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美人

9 庭燎之光


这棋一下便是半宵,围棋讲究一期一会,是天下无重复棋局之故,若想要将围棋下穷尽了,恐怕万世万年也不够用,因而高手对弈,每局都格外珍重,但今夜下棋这两人不知为何,却珍重过了头,一子输赢都斟酌半晌,顿令旁观者心生斤斤计较之感,全然不像高手过招那般大气。
    连映雪却称了心,此刻她拖住顾为川,甘贤才好彻查谢家子弟,只是她心不安定,又担忧起谢芸来。谢芸不过小小婢女,却敢来冷寒阁通风报信,如此奇女子,若不幸丧命,岂不可惜?
    今日连映雪和甘贤早在芦台殿中听出她声音,但为了拿她作饵,激出凶手,又不得不令她重回凶手身旁。这一番大动干戈,婢女泄密之事人尽皆知,那凶徒定会有所作为,甚至杀人灭口也在所不惜,连映雪心中不由暗暗替谢芸祷祝起来,但愿甘贤把握时机,一举查明凶徒,上下平安。
    夜愈深,太静,静得出奇,连映雪终归有些不放心,但她又能轻举妄动,她只恨她身上中毒太深,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万般的始作俑者,就在身旁,白无恤静静沉思的模样,令她厌烦。
    就这样心绪复杂地等待着,连映雪趁换茶之时朝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会意,匆匆步出门外,意欲去踏雪山庄打探消息,却于门口迎头碰见踏雪山庄信使,启禀道:“珠儿姐姐,我家庄主已事成,他请门主去芦台殿一趟。”
    珠儿听了不由一喜,匆匆回来冷寒阁中,笑容满面地朝连映雪道:
    “适才奴婢去外头烹茶,听见梅枝那似有只喜鹊儿,叽叽喳喳似在报喜讯呢。”
    光儿在一旁听了,只憨憨道:“你胡说什么,这半夜大冷天的,哪来的鹊儿?”
    珠儿笑着较劲道:“我怎么晓得,难说是从踏雪山庄飞来的呢,甘庄主回雪域总会带些奇物,兴许就有这么只喜鹊呢。”
    连映雪原本静静看着珠儿笑,听到是踏雪山庄四个字,已全然明白了,便故作疲乏道:
    “想不到夜已这样深了,你们这局势,难不成要下个通宵达旦不成?”
    顾为川原本执子沉吟,迎头看见连映雪意态懒懒地看着他,不由脸上微微一红,只将棋子放回原处,道:“在下不知不觉叨扰了半宵,请连姑娘莫怪。”话毕便起身告辞。
    白无恤却以为连映雪体力不支,正要责问光珠二婢伺候不周,却见那红烛烧得只剩下半截,是夜深之故,不禁自责起来,手上弃了棋子,便握住连映雪的手腕为她诊脉。白无恤宽了心道:
    “幸好只是脉搏虚了些,光儿,你还不去熬碗参汤来?”
    连映雪怕难以脱身,只得道:“无恤,劳烦你送顾公子。”
    白无恤自然不愿送这顾为川,但为迁就连映雪之故,便起身相送,再回来时,见她已垂帐睡下了,便也离开了冷寒阁。
    连映雪见两人都走了,这才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边匆匆更衣一边叹气道:“这番请君、送君真是大费功夫!”
    光儿见小姐辛苦,只道:“若拿着那逞凶之人,光儿一定要狠狠啐他!”
    “你倒憨得可爱,竟连珠儿说的喜鹊报信也听不出。”连映雪为掩人耳目,一边穿上与雪同素色的外袍,一边取笑着光儿,光儿只道:
    “小姐你还有许多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呢!”
    “比如?”连映雪笑着问,光儿极聪敏道:
    “比如奴婢今夜得替小姐你装睡呀,万一白药师又折回来了呢!”
    “乌鸦嘴!”珠儿听了,急急骂她。
    连映雪笑着道:“他折回来又何妨,只说我瞒着他赏雪去了。”
    连映雪说完这句,匆匆出门,急步直奔芦台殿而去。
    一路都是静无人音,踏雪有声,连映雪携光珠二婢,正要从后廊转入偏殿中,步入檐下时,忽听一声响动,她抬头一看,迎面有一人从雕梁上纵身下来,一瞬仿佛飞鹰利爪而至,光珠二婢不由连声惊呼,连映雪身姿轻袅,曼妙一旋身,已退至一旁。那歹人扑了空,不依不挠,依旧一手的擒拿功夫,迭迭进逼,连映雪提气闪避,要看清来人相貌,却见他蒙了面,知是有备而来,只得一味与他在拳脚上较量,连映雪见他武功知道不是寻常宵小,竟还是个高手!只是他似乎刻意隐瞒武功路数,所以只一味用擒拿手相逼,连映雪力有不逮,硬撑着与他过了三百招。
    一旁的珠儿机灵,连忙奔向正殿请救兵,光儿见小姐与蒙面人斗得难分难解,身法太快,她无从助力,只能大声呼救道: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芦台殿中闻声,踏雪山庄弟子明火执仗奔出正殿,廊前阶上团团围住,又见偏殿十六扇门窗齐齐开启,雪剑门子弟簇拥着甘贤已在眼前。
    那蒙面人见惊动众人,原欲逃走,却抬头见那甘贤旁站的婢女谢芸,一霎心意变动。适才过招,他晓得这雪剑门门主似乎内力受损,再搏几招,定不是他的对手。只见蒙面人疾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使出一招极精妙的拂柳三叠,直攻连映雪面门,映雪原本力乏,见这剑法来势凶险,只能堪堪躲过,却见那蒙面人又一招春风挑帘,剑速之快,转眼已将她的素衣袂斩去一块,最后紧跟着一招桃花欲碎,身法如电,已将长剑横在了连映雪颈上,一旋身,他人已立在连映雪背后。
    甘贤不料突生这等变故,脸上笑意不再,一层薄怒,冷声道:
    “原来谢家子弟都是这等不堪!”
    适才那三招剑式,甘贤早已看出,是名副其实的谢家剑法。
    那蒙面人有雪剑门门主在手,早已无惧,只道:
    “在下与雪剑门无怨无仇,只请甘庄主交出谢家婢女谢芸。”
    谢芸听闻,自知在劫难逃,脸色虽有一丝悲戚,却迈出步来,连映雪见她竟有这等襟怀,不由淡淡道:
    “谢姑娘不必如此,我虽贵为雪剑门门主,但中毒已深,恐怕时日无多,而你既是人证,能让那逍遥法外的凶徒伏诛,自然活着好些。”
    那蒙面人见这连映雪竟不惧生死,不由沉声喝道:
    “你不怕死,但甘庄主以及雪剑门一众弟子,难道竟忍心看着一门之主命丧我手么?”
    甘贤早已听出此人声音,他命手下将谢芸护在一旁,淡淡道:“原来是谢飞谢公子,你可知,谢家出了个凶徒,难道你还要助纣为虐吗?”这时雪剑门下弟子抬来一把太师椅,甘贤从从容容坐下。
    谢飞见已被人识穿,便扯下蒙面,冷笑道:
    “那两个婢子私自出逃,谢家家法虽重,但无需旁人多嘴!”
    “私逃么?”甘贤此刻已是脸上带笑,轻讽道:“那你可知,我适才验了另一具女子的尸身,这两位女子都是有孕之身,两尸四命已十分可怜,你还要让她们含冤受辱么?”
    谢飞脸上惊疑不已,却坚决道:“废话少说,交人还是不交人!”
    甘贤见他执迷不悟,不由笑道:“我倒忘了,你既然敢来,定是要护住谢家名声,为人善后了。”
    那谢飞听他言下之意,已无回旋之地,不由高声道:“看来你们是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了,也好,我谢飞一世风流,有这美人陪葬,何乐而不为?”
    光珠二婢看自家小姐落入凶徒之手,不免惊慌,连映雪却浅笑对答道:
    “早知谢公子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竟肯陪妾身赴死,妾身倒要多谢公子盛情了。”
    那谢飞听这句,原是一怔,转眼不由放声大笑道:“妙!妙不可言!”他纵声笑完,手上之剑已作势要割喉,却听空气中三声啸响,三个弹丸已从甘贤座下太师椅的机关中射出,那弹丸击中廊前的朱柱,一霎爆开青烟,袅袅弥漫,那谢飞眼见变故横生,掩面闭气已来不及,只吸入一口,已知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毒,顿时气力不接,手上的剑已握不住跌落在地,身上更是绵软不堪,一霎已倒在地上。
    甘贤忙纵身上前扶住连映雪,连映雪倒在他怀里,只笑道:“你竟连白无恤的机关都晓的!”
    “那是因为是我命人告诉他的!”正这时,只见殿前白无恤一脸冷容迈出步来,他面上不辨喜怒,只云淡风轻道:
    “来人,把这个谢飞的右手砍了!”
    连映雪骤见白无恤,不由惊讶,再听他要斩断一个练剑之人的手,不免有些不忍,甘贤晓得她心意,只道:
    “白药师,杀人凶徒并非谢飞,那凶徒半夜前在踏雪山庄要偷袭谢芸姑娘,我已出手刺伤他右臂,谢飞剑法灵活,手未受伤,不过帮凶而已。”
    白无恤轻轻笑道:
    “他胆敢与我雪剑门门主同归于尽,当这一条,已是千刀万剐之罪,我只命人砍他右手,已是仁慈。”
    倒在地上的谢飞猛听得这句,已知自己是案上鱼肉,回天无力。
    白无恤冷声喝道:“你们愣着作什么?还不将他拖去斩手,难不成连我的命令也想违抗吗?
    白无恤之威,雪剑门中无人敢撄其锋,雪剑门弟子上前拖着谢飞到廊前,将他右手置在石阶上,提剑就要斩去,甘贤欲上前阻挡,白无恤却悠然道:
    “甘庄主,你若上前来,我连谢芸这个祸根也一块杀了!”
    白无恤说到做到,甘贤不敢上前,连映雪眼睁睁着那谢飞右手从腕中被齐齐斩断,血柱飞溅,一声哀嚎,那谢飞已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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