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商号

第75章


信中说营救海仲臣和索要茶货的事情进展艰难,虽说是喜山参赞与大盛魁分庄甚为交好,但是喜山答复说——此事他也是受库伦办事大臣贵斌大人的指令办事,如何惩治海仲臣他不敢擅自作主,更不敢轻率将其开释。王锦棠当然不会自认海仲臣是大盛魁的人,被扣的茶叶是大盛魁的货,他只是假托为朋友说情而去求喜山参赞的。喜山告诉王锦棠,海仲臣的事非同小可,贵斌大人对此事是投了特别关注的,劝他少管闲事,免得给自己带来麻烦。这消息与大掌柜对形势的估计正相吻合,说明事情真的不那么简单。 
  乌里雅苏台分庄这第二封密信,给海仲臣这件事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这层阴云时时变幻,使人觉得扑朔迷离难辨真貌,使大盛魁总号的空气显得沉重而又紧张。每天郦先生和祁掌柜都要到大掌柜的房间来好几次,商量对策。但是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未搞清楚之前,大掌柜是无法作出决断的。 
  不久乌里雅苏台分庄的第三封密信就又到了。情势又有了新的变化,本来是关在参赞衙署门前木笼里示众的海仲臣,突然被带回牢房里关押起来。这肯定不是好兆头,依这些年朝廷打击边境走私活动的最新精神,走私犯被抓住以后一般都是扣其货物辱其人,就是说把货物全部没收,将人关在笼子里示众羞辱。据喜山透露,不久他就要按照贵斌大人的指示提海仲臣过堂,令其供出走私活动的背景。 
  事情的变化大大出乎意料,大掌柜立刻意识到:从库伦到乌兰木图拉开的大网不但网住了大盛魁走暗房子的驼队,现在又朝着大盛魁总号罩来了! 
  一般来说,暗房子被官方扣住,无论是大掌柜还是郦先生都不会特别着急,以大盛魁和喜山参赞的关系托个人情过些礼,人便放了,货也大部分能够要回来,损失是不会太大的;即便暗房子的货物全被没收,大盛魁也不会为索要被扣的货物而付出太大的努力,只是设法将自己的人救出来便算了事。这是因为,大盛魁家业大赚得起也赔得起;还有一点,那就是大盛魁做暗房子的生意从来都是十分诡秘的,绝对不会派字号上的“己”字号的人去,就连非“己”字号的人也不会派!走暗房子的驼队一旦出了事,大盛魁只以第三者的身份出面找有关方面说情,绝不会累及大盛魁的声誉。声誉是大盛魁的命根子,丢失货物可以,损失银子可以,甚至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损失人也在所不惜——大盛魁历来非常重视人才——无论如何就是不能使其声誉受到损伤!当然大掌柜做事谨慎,出事的时候是极少的。走暗房子也只是在大掌柜王廷相手里才开始有的事情,他为字号走暗房子定了一个原则:次数要多,规模要小。这样即便出了事不得挽回,其损失也不会太大。   
  1丢卒保车:无头案(2)   
  由于大盛魁常常假第三者的身份为自己出了事的暗房子出面说情,日子长了竟博得了乐于助人的名誉。这名声传开,其他小字号走暗房子出了事也都来求大盛魁为他们出面说情,大掌柜也乐得做这些事情。如此大盛魁既从暗房子生意中获得重利,又在社会和官府那里赚回好名声,可谓是一石三鸟。 
  可是现在大盛魁的名声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一旦海仲臣在严刑逼供之下把走暗房子的真相招了出来,这事情的结果就真的不堪设想!还有一件让大掌柜急上加急的事情,那就是眼看着三年一届的财东代表会议又要到了。如果这翻了船的暗房子驼队的事不能及时了结,到时候与财东会议纠葛在一起,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会惹出多少事来。老谋深算的大掌柜充分意识到了这里边的危险。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铺天盖地向他兜来的大网、这个深不见底的陷阱的设计人就在他的身边,这个人便是祁掌柜。 
  这天下午聂先生突然来访。自打大掌柜的病好了以后,已经有半年多未见聂先生了。大掌柜正为暗房子的事在客厅召集郦先生、祁掌柜和贾晋阳商议对策,大掌柜心里烦乱,他有点不愿意或者说顾不上会见聂先生,就对古海说:“你告诉聂先生,就说我这会儿正忙,得空我去回访他。”聂先生是他的私人朋友,他想聂先生找他是不会有公事的。 
  但是大掌柜估计错了,这一次聂先生正是为了公事而来的。古海返回来的时候说:“大掌柜,聂先生说他有紧要的事情非要见你。” 
  “什么事?”大掌柜有点不耐烦,“你没问聂先生吗?” 
  古海说:“聂先生说,他这次不是为私人的事找你,是为了公事而来。” 
  “聂先生与我之间会有什么公事?!他又不是官府的人。” 
  “我不知道,”古海说,“不过看聂先生的样子,他还真是像有急事呢!” 
  “好吧,请聂先生到我的房里稍候片刻。” 
  古海陪着聂先生来到大掌柜的房间,让座沏茶,“聂先生,你请喝茶——这是有名的杭州龙井,用的是玉泉井的水沏的,请您品一品看看味道正不正。”古海说,“大掌柜有安顿,说他把柜上的事稍作安排就来。”   
  1丢卒保车:无头案(3)   
  聂先生显得十分慌乱紧张,哪有心思品茶,已经不停地往房门看。待听得房外面的回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的时候,聂先生立刻就跳起来迎向房门。 
  “大掌柜,今日你动作如此缓慢!可把我急死了,我有要事相告。”大掌柜刚一进门,聂先生便急急地说。 
  大掌柜笑了:“聂先生历来以闲云野鹤自居,今日如此慌张岂不是失去了潇洒悠闲的风度!请品茶吧,这可是正宗的杭州龙井,是刚刚运到的新茶。” 
  “大掌柜,你还顾得上玩笑呢,大盛魁和王大掌柜你要有大难临头啦!” 
  “何难之有?” 
  大掌柜看也不看聂先生,用两只假手接住古海递给他的水烟袋,仔细夹好了,待古海吹着火绒大掌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扑”地将烟球吹出去,接着说:“我大盛魁一不偷二不盗三不怠慢官府四不招惹黑道,从来是循规蹈矩,我王廷相历来是乐善好施睦邻地方,买卖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我想也不会有谁故意来为难大盛魁和我王廷相吧?” 
  “大掌柜差矣!”聂先生面色严峻正色道,“今日来我可不是与大掌柜闲聊的,而有正经事相告——我刚才被道台衙门唤去为张道台把脉,无意中得到了个关乎大盛魁和大掌柜你的重大消息。” 
  “是何消息?” 
  大掌柜喝口茶抬起眼皮望望聂先生。古海注意到了,大掌柜那稀疏的长眉毛在他的眼睛上面簌簌抖动。 
  “今日上午道台衙门突然接到库伦办事大臣贵斌大人的一份紧急公文……” 
  “噢!——”大掌柜眼睛哗地一亮,紧盯着聂先生问道,“什么公文?” 
  “公文是怎么写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给张道台把脉,是道台衙门的文案在向张道台禀告那公文内容时我在旁边听到的。我心下琢磨,这归绥道本是属于山西巡抚辖制的,那库伦的贵斌大人虽然官高二品,但他却是管不着这归化地面的事情。想来那公文的内容是涉及恰克图关贸的。后来听文案一讲果不其然,登时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文案如何讲?”   
  1丢卒保车:无头案(4)   
  “文案说——库伦的贵斌大人在中俄边境地方扣住了一支庞大的走私驼队,有人早向贵大人密报了这支走私驼队正是你大掌柜派出的大盛魁的暗房子!文案说,此案发生在中俄边境,其根子却在这归化城,贵大人吩咐张道台要他协助库伦的大臣衙门盘查此案,速速回禀贵大人……” 
  尽管几十年的商海生涯练就了大掌柜练达峻健的性格,使他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沉稳应付,但是聂先生带来的消息还是像晴天霹雳似的震撼了他。大掌柜不说话了,茶也不喝了,烟也停了,他直直地望着聂先生,目光中现出了惊恐的神情。古海跟随大掌柜几年从未见过大掌柜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 
  聂先生关切地提醒道:“大掌柜,照理说这本是大盛魁的号事,我这个局外人是不该过问的。只是我自忖这走暗房子的事实在是非同小可,我给大掌柜透个信儿,你可要有所应策啊!” 
  聂先生告辞了。 
  送走聂先生,大掌柜直接到总账房郦先生那里去了。这次大掌柜没有让古海跟他,大掌柜吩咐古海:“你去后院,立即备辆轿车,一会儿我要到绥远城见裕瑞将军!” 
  从裕瑞将军那里回来已过了开晚饭时间,大掌柜默默地吃完饭就由古海陪着回自己房间去了。整个晚上没见任何人,也不说话,独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色阴沉得吓人,停下时便叫古海为他往水烟袋里装烟、点烟,整个晚上都是如此。 
  夜至二更时分,古海听见大掌柜招呼自己。古海走过去,看大掌柜一双眼睛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熬夜的缘故变得血红,古海说:“大掌柜,您去躺一躺吧,小心累坏了身子。” 
  大掌柜摆摆手:“你甭管,去——请郦先生到这里来一下。”古海朝窗户外面看看,有点为难:“非这会儿叫郦先生吗?都已经三更天了……”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完全出乎古海意料,郦先生和大掌柜一样也没有睡,古海走进总账房发现房间里烟雾腾腾,郦先生仍旧坐在大账桌后面闷着头抽烟呢,给古海的感觉是郦先生正在等他来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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