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感怀 境由心造

第11章


山里人人谈狼变色。那时,正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年月,一次,县里命各村绘制“山区远景规划”图,当时正农忙,队里舍不得浪费劳力,念我身单力薄,队长就把这个踏遍青山、无需面朝黄土的“轻活”派给了我。 
  清晨,我带上卷尺和自制的画夹,装好干粮。房东大娘递上镢头和绳,对我说:“出门扛把老镢背捆绳,路上便当。”我便武装起来,独自踏上了通往后山的路。 
  离村七八里,便是荒无人烟的山野。据说,当时各村都调动了能写会画的知青,人人准备大显身手。我深知责任重大,一点也不敢怠慢。沿着崎岖的羊肠小径,靠老镢攀着灌木爬坡,拽着绳子下坡,忙不迭地勘地形、量距离,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里足足迂回了一天,好不容易在画夹中绘出草图,我已是饥渴难忍、精疲力竭。 
  傍晚,沐浴着夕阳的残红,疲惫地踏上归途。绕过一道道沟壑,拐上一个山峁,忽然迎面奔来一只走兽。我想,荒山秃岭的,莫非是一只野狗?渐渐走近,停下脚步再一定睛,我惊呆了,眼前这个灰家伙尖耳瘦腮、耽目龇牙,拖着长长的尾巴,天啊,分明是一只狼,一只孤身离群的狼! 
  那畜生也站住了,乜起阴冷的狼眼看我,大概纳闷怎么冒出个人来!就这样,一人一兽,僵持在暮色霭霭的山脊上。我只觉得后背冒汗,浑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脚底下纹丝不敢动,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头一个念头是逃。举目四望,窄窄一条山梁,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深沟,回首山更荒。心想,决不能后退逃跑,那畜生肯定比我跑得快。又一闪念,我手里攥着家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它拼了。可是,奔波了一天,浑身的气力已经耗尽,而狼毕竟是狼,倘若它刚进过晚餐,空着肚子的我绝不是对手;倘若它也饥肠辘辘,我更有被当作美味佳肴的危险。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逃不脱又打不过,怎么办?忐忑之间,突然瞥见那狼浑身的毛似乎在抖动,瘦骨嶙峋的四肢也仿佛在打颤。狼眼里闪动着幽幽绿光,分明也藏着一丝隐隐的恐惧。原来狼也怕人!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惊喜。在这荒凉的山上,只有我和它,如果我不怕它,它却怕我,我就是强者!望着与我对恃的狼,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决定不伤害它,但愿它也不要伤害我。 
  我咬咬牙、横下心来,大胆地向前跨了一步,再跨一步,狼竟然也迎着走过来。我不再看它,大步向前走,感觉狼也在步步逼近,眼看就要相遇。我尽量向右侧,沿着小路的边缘,心想,要是那狼不讲绅士风度,我便立刻反击,然后顺着坡滑下山沟。狼也朝左绕着我走,保持着距离,直到与我交错而过。我紧赶几步猛一回头,狼也正回头看我。踌躇片刻,它挺有涵养地长嚎一声,便于我背道而驰了。我如被释放一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那狼居然也边跑边回头,终于拐过一道山峁不见了踪影。 
  一口气跑回村里,天已擦黑。大伙正巴巴地盼我。听我说完这段奇遇,队长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才说:“娃呀,哪有狼不吃人的?你怕是贵人吧?”不几日,以讹传讹,村里人认定我是有福之人。那一年出生的女孩子,竟有好几个随了我的名字叫,老乡说是沾沾光,讨个吉利。 
  不觉许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来还好生奇怪,那狼为什么见我不跑?为什么没有伤害我?也许,因为我不犯它,它也守信而不犯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人与兽原来也是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啊!   
  窑洞随想   
  一位新近到过延安的同事,写文章谈到对窑洞的感受,读来虽有韵味,但又觉不尽其然。遂想,关于窑洞,我也该写点什么。不仅因为我曾经在陕北的窑洞里住过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也不仅因为三十年后还难以忘怀那一盘土炕在冬日里的温暖,更因为窑洞出自与我们肤色相同的黄土,只有在黄河臂弯里那一脉丰沃的土层中,才能被开凿出来。 
  人类居住洞穴的概念,我是从历史课上获得的。后来参观北京房山周口店,在“北京人”遗址前,才领略到穴居的实际含义。而想不到的是,距离“北京人”二十万年后,我也会作为“北京人”,住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洞穴。 
  然而,窑洞与先民们栖身的周口店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住的村子,所有村民的家宅都是窑洞,一排排依山而立,错落有致;一孔孔门严窗实,冬暖夏凉。 
  队长带我们认“新家”,那是老乡一孔弃之不用的土窑,窗上胡乱贴着一层纸,户外高原强烈的日光亮得晃眼,愈发显得低矮的门洞深邃阴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世界上黄土层最厚的高原,千山万壑,纵横交错,最丰富的资源就是黄土。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在这里的人们,除了黄土,几乎一无所有。他们向黄土要吃、要穿、要住,不但死后净归黄土,就是活着,也从出生就栖息于黄土之中。 
  一次次目睹窑洞从开凿到完工的过程,我渐渐理解了窑洞与村民的关系。箍窑修宅院是庄户人一生的大事,须择一个土质好的阳坡,先剖开崖面,豁一个长方形的口子,挖进一两米后,再向四周开拓,修成椭圆形的洞,大体成型后,刮光崖面,抹上泥皮,用石灰浆刷白,待风干后再开窑口,安门窗。 
  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我们不得不融入洞穴,习惯了进门就脱鞋上炕,习惯了眼睛从明到暗的漫长适应,习惯了太阳还没落山就点燃煤油灯。恶劣的生存环境,创造了简陋而实用的洞穴建筑,窑洞是依土而生者无奈的选择。 
  居住窑洞的人,织造了窑洞文化。窑洞文化不同于城市的阁楼文化和四合院文化。窑洞文化单纯,它以黄土为本;窑洞文化深邃,它可进深数丈;窑洞文化温厚,它冷暖挂心、体贴入微;窑洞文化平和,它天拱地方,毫无棱角。但窑洞文化也有致命弱点,它毕竟失之畅通、亮堂、富丽和宽敞,无法摆脱人类童年洞穴文化的局限。 
  插队的第二年春天,听说远在百里之外的麻洞川出事了。那天大雨磅礴、山洪爆发,两名青年因抢救耕牛,被砸死在坍塌的窑洞里。“死的肯定是知青”,老乡们都说,“外头的娃咋知道,塌窑塌的是口,往里跑才能活命啊!” 
  噩耗传来,已经是两天以后。遇难者是我们学校的,一男一女;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那几天队里一名男生情绪非常低沉,据说死去的女孩和他相好。 
  往日山峦般宽厚的窑洞,狰狞地吞噬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但是,似乎又不该怪罪窑洞。房不也一样会倒吗,楼不也一样会塌吗?土坟掩埋着早逝的青春,土窑也庇护着鲜活的生命。逝者如斯,英灵永恒。无论生死,我们都与黄土做伴。 
  新世纪初,我回到三十年前住过、已经容颜大变的村庄,只见散落数孔废窑的阳坡上,又凿了新窑。村民手里有了钱,家宅翻新,大多箍石窑,也有盖房的,建筑形式开始多元化,窑洞文化正在受到冲击。 
  有人说窑洞是最落后的原始住所,也有人说窑洞是最天然的环保民居。也许这是一个无法判断正误的命题。 
  不知道哪一天,窑洞才能成为建筑博物馆的珍藏,让人类永远告别穴居生活。     
  书韵琴声   
  长大的琴童(1)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值得怀恋的时代。 
  处在一个社会变革时期,很容易产生各种“热”潮,引人注目的学琴热就是一个兴起在那一时期并且一直持续到如今依然风头不减的现象。 
  这个现象的直接结果便是为音乐院校提供了大量优质生源,为各类综合学校输送了大批特长生,提升了年轻一代对音乐、特别是古典音乐的接触程度,也为新闻媒介提供了持续近二十年的讨论不尽的话题。 
  目前,许多在国内外音乐院校就读或者已经毕业的学生,都是当年学琴热的第一代产物,他们中的一些佼佼者已经成为颇有名气的演奏家,比如郎朗、李云迪。 
  我的女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了学琴大军中的一个小小的琴童,并且经过曲折与艰难,走进了专业音乐学生的行列。 
  关于女儿学琴,我曾进行过无数次的反思,自己当时的决定究竟有多少跟风的成分?结果,我和丈夫都认为,在女儿学琴的问题上,我们似乎是一种慎重选择,而并非由于外界的诱惑,理由是,作为一个非艺术家庭,我们对音乐有着坚定而持久的热爱,这就足够了。 
  然而,这种选择,究竟是成就了女儿的前途还是制约了女儿的发展?我至今都没有得出一个圆满的答案。生活就是一条单行线,不能倒退,不能折返,永远没有对另一种选择进行检验的机会。 
  五岁半,女儿接受音乐启蒙,老师是音乐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据说这位男生是该校第一个从事家教的学生,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交响乐团工作。 
  学琴第二年,女儿考入音乐学院课余音乐小学,师从一位刚从美国学成回国的少壮派老师,女儿当时的年纪,老师说从事演奏专业已经太“老”了。 
  学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练琴之苦,不亲自实践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尽管我家琴童已经成为音乐专业的研究生赴海外留学,但是,作为曾经的琴童家长,当年过五关斩六将比赛、考学的情景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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