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美女

第20章


一种
特殊的立体几何般的小说思维,一种简单而优雅的叙述语言,一种黑洞式的深邃无际的
艺术魅力。坦率地说,我不能理解博尔赫斯,但我感觉到了博尔赫斯。
    我为此迷惑。我无法忘记博尔赫斯对我的冲击。几年以后我在编辑部收到一位陌生
的四川诗人开愚的一篇散文,题名叫《博尔赫斯的光明》。散文记叙了一个博尔赫斯迷
为他的朋友买书寄书的小故事、并描述了博尔赫斯的死给他们带来的哀伤。我非常喜欢
那篇散文,也许它替我寄托了对博尔赫斯的一片深情。虽然我没能够把那篇文章发表出
来,但我同开愚一样相信博尔赫斯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它照亮了一片幽暗的未曾开拓的
文学空间,启发了一批心有灵犀的青年作家,使他们得以一显身手。
    阅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阅读中你的兴奋点往往会被触发,那就给你带来了愉悦。
那种进入作品的感觉是令人心旷神怕的。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形,对于一部你喜欢的书,
你会记得某些极琐碎的细节、慠口的人名、地名、一个小小的场景、几句人物的对话,
甚至书中写到的花与植物的名称,女孩裙子的颜色,房间里的摆设和气味。
    两年前我读了杜鲁门·卡波特的《在蒂凡纳进午餐》,我至今记得霍莉小姐不带公
寓钥匙乱揿邻居门铃的情节,记得她的乡下口音和一只方形藤篮。
    有一个炎热的夏天,我钻在蚊帐里读《赫索格》,我至今记得赫索格曾在窗外偷窥
他妻子的情人、一个瘸子,他在浴室里给赫索格的小女孩洗澡。他的动作温柔目光慈爱,
赫索格因此心细刀绞。在索尔贝娄的另一部作品《洪堡的礼物》中,我知道了矫形床垫
和许许多多美国式的下流话。
    卡森麦勒的《伤心咖啡馆之歌》我读过两遍。第一遍是高中时候、我用零花钱买了
生平第一本有价值的文学书籍,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美国当代短篇小说集》。通过这本
书我初识美国文学,也韧读《伤心咖啡馆之歌》。当时觉得小说中的人物太奇怪,不懂
其中三味。到后来重读此篇时,我不禁要说,什么叫人物,什么叫氛围,什么叫底蕴和
内涵,去读一读《伤心咖啡馆之歌》就明白了。阅读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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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美女 
虚构的热情
    我在许多场合遇到过许多我的读者,他们向我提出过许多有意思的话题,大多是针
对小说中的某一个细节或者某一个人物的,那样的场合往往使我感叹文字和语言神奇的
功能,它们在我无法预知的情况下进入了许多陌生人的生活中间,并且使他们的某种想
象和回忆与我发生了直接的联系,我为此感到愉快。
    但是也有很多时候,读者的一个常见的问题会令我尴尬,这个问题通常是这样的:
你没有经历过某某小说中所描写的某某生活、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呢?我总是不能言简意
赎地回答好这个问题,碰到熟悉的关系较密切的人、我就说,瞎编的。遇到陌生的人我
选择了一个较为文雅的词汇,那个词汇就是虚构。
    虚构这个词汇不能搪塞读者的疑问,无疑他们不能满足于这么简单潦草的回答,问
题在于我认为自己没有信口雌黄,问题在于我认为我说的是真话,问题在于我们对虚构
的理解远远不能阐述虚构真正的意义。
    所有的小说都是立足于主观世界,扎根于现实生活中,而它所伸展的枝叶却应该大
于一个作家的主观世界,高于一个作家所能耳闻目睹的现实生活,它应该比两者的总和
更加丰富多彩,一个作家,他能够凭借什么力量获得这样的能量呢?我们当然寄希望于
他的伟大的灵魂,他的深厚的思想,但是这样的希望是既台理又空泛的,它同样适用于
政治家、音乐家、画家甚至一个优秀的演员,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虚构对于他一生的
工作是至关重要的。虚构必须成为他认知事物的一种重要的手段。
    虚构不仅是幻想,更重要的是一种把握,一种超越理念束缚的把握,虚构的力量可
以使现实生活提前沉淀为一杯纯净的水,这杯水握在作家自己的手上,在这种意义上,
这杯水成为一个秘方,可以无限地延续你的创作生命。虚构不仅是一种写作技巧,它更
多的是一种热情,这种热情导致你对于世界和人群产生无限的欲望。按自己的方式记录
这个世界这些人群,从而使你的文字有别于历史学家记载的历史。有别于报纸上的社会
新闻或小道消息,也有别于与你同时代的作家和作品。
    虚构在成为写作技术的同时又成为血液,它为个人有限的思想提供了新的增长点,
它为个人有限的视野和目光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它使文字涉及的历史同时也成为个人
心灵的历史。
    如今,我们在谈论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时看见了虚构的光芒,更多的时
候虚构的光芒却被我们忽略了。我们感叹卡夫卡对于人的处境和异化作出了最准确的概
括,我们被福克纳描绘的那块邮票大的地方的人类生活所震撼,我们赞美这些伟大的作
家,我们顺从地被他们所牵引,常常忘记牵引我们的是一种个人的创造力,我们进入的
其实是一个虚构的天地,世界在这里处于营造和模拟之间,亦真亦幻,人类的家园和归
宿在曙色熹微之间,同样亦真亦幻,我们就是这样被牵引,就这样,一个人瞬间的独语
成为别人生活的经典,一个人原本孤立无援的精神世界通过文字覆盖了成千上万个心灵。
这就是虚构的魅力,说到底这也是小说的魅力。
    我想同时代的许多作家都面临着类似的难题:我们该为读者描绘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如何让这个世界的哲理和逻辑并重,仟侮和警醒并重,良知和天真并重,理想与道德并
重,如何让这个世界融合每一天的阳光和月光。这是一件艰难的事,但却只能是我们唯
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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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美女 
关于短篇小说的几句话
    不管是长篇、中篇还是我这里要说的短篇,肌理之美是必须的,而血肉的构造尤为
重要,构造短篇的血肉,最重要的恰恰是控制。
    在区区几千宇的篇幅里,一个作家对叙述和想象力的控制犹如圆桌面上的舞蹈,任
何动作,不管多么优美,也不可泛滥,任何铺陈,不管多么准确,也必须节约笔墨,对
于激情过度的作家来说,短篇不能满足激情的需要,因为激情在这里最终将化为一种平
衡的能力。
    短篇也能讲一个故事,但是我们不能在故事中设置冲突了,短篇也要讲究人物,可
是我们无能用很多文字去刻划人物性格了,我们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是如何控制的问
题。
    控制文字很大程度上就是控制节奏,正如卡尔维诺所说,短篇小说是一辆马车,它
怎么跑,跑得多快,完全要取决于路面的交通情况,因此写作短篇的时候,我们的眼睛
要睁得更大一些,以便看清前方的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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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美女 
我为什么写《妻妄成群》
    九八九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在独居的阁楼上开始了《妻要成群》的写作,这个故
事盘桓于我想象中已经很久。
    “四太太颂莲被抬进陈家花园的时候是十九岁……”,当我最后确定用这个长句作
小说开头时,我的这篇小说的叙述风格和故事类型也几乎确定下来了。对于我来说,这
样普通的白描式的语言竟然成为一次挑战,真的是挑战,因为我以前从来未想过小说的
开头会是这种古老平板的语言。
    激起我创作欲望的本身就是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古老的故事。妻、奏、成、群,这
个篇名来源于一个朋友诗作的某一句,它恰如其份地概括了我头脑中那个模糊而跳跃的
故事,因此我一改从前为篇名反复斟酌的习惯,直接把它写在了第一页稿纸上。
    或许这是一张吉祥的符咒,正如我的愿望一样,小说的进程也异常顺利。
    新嫁为妻的小女子颂莲进了陈家以后怎么办?一篇小说假如可以提出这种问题也就
意味着某种通俗的小说通道可以自由穿梭。我自由穿梭,并且生平第一次发现了白描式
的古典小说风格的种种妙不可言之处。自然了,松弛了,那么大大咧咧搔首弄姿一步三
叹左顾右盼的写作方法。
    《妻妻成群》这样的故事必须这么写。
    春天以后窗外的世界开始动荡,我的小说写了一大半后锁在了抽屉里,后来夏天过
去秋天来了,我看见窗外的树木开始落时,便想起我有一篇小说应该把它写完。
    于是颂莲再次出现在秋天的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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