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有人说名校一向盛产天才,以及,疯子。校园传说听多了之后，自然会觉得此言非虚。但是比起人数稍稍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异才”来，B大到处充斥着的反而是年纪轻轻就履历耀眼的“全才”。李沛曾经天真地以为，从小绚烂到大的郑子晟和完美逆转人生的安甄，已经是完成度极高的优质产品。等开始了真正的大学生活，她才发现，这世间只有自己的想象力是有限的，而现实中没有不会发生的可能。
    当她第一次在百度百科上搜到室友名字的时候，当她知道班里年级最小的同学刚刚16岁的时候，当她认识双修经济和法律通晓英日俄三门外语钢琴十级的师姐的时候，李沛才明白，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中要广阔很多。当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聪明、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的时候，会有很多人用他们的亲身经历告诉你，世界上总有比你更聪明、比你更努力的人，最可怕的是，那些比你更聪明的人甚至比你更努力，而且正在坚定地飞奔在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
    好在，李沛是安甄的发小，是郑子晟忠实粉丝的闺蜜，更是已在斯坦福攀登学术高峰的物理大神曾经的室友。多年来崩塌又重建起来的自信心和承受能力早已不是常人可以比拟，一次又一次被刷新的“牛人”记录，对她而言不过是看到了又一只法力更高强的妖魔鬼怪罢了，无论如何，感觉只有一个——被无情碾压。
    当别人已经开始钻研学术课题，投身于轰轰烈烈的社团活动，甚至开始发起创业项目的时候，李沛平静地度过了最初那些由内而外无所事事的适应期。对校园生活毫无关心的她，自然而然地拐到了宅基腐的不归路上，在二次元和网友们打得火热，大学生活倒也豁然开朗了许多。为了及时跟进各种动画，李沛一度辅修了日语。甚至在日语班上偶遇了动漫社的资深社员，一拍即合成为社团编外人员，兢兢业业地做起字幕小组来。如果让号称自己早就看破红尘的林菲菲的话来形容李沛剑走偏锋的大学生活，“反正都打不过，就乖乖等死好了”这句话无疑是最好的注解。
    可是人生却处处都充满戏剧性，当李沛开始疯狂迷上林菲菲当初的爱好之时，曾经和她定下美国之约的好友却像蒸发一般彻底失去了联系。也许是习惯了被动的生活方式，有很长一段时间李沛都没有意识到林菲菲那端异常的安静。从来没有更新过的状态以及始终灰暗的头像，都让她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姑娘，在花花世界乐不思蜀、喜新厌旧的天性而已。渐渐忙碌而充实起来的大学生活，让李沛慢慢习惯了过去的人生被时间一点点蚕食，毕竟每个人都有新的人生经历需要去体验，没有人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安甄回家过年，才带来了关于林菲菲的消息，或者说是真相。那不过是类似一个八点档电视剧的故事。手握实权又正值壮年的地方官员，出身贫寒却花容月貌的会所女郎，来往密切还称兄道弟的外来商人，还有莫名其妙消失的财政拨款和私人账户中数额巨大的不明资金。这个故事没能脱俗，纸终究没法包住的火，随着上级领导班子的更迭，熊熊燃了起来。故事中一贯以温文尔雅形象示人的男主角，一夜之间成了贪污受贿、腐化堕落的罪犯。唯一没有泯灭的人性，都用在了妻女身上，那个夏日夜晚仓皇的出行，可能是他为人夫、为人父所做的最后一点努力。
    “还算他有点良心吧……”这是讲完故事的安甄对于要在牢狱中度过后半生的男人的唯一评价。
    彼时天气乍春还寒，还没停暖的室内有些气闷，窗上都氤氲出了水珠。因为周边都是高校，小吃店里全是学生，一张张年轻而张扬的面孔笑语晏晏，明亮而充满希望的眼神闪闪发光，那一刻，却刺得李沛眼睛发疼：“用赃款做良心？一个陪他坐牢，两个流亡天涯？”
    想到林菲菲那些年心心念念的大学生活，她喜欢的漫画和书籍，曾经一针见血却又不失幽默的言谈，还有她信誓旦旦要回来报效的祖国，如今却因为难以餍足的丑恶欲望，变成了看起来全是笑话的戏言。李沛忍不住眼眶一酸，“她是不是……再也没法回来了……”
    安甄大惊失色，慌张地伸过手来，李沛自觉有些失态，急忙低下头自己抹掉眼泪：“没事……”
    安甄松口气坐了回去：“自私点讲，对于林菲菲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衣食无忧……”
    李沛平静下来，有些呆滞地点点头，幸好还有这个至少……
    然而，生活总是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残酷。就在李沛觉得林菲菲总有一天能够走出低谷，并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创新的人生的时候，一向只在□□上互相留言的物理大神破天荒地打来了越洋电话。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隔着广阔的太平洋，物理大神最后也听说了林菲菲的事情。和李沛一样，试图联系林菲菲的结果是那头长久的沉默，甚至死寂。一向面冷心热的物理大神在某次前往波士顿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去了林菲菲的学校，然而几乎用尽了自己的人际关系网还是没能打听出来林菲菲的下落。在大神满心焦虑滞留波士顿的第三天，有人带来了最后的消息，那一年的新生名录里，属于林菲菲的状态只有一个突兀的unregistered。
    李沛握着手机无法言语，大神那头亦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听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却带着一丝沙哑：“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考试我都很焦虑，担心自己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保不住第一名的位置。其实，我并不是害怕那一点点的失误，我最害怕的是别人那种想要安慰你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无措，那种充满同情但实际上又事不关己的眼神。一开始，偶尔遇到这种时候，我还会笑笑对别人说没什么，后来，看惯了那些人‘怎么会没什么？’的自以为是，也就渐渐厌烦了这种心理游戏。不要说这点小小的失误根本不足以让我跌下所谓的‘神坛’，就是真的跌下去了，我还是站在他们只能抬头仰望的高峰上，可笑的是，那些人以为我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回到我本来的位置上一样，恨不得我就此一落千丈……”
    第一次听大神说了这么多话，言语又如此犀利，李沛一时也有些惊讶，只下意识呆呆等着她的下文。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叹：“大概，林菲菲的骄傲也是一样。”
    脑海中闪现出那些年活蹦乱跳、没有一天不在痴狂状态的林菲菲，不由得嘴角上扬：“我一直以为，你们并不熟稔。”
    “确实不熟。你应该还记得，我和林菲菲初中的时候就同校了。我算是看着她一路走来，其实这一路上有许多人曾暗自揣测过她，以为她能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不过是因为身后的背景。可惜，那些人最后都差点酸掉了大牙。”
    “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反正都打不过，所以没能乖乖地装死……”
    “呵，又是林菲菲的名言吧？讲真的，林菲菲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有时候莫名会爽到我！”
    “那种明知别人不敢对她怎么样，但还是要贱贱地喊着‘bite me’招摇过市的样子么？”
    大神轻笑：“对，就是那种老娘没把你们放在眼里的贱贱的模样。有时候，我看着她，就觉得我要是精神分裂的话，住在我心里的那个隐藏人格，肯定就是林菲菲那样。”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性格并不相合。没想到，竟然是‘文人相轻’！”
    大神一哂：“照你这个标准，几乎没有和我相合的性格。”
    “又如何？自古骄傲就不是和热闹搭配在一起的。”
    电话两端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大神开了口，语气已是常有的平静和肯定：“不如就随她去吧，她一向爱惜自己的羽毛，就让她保留自己最后的骄傲吧！”
    李沛顿了一下，点点头回了一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