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外面下起了雪,廊下站着一位少女,微微扬起头,看着院中挂满了雪霜的老杏树入了神。身披素色暗纹锦缎黑貂皮滚边披风的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就跟书房里的仕女图一般,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多,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引入眼帘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唯独一身素黑的她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十分扎眼。犹如洁白的宣纸上不小心被溅上一滴墨点,那样的突兀,令人无法忽视。
“姑娘,天冷,咱们回屋吧。”黄一递上汤婆子,轻声道。
“还有五天。”灵秀看着灰蒙蒙的天,开口道。
“嗯?什么?”黄一见站了许久的灵秀突然说出这莫名地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道。
“还有五天,就经书就抄完了。”
“是的,姑娘。”
“可是,我却回不去了。那我抄来有何用呢?”
“姑娘……”
“罢了罢了,姨娘说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欢儿,磨墨吧。”
“好,姑娘先进去暖和一下身子吧。”黄一见站了一个多时辰的灵秀终于开口说要回屋了,松了口气,道。
“今晚,我们吃红薯粥配咸菜吧。”进了屋的灵秀,回过头来,道。
“姑娘,厨房还有一些腊肉……”黄一还未说完,就被打断话。
“近年关了,待会去库房找几支纯金的圆珠钗子,明日带去典当行典当了,买点米面,银碳与厚实的布料回来。哦,问问阿满厨房还有什么缺的一并买回来吧。”灵秀搓了搓手,拿起了笔,道
“姑娘,库房现银还有飞钱,不必去典当首饰的。”
“照我说的去做。”
“姑娘。我能问为何吗?”黄一没明白过来,问道。
“一个不仅失去靠山,而且不受主家欢迎的外姓人,寄居在这儿一个多月,被明里暗里克扣吃穿用度的情况下,却依旧每天鸡鸭鱼肉,好茶好点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你会想到什么?”灵秀抄着经文,头也没抬起来的道。
“我明白了。我一会就去找。”黄一见灵秀这么一说,恍然大悟道。
“晚上给栾大爷递个消息,说我名下的地今年所有的出息卖了的钱,暂时不买地了。让他替我先保管起来。我有需要会跟他取的。”
“好。”
“我让你帮忙查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反复核实查证,这件事确是没有任何人为的迹象。”
“知道了,你先下做自己的事儿吧。”
“是,姑娘。”黄一见灵秀认真地抄着经书,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应了声,退了出屋中。
见黄一出去了,灵秀这才放下手中的笔,从笔筒里抽出一张纸条,不死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没找到半点可疑之处,这才颓然地将纸条扔在桌上,软瘫在椅子上。
桌上的纸条用蝇头小楷写着一首家喻户晓的诗,但这首诗却将灵秀打回了原形。这张纸条是刘氏放到首饰盒里,让雀儿亲自交到她手中的,里面的只放了一支镀金的钗子,钗子下就垫着这一张纸条并一封信。刘氏在信上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云罗功德圆满转世投胎了。转世前特来托梦给她,让她放下执念。为此,她感到震惊之余,也听从了云罗的最后的心愿。说自己实在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让灵秀受与父母骨肉分离之苦。并表示年后会择日恢复灵秀原来的身份。让灵秀不必再回王府别院。欢儿与阿满都是纯良之人,希望灵秀留在身边伺候,随信附上了两张卖身契。纸条上写着的是李商隐的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周公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一首苦情诗,郁结中怀,忧伤杳渺,愤懑怅惘。这是解梦先生给出的解签纸条,可以说这叙述了云罗的生平,最后她还告诫了刘氏,今朝追忆,其为怅恨,又当如何。让刘氏放下,莫要让悲剧再次上演。看完纸条,灵秀再看首饰盒里的那支镀金的钗子,才明白刘氏要说的话,就算镀上了金粉又如何,只能暂时迷惑别人,时间长了,原本的面貌还是会被暴露出来。这是指责自己假装云罗蒙骗她。看来李氏虽然听从了云罗的遗愿,到底对灵秀还是心生怨气的。收回了交给李家老二老三打理的店铺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好在刘氏心善,还留下三间店铺给李家,没有如数收回所有的店铺。虽然将喜儿等接了回去,却也留下了欢儿与阿满,就连新制的冬装与灵秀院里的东西,衣物细软,金银饰品如数运到灵秀在李家的院子里。这些怕是刘氏看在这几年相处的情分上的。
“姨娘,我没有骗你,打一开始我就说我是灵秀……”灵秀看着桌上的纸条呢喃道。
“可是,你也没有否认,甚至顺从了我的意思学习云罗的所有喜好与习性,不是吗?”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灵秀的迷茫,灵秀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便宜爹——王守乾。
“爹?!你怎么来了?”
“你这院子连个护院的都没有,门口就放上一把锁,拦得住谁呢?”王守乾没说来意,带着几分不满地道。
“人情冷暖,不就体现在这了。爹,我记得阿满在外面的,怎么没通报一声呢?”灵秀狐疑地看着王守乾,道。
“咳咳,那婢子被点了睡穴,在屋里厨房睡的正香呢。”
“睡穴?您不是从门口进的吧?”
“你个死丫头,我好心好意地来看你,你还叽叽歪歪个甚!”一把年纪还翻墙的王守乾老脸有些挂不住,有点恼羞成怒的道。
“呵呵,爹爹还是老样子,放心吧,不就回到李家么,能糟糕到哪里去。”
“你就死鸭子嘴硬!这到底随了谁!”王守乾见灵秀摆出一副无所谓地模样,瞪眼道。
“随了你!”灵秀想都没想,张口就道,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无辜地看着王守乾。
“你这小丫头片子。”王守乾也是一愣,而后叹了口气,道。
“姨娘,如何了?”
“还行,心结打开了,就是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过一阵子就好了。就是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爹,姨娘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她决定的事,谁能改变得了呢?”
“丫头,有时候你真是……”王守乾看着灵秀,摇摇头道。
“爹,谢谢你来看我。”
“傻丫头,没了王府的庇护,以后可要靠自己了。这个你拿着。”王守乾叹了口气,从袖口拿出几张卖身契交给了灵秀。
“这是?”
“你现在手上没有自己的人,行事不便利。这是我心腹大儿子一家的卖身契,你大可放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现在你与那叫栾玶有交易在身。名下地契借记于他名下,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让人给你立了女户,大可放心做个地主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真的?谢谢爹。”
“这几年,你对咱俩老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你姨娘如今会恨你假扮云罗欺骗她,当初一手促成的我也是有责任的。这房契已经过户给你了,院子不大,胜在地段好,周遭都是官身子弟的住所,治安算是不错的,管辖那片地方的护城官是我的一个学生,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会特别关顾你住的院子。你一个女子在那里住得也算安全。这也算是给你的一种补偿吧。”王守乾把房契放到桌上,道
“爹……”
“爹知道你有本事,鬼点子多,与栾玶做了不少交易,自是不差这点东西。可是爹希望你能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爹。”
“好了,傻丫头,爹不能多呆,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能来看你了,你若是遇上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去军营找我。”王守乾听到外面一声哨响,眉头一簇,急急地说完,不待灵秀开口就闪身出了门。
呆呆的看着门口的灵秀,感觉脸上有点冰凉,伸手一触,顿时湿了指头,是泪水。灵秀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闷闷的。与王守乾相处的时间其实远远不及姨娘,但是他却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需要的,在你开口之前。他总是嘲笑自己又骑马又练箭没个姑娘的模样,却总是在自己骑马时在一旁看护,练箭时从旁指点。怕自己嫁人后,因身份问题不招待见,特地从门下官兵里物色人选,有意无意地将他们放在自己身边。虽然后来没成,据说张君堡被他胖揍了一顿。以前没怎么觉着,可是看到王守乾匆忙离开的背影,以往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涌现在了眼前。恍惚了一阵子的灵秀回过了神,看了桌上的卖身契与房契一会,起身寻了个不起眼的盒子,将它们装了进去,放进身后的书柜上的抽屉,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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