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白头

晚秋是在天落了雨之后，才想起她那位想要独自一人待一会的小姐，嘻笑着跟新认识的丫鬟们告了别，便起身向刚才与自家小姐分离的地方走去。
    她走得并不急，因为她知道，她那个一向胆小温婉的小姐，是没有胆子独自一人在这陌生人家的花园里乱逛的。
    “晚秋，你怎么在这里，大小姐呢？”来人一身粉色长裙，颜如桃花，秋水横媚，眉眼精巧，音如清风拂柳，说不出的轻柔温雅。
    “二，二小姐，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她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会，让奴婢不要在旁扰了她，所以……”走廊外的雨落无声，小小的，若有似无的下着，晚秋垂下眼帘，面上一副慌乱诚恐的模样，看得来人不自觉的皱眉，大姐身边的人，也太无担当了。
    “罢了，拂风，你随晚秋，去找一找大姐吧。”
    “是，小姐。”应声而出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十七八岁模样，他的面上虽无半点表情，但却意外的让人想要靠近，他的一出现，晚秋低着的脸便微微红了，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的慌乱诚恐，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拂风。
    和自己喜欢的人并肩走在一起，着实是件让人很幸福的事情，即便那人面无表情，晚秋还是面红得不行，脚步不自觉的开始变快，直到那人一下拉住自己的衣袖。
    晚秋啊了一声，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他，却见拂风的目光盯着走廊的另一处，平淡无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大小姐在那里。”
    晚秋小小的失落了一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亭内人一身橙色的长裙，半倚在亭内的圆木红柱上，背对着他们。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拂风他，也能认出小姐，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泛酸。
    “小姐，晚宴快开始了，咱们回去吧。”晚秋上前，对半倚在柱子上的女子柔声唤道。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却惊得晚秋后退了好几步，捂住嘴不敢发出尖叫。
    那是一双包含了多少情绪的眼睛啊，好像这全世界的悲愤和委屈，疯狂与残忍，都含在了里面，含在了，女子原本那清雅温和的双眼里。
    “晚秋。”女子轻声道:“晚秋，我们，好久不见了。”
    晚秋惊讶的瞪大了眼，女子的双眼已复了平静，好似她刚才所见都是幻象，可是晚秋总觉得，自家小姐那双平静的眼底，正酝酿着一场似要毁天灭地的风暴。
    雨早就停了，此时正值晓霞满天，夕阳将落未落，作为花府的管家，肖大叔正满脸急切的找着自家那极不靠谱的少爷。
    作为花家独子的花满意，也是这场赏春大会的发起人，此时正靠在府内花园的某个凉亭内，不慌不忙的端着一杯茶，细细的品，随身的小斯早被他用碍眼的理由打发掉了。
    “公子唉，我的公子，晚宴要开了，你快去露个面吧。”肖大叔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急急的说明来意，一双眼睛盯着花满意，一眨不眨。
    听到肖管家的话，花满意微微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茶杯，施施然的起身，施施然的伸手摘了一只过亭的桃花，施施然的，别在了自己的头上。
    “公子。”管家大叔苦了一张脸，眉毛弯成了囧字，虽然说公子这样也好看，当然了，他家公子向来是俊美无涛一张脸，怎么看都是好看，只是这爱好嘛，就有点与众不同了。
    比如说，喜欢最花的衣服，闪闪发光的配饰，有事没事还喜欢在头上戴那么一两朵应时的花，让人真是，直视不得啊。
    “大叔，好看吧，来来，给你也戴一朵，今晚可来了不少女子呢，大叔若有看中的，可要跟公子说哟，牵个线，搭个桥这种事，是你家公子的最爱呢。”
    花满意一身彩虹装，黄白绿的条纹里裳，外罩一件水墨粉的丝绸长衫，面如冠玉，眼若桃瓣，眉斜飞入鬓，腰系一指宽的同为丝绸水墨粉腰带，手腕处带了两只颜色如鲜血的玉镯，一头墨发用了一根与腰带同色的带子系着，耳边别了一朵开得极艳的桃花，趁着管家大叔不注意之时，将手中剩余的桃花尽数别在了大叔头上，笑得极其得意的离开了，徒留大叔风中凌乱。
    晚秋从来没有这么怕过自家小姐，那个记忆中温柔又胆小的女子，好像只是一个时辰不见，就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全身充满戒备，特别是那一双眼，像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每和自家小姐对视一眼，都让她止不住的想颤抖，小姐的眼神，太可怕了。
    女子走在前面，眼底是止不住的恨，她的身体很冷，好像全世界的温暖都离她而去了，铺天盖地的寒风呼啸着向她席卷而来，止不住的冷，止不住的，想要发抖，想要呐喊，可是她不敢，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死亡之前看到的幻象。
    女子的头微微低着，脚下是青石铺就的小路，刚刚下过小雨，空气中的花香混着青草的味道，天色已经黑了，花园里高树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湿湿润润的空气，温温蕴蕴的花香，一切都美好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讽刺。
    “小姐小心！”晚秋的惊呼随着女子将要撞上的一堵人墙而起，只差半步，停步，抬头，入眼的是一张太过俊美的脸，女子下意识的皱眉，她当然认得这个人，京都有名的花公子，不论是名字，行头，还是行为，都是出了名的花。这场赏春大会，便是由眼前这个人发起的，也就是这场大会，让她见到了那个人，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对，她是死了的人，那种死亡的感觉她还记得，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不愿回想，不想回想，想了就会恨，就会怨，就会，想毁了眼前这一切。
    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她用尽全力去爱的人，他和二妹，他们，怎么能，还有爹爹和娘亲，甚至是跟在身后的晚秋和拂风，他们，全都叛了自己，他们，都是应该去死的，都是，不不，错的是这场赏春大会，如果不是知道那个人要来，她怎么可能会来，如果她不来，她就见不到那个人，见不到，便不会爱得那么深，不爱得那么深，就不会那样傻，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小姐，小姐，没事吧。”晚秋的声音在耳畔响着，女子怔了怔，晚秋的声音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好像那一场绝望才是梦，她还是三年前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少女，每天盼着自己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然后偷偷溜出去看和她自小就有婚姻的那个人。
    她终究没有那个胆子溜出去，可这场赏春大会，她们丞相府也收到了请帖，她无意中得知那人会来，于是自己也眼巴巴的来了，只盼着能见那人一面，知晓他是什么模样，值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现在想来，只觉得异常的好笑和讽刺，如果，这一切不是梦，这辈子，她定要和那个人，划清界线，两不相犯，只是，还是忍不住想要怨恨呐。
    花满意很无语，他知道自己长得很讨小姑娘的欢心，即便是外出逛个街，吃个饭，也常有姑娘看他，看着看着就呆了的，只是眼前这位，貌似是个意外，那双眼睛是盯着自己的脸的，不过眼中却不是常见的花痴与迷恋，而是，怎么说好呢，这种眼神啊，是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一边眼底铺满泪花，一边又凶神恶煞的瞪着别人，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她，怎么会给人一种好可爱好想伸手摸摸的感觉。
    女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不能抽身，一只不规矩的大手却趁着她在怔愣，光明正大的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的揉着，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还有带着笑意的调侃:“是谁让你这么委屈了，说出来，我帮你去揍他，想哭的话，胸膛借你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淡淡的笑意，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女子的心坎。以至于，在花满意收回手后，女子很冲动的拉住了他的手。
    花满意手心的温度很暖，是她从没感受过的暖，她抬头看他，花满意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便笑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呢，这么冷的手，我手心的温暖，都送你了。”
    “半个时辰，借我半个时辰就好。”女子抿了抿唇，她是很贪恋手心的那丝温暖，只是，贪恋不是好事，重活一世，不管这是不是梦，她都要牢记上一世的教训，不要轻易喜欢一个人，不要轻易付出自己的信任，不要贪恋别人给的温暖，她只要有自己，就够了。
    她给自己半个时辰的软弱，只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一过，如果一切都没有消失，那么，她必以最坚强的姿态，最冷漠的眼神，最寒冷的心，对待眼前的一切。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呢？”花满意笑了笑，半个时辰啊，晚宴估计早就开始了，他作为主人，迟到了，可是非常不好，所以，得把眼前这姑娘，拐去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