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里的小确幸

离开林源悉的第二天清晨，我按掉闹钟迷迷糊糊坐起来，忽而恍然，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身残却单纯美好的少年这城市的一角企盼着我的到来了。室友们纷纷下床洗漱，我一个人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竟觉得怅然若失。
    我以为只不过是我忽然间的伤春悲秋，但我太高看了自己——刚开始的那一个月里，我像鬼迷了心窍似的不停想他，想那张清秀英俊的面庞，想说话时慢条斯理的样子，甚至连他在水里扑腾的可怜相也时常记起。当时他那么依赖我，他对我的喜欢或许不只是浮在表面，这我都懂，可我以行动拒绝了他，我以为我只当他是弟弟，可深夜静下来想起他的音容时，却发现自己真是犯贱得可以。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去游泳，每当我站在岸边往水池里看，总觉眼前会出现一个短短的身体，那个人竭力伸长不完整的四肢，他的肩膀单薄却宽阔，大腿修长。
    但即便如此，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是小我4岁的孩子，他才15岁。我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只等时间慢慢将这段记忆沙化。
    后来林叔叔请我吃过两顿饭，也给我送来过水果，但都没见林源悉，我随口问，他们也随口答说那孩子不愿出来。
    大二那年暑假，我跟着朋友去美国玩了一圈，回来找了份实习，过得十分充实。大三开学后，我又想起林源悉的一年之约。其实我们之间只相处过两个月，感情积淀并不深，一年不见，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
    我觉得，我是真的慢慢把他忘记，把他放下了。
    九月初的B市是最适宜户外运动的，周末上午是院队例行的训练时间，我带着一群新人练基本功，看见后面的两个小孩指着我背后的一处窃窃私语。
    我笑着问看见什么了？
    “学姐你看，那个人好帅啊”说罢，几个大一的小姑娘笑成一团，我也好奇地转过身去，一个男生站在球场外，双手插兜往这边看。
    嗯，是挺帅的，这种个高身材好又会穿衣服的男生在我们这种女生泛滥的学校，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光芒四射。
    我看他一眼就转过身去继续带人训练，毕竟是大三学姐，总不能和学妹们一起犯花痴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出去捡一个被打飞了的球，抬头发现他还站在不远处。他动了动腿，面向我站着，没有走过来，目光却一直没从我脸上移开。即使隔着些距离，我也还是能看出这人目光的明亮。
    等一下！
    等等等等
    天底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他好像…
    “同学，帮捡下球”球场里传来大喊，一个球落在那人脚边，这一刻，我心里的那个坏人突然嚣张地叫了起来—“看他能不能捡，如果他真是林源悉，肯定捡不起来！”
    我就真的被钉在原地似的，定定看着那人的反应。
    他把手从口袋里往外掏的动作让我的心瞬间凉透，可他的动作却突然生硬地停住了，随后，又把已经要从口袋里显露出来的手深深插回兜里。
    他窘迫地低头盯着脚边的球，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慌张起来，我带着惊喜地旁观了这一切，觉得自己像个卑鄙小人。
    他低垂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目光向我投来。我也终于迈开了步子，跑到他身边自己把球捡起来。
    砰砰两下，我用下手的动作把球轻松打回场内，冲着一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队员喊：“我有点事，你们继续”
    这小家伙，怎么自己跑来我们学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总之先把林原悉带离了球场。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在我的身侧，他步态还算可以，虽然没正常人那么自然，但动作起码顺畅。
    “姐姐”他先开口，不知是我太久没见还是他发育成熟了，声音好像低沉了一些，更好听了
    “你……”这个需要抬头仰视的高度很明显是因为他穿了假肢，我低头看他的小腿，却也没有比大腿明显长出许多，看来他这一年窜了不少，“要坐会儿吗？”
    “没事，我可以”
    “哦……那……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来找你”
    我的脚步突然顿住了，真的是来找我的？只为了找我？
    他迈出了几步才发现我没跟上，站在原地扭过头问：“怎么了？”
    “我不信”其实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浅浅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门牙，脚下有些别扭地动了动，把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我真是来找你的，也快一年了”
    林源悉的身高、脸型，还有整体的气质，都在争先恐后地告诉我，他长大了。可说起来也不过一年，他也只有十六。
    我俩定在路中间，来往的路人难免多看我们几眼，尤其是光彩照人的林源悉，他安静又优雅地站在我面前，衣着与气质都那么清新得体，而我，刚打了一个多小说的球，扎起的马尾松散不少，碎发贴着因为出汗而红扑扑的脸颊，黑短袖灰裤子，踩着一双该刷了的运动鞋，半张着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
    “等等，你站这儿别动”既然来了，我还是该好好陪他，“我去球场拿包，别动啊听见没”
    说罢，我百米冲刺跑回排球场，抓起包拔腿就跑，还好，林原悉就站在原地，我可真怕他被哪个不长眼的滑板少年撞倒在地，然后死活爬不起来
    我提着包呼哧呼哧地喘气，林原悉弯下腰来笑着说：“我不赶时间，你别着急”
    我没接他的话茬，从包里掏出一片湿纸巾擦自己全是土的胳膊，他仔细看着，很好奇。
    “排球上土多，一接就容易脏”
    “怎么还红了”
    “太久没打了，就会有一些红点点”
    他点点头，仿佛明白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球场？”
    “我听见你声音了”他咧嘴一笑，“我路过这里，记得你说过打排球，正想看看有没有你，就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我的心里三道黑线……
    “要是我不在呢，你来不就找不着我了？”
    他耸耸肩，“找不着就回去”
    “哈，那你就白跑了”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前，好结实，触感和一年前完全不同，看来这小子一年里不仅学会了用假肢走路，还健了身
    “没事，反正我也来了好多趟了”
    还沉浸在他胸膛触感的我，瞬间僵住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来了？”
    他点头，“月初开始我就常来，心想也许能撞见你呢，反正你说过，学校也不大”
    “傻！”我摇晃他的肩膀，“你是古人吗？手机呢？不会打个电话发个微信联系我？”
    “这不……还没到一年呢嘛”他低下头，像是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我又真的等不及了，就……”
    “就来瞎撞了？啧，闲得你”我表面上嫌弃他，其实心里已经灿烂得不行不行的，好吧，我虽然是他姐姐，可也是个有少女心的20岁女青年啊！
    我带着他在校园里慢悠悠地走，虽然他说没事，但我还是不敢走快了，我穿超过五厘米的高跟鞋就已经走路虚得不行，林原悉这种踩高跷还把手揣兜里假悠闲的，要是一个没踩稳摔了，其丢人程度不敢想象。
    路过食堂的时候，我开玩笑问：“想不想见见大学食堂长什么样？”
    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就一个劲儿点头，我苦着脸带他走进食堂，十一点多的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进去了，我带着他往打饭窗口走了一圈，看他一脸新鲜，故意问：“想吃吗？”
    他顿了顿，摇摇头，又问我：“你是不是该吃饭了？”
    “嗯吧……”这小孩不会要请我吃饭吧？
    “抱歉，我不能和你吃。我一般……得用自己的餐具”他目光躲闪着，又想到什么地说：“但我可以陪你吃”
    我噗嗤一声笑了，“陪我吃？你自己干坐着？”
    他点头，很认真地
    “那可不行，我不能虐待小孩，况且你看着我吃不馋啊？”
    “我早饭吃得晚”他不等我回话，又问：“姐姐，你想吃什么？想出去吃吗？”
    我听得有些惊讶，一年前还是个门都不愿出的小男孩，怎么一年以后变得这么勇敢了。我总担心他没手没脚的不方便，索性掏出饭卡，“就在食堂吃吧，这个点儿去外面吃肯定得等位”
    把他带到座位上让他坐好了看东西，我才放心去点菜。端着盘子往回走的时候看着林原悉安静坐着，手还揣在兜里，估计他在外面是不会拿出来的。
    坐到林原悉对面开吃，总觉得还是挺奇怪，估计在外人开来，我就是一个逼男友陪自己吃饭的小□□。夹起了一个蘑菇往林原悉面前送，他的背使劲往后贴着椅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诶，干嘛”我的手没有伸回去
    “这人多，要被看到了……”他的头又要垂下去了
    “怕什么，人家又看不出来”
    听了我的话，他才有把头抬起来，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我说你吃不吃”我皱着眉，他以为我生气了，赶紧把头探过去，把我筷子上的菜吃进嘴里
    “能赶上你家阿姨做的菜吗？”
    他细细地嚼着，用力点头
    “骗人”我冲他撇了撇嘴，“你家阿姨做的菜，我吃一次就忘不了，食堂大锅菜怎么能比得上”
    林原悉笑了，眨眨眼睛道“阿姨做得是不错，但总是吃，也吃不出好坏了”
    我听了有些难受，他这副样子，就算能出来活动，恐怕还是在家里吃方便一些吧。一年没见，我的同情心还是收不住，张口就说：“我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以后带你去吃”
    他愣了愣，别过头说：“当然好啊，你别嫌弃我就行”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面容看似淡然，眉眼间的阴霾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假装不在意，却不知道自己总被那双好看清澈的眼睛出卖
    我大声笑着，想盖过他忽然间的忧郁，“你现在这么帅，走路上迷死万千少女，我还能嫌弃你？你可别嫌弃我就行”
    他被我逗得扑哧一笑，轻声说：“没那么夸张吧…不过…我这一年的努力还真没白费”
    他说这话时又看向了我，饭堂里的嘈杂声淹灭在在他真挚的眼神中，他灿然笑着，一脸骄傲地对我说：“我学走路、学用假肢吃饭写字，我幻想着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来见你…今天就这么实现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