，痛快？怎么会痛快？做得越多，天南越是更深地意识到，失去了就是失去，做再多都换不回来，只能凭着一腔执念一条道走到黑，她有时也想回头，可是回头了，什么都不做，那种麻木的生活会把自己逼疯。
  莫北看着天南的痛苦，无能为力，想要责怪她，却再也开不了口。
  两人一个倚着墙抽着烟，一个坐在书桌前抱着双臂蜷缩着发呆，就这样沉默着。
  过了很久，莫北打破沉默，问道：“你想好了，要离婚，连弟弟和我都不要了？”
  天南抬头说道：“我怎么会不想要弟弟？他是我的唯一。”
  “那我呢？”莫北自嘲一笑，“真不敢相信我有一天也会说这种话。你为了已经失去的，连现在拥有的都不要了？”
  “我们不合适，结婚以来，大家都过得不开心，既然这样，早些分开也好。”
  莫北声音慢慢带上火气：“你只是在逃避！你有试着去融入我的生活吗？我不同意离婚。”
  “为什么？别告诉我你还爱我。”
  “没有一种喜欢是长久的，岁月那么长，谁能保证永远。爸爸也爱过自己的前妻，还不是在遇到我妈妈后抛弃了她，妈妈年轻时爱过别人，爱得死去活来，不惜疯狂报复，最后还不是嫁了我爸，我不相信什么永恒，婚姻起初在我看来只有合适不合适，没有喜欢不喜欢。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经历那么多，不管合适不合适，我们得在一起，你明白吗？天南。是的，我还爱你，如果这是你想听的。所以，我们不能分开，分开了我怕再也回不了头。”
  天南听莫北说了这么多，眼泪又一次涌出眼眶，用手狠狠擦去，看着他认真回道：“莫北，如果你还爱我，就让我走。我爱过你，也会永远爱你，只是我受不了再继续呆在你身边了。”
  莫北无力地叹了口气：“再说吧，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
  天南摇了摇头，想说话却被莫北的动作止住，只能沉默。
  两人收拾了下，一起下楼，弟弟放学回来有一会儿了，正坐在客厅看动画，听到声音，看了他们一眼，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天南去厨房切了些水果，给莫北和他端了杯果汁，把叉子递给他们，看他们一大一小抬头，用一模一样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
  一家三人安静地看电视，看到趣处会心一笑，莫北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忍不住皱眉，叹了口气，起身说了句“有事”，上楼换了身外套，开车出门。
  弟弟抬头看着天南，想说什么，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难得看他这副纠结的小样子，天南开口问他：“怎么了？”
  “妈妈，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看到你在收拾箱子。”
  天南被弟弟问住，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说，只能转移话题：“你不是快放暑假了嘛，告诉妈妈，暑假想怎么过？”
  “我暑假要学习。”弟弟想都没想直接回道，“妈妈，我们要搬去哪里？”弟弟低头玩着手指，小心翼翼问。
  
  “回我们以前住的家。”
  “哦。”弟弟点了点小脑袋，过了会儿，抬头认真看着天南，问：“爸爸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天南鼻子有些发酸，勉强挤出笑容：“妈妈一个人陪着你，不好吗？”
  弟弟的小身子怔了怔，黑黑的眼珠泛起水光，颤着声音说道：“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怎么会？你想见他就会来。”
  “妈妈骗人！”弟弟突然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知道离开后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你和陈叔叔分开时，也说过他会来看我，可是我再也没见过他。”
  天南把弟弟抱在怀里，边亲吻他的额头边说道：“对不起，妈妈这次真的没骗你。”
  弟弟哭得有些哽咽，红着眼睛问她：“妈妈，为什么我们总是搬家？我身边的人为什么总是一个又一个消失不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天南紧紧拥抱着弟弟，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生活的变动给弟弟造成的伤害。
  薛阿姨老两口，陈思宇父母，陈思宇，还有哥哥，一个个从弟弟的生活中离开，还没长大，就要面对一次次失去，看着弟弟迷茫的眼神，天南痛彻心扉。
  罗女士站在客厅门口望着天南母子，叹着气走过来，帮弟弟擦干眼泪，哄着他让他别哭。
  等吃过饭把弟弟哄睡后，罗女士跟着天南进了书房，拉开椅子坐在对面，“你要和小北离婚？”
  “嗯。”
  罗女士看着天南，没有再说什么，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公司文件的事是你透露出去的吧？”
  天南没有否认，罗女士是莫北的妈妈，能养出一个精明细密的儿子，母亲本身也不会是个傻瓜，只不过他们都太自信，以为天南温良无害，干不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所以放松了警备，让她有机可乘。
  “我以为你会从莫北身上下手，你知道的，离间我们母子的关系什么的，没想到你做的这么彻底。那么，莫扬知道莫北真正的身世这件事也是你说的了。”罗女士说罢摇头苦笑，“看来我们都小看了你。”
  天南埋头整理桌面上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说：“你跟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罗女士摇了摇头：“我是想和你说，如果是因为我的事，你们要离婚，那没必要。”
  “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和莫北离婚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看来你还是忘了一件事，这世上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围绕着你来转，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有公主病就要不得了。”天南语气平静冷淡。
  罗女士被天南的话噎住，半晌自嘲一笑：“算了，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只要不是为了我就好。莫北有今天的成就靠得都是自己，看着他卸下莫家长孙的包袱仍旧活得很好，我才知道以前给他带来了多少伤害。我看得出他挺喜欢你们母子的，如果可以，别轻易放开他。”
  天南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罗女士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以为意地说：“怎么，第一次见我这么心慈手软？别忘了，我是莫北的妈妈，不管我做些什么，你得知道，我是真的以为这对他好。你也是个母亲，做什么决定，也请想想孩子，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罗女士说完起身离开，出门前听到天南在身后问道：“你会原谅爸爸吗？在知道真相后。”
  罗女士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我早就原谅他了，谁对谁错，半辈子都过去了，早就说不清了。我到今天才明白，有些事不用去纠结谁对谁错，过去了就过去了，时间会把一切都抹去。”
  罗女士离开很久，天南坐在书桌前一动也不动，感觉前所未有的迷惘，一步一步计划自己的报复，为什么走到最后，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控制？以为自己能痛快地宣泄破坏，执行过程又束手束脚，以为一切结束后，可以潇潇洒洒抽身而退，却发现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一直以来，自己精心计划的复仇之战，就像一场滑稽的独角戏，你以为这下能让别人也尝尝自己的痛苦了吧，没想到受害者却不痛不痒，还用理解的眼神来宽慰自己，天南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笑出眼泪，最后趴在桌上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哭得累了，慢慢睡去，直到被刚刚回家的莫北叫醒。
  莫北的样子有些狼狈，嘴角带着伤，发型也有些散乱，看着天南慢慢清醒，倚在桌角，深深吐了口气：“我今晚一整晚和郑奇冰涵他们在一起，哎，我这也是代妻受过了。”说完摸着嘴角的伤口，做出吃痛的表情，“天南，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的破坏力有多大，以后我得好好注意你了。”
  天南刚睡醒，表情还有些迷糊，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昨晚我在外地，冰涵半夜坐飞机跑到我住的酒店找我，问我如果和你离婚了，还能和她在一起吗，我告诉她我和你之间的事，和她谈起郑奇，她说其实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只是想来都来了，索性再最后问一次。”
  莫北说着也笑了起来：“我们聊了聊过去，她说她在那一刻才真的确定自己已经放下我，爱上了郑奇，我们立即订了接下来的航班，只是没想到航班延迟，匆匆赶回深州又碰上一连串堵车，简直一团糟。郑奇那小子，他盼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却做出悔婚的闹剧。”
  “那也不能怪他啊，等了新娘半天，却发现她带着前夫姗姗来迟，换谁谁受得了？”天南忍不住为他辩护。
  “今晚冰涵打电话给我，让我陪她去找郑奇，说什么也得把郑奇追回来。我们跑遍了大半个深州，最后却在冰涵家门口找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他，费了半天劲把他弄醒，他上来就给了我一拳。我回来前，郑奇正抱着冰涵，哭着求她，让她不要离开自己。”莫北边说边有些好笑地摇着头，“对了，冰涵让我跟你说，你最好和我离婚，让她逮不到你，不然，会有你好看的。”
  天南静静听着莫北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一意孤行酝酿了这么久的大计划，最后却换来莫北哭笑不得的表情，还能说什么，此时此刻，不知怎的，浓浓的荒谬喜感突然涌上心头。
  “就这样？”天南迟疑着问道。
  莫北眼睛弯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等着天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