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浪陈年

16 第十六章 路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余老师悄无声息地站在窗外眯着眼睛窥视着班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把其中扰乱学习纪律的个别顽劣分子揪到走廊示众。他走进教室指着林一航身边的空位问,“人呢?”
    林一航缓缓抬起头,“上课去了。”
    “去补课了?”余老师背手而立,语气里是残留的一丝微怒。
    “她到逸夫楼上美术课去了。”林一航转着手里的中华2B铅笔,低头又投身到世界地理地图上某分域气候的填空题中。
    美术课?余老师皱着眉头兀自点点头转身出去,看到外面的一排歪瓜裂枣冷哼一声。
    开学后的第三周,林夏忆被郭以惟——数学补课时跟她传满了大半本素描纸的女生忽悠着去参加了学校的美术培训课。
    一开始她纯当是课外爱好,上了一个月之后,她觉得很有意思。一个点一条线一个平面,就能设计勾绘出各种图画。这种根据主观视感结合美学构思创造出来的成果,在她心里摇曳成一片风景。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身体里荡漾开来,比愉悦更深层次的感受,是成就感。
    林夏忆百度了这个名词的解析——愿望与现实达到平衡产生的一种心理感受。指一个人做完一件事或者做一件事情时,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愉快或成功的感觉。
    不过在现实中,她失衡了。
    月末月考,虽然她还是班里第二名,英语单科第一的名号依然屹立不倒,但她的年级排名下滑了10个名次,丢失的分尤其体现在数学上。余老师拿着试卷越看心里越堵得慌,他端起一旁的保温杯喝了两口水舒畅心情,然后深呼一口气,接着笑容满面的对站在面前的林夏忆循序诱导,“所以老师的意思就是,你不需要去上那个美术课,那是为了高二艺体生的准备课。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提高你的数学成绩。”
    林夏忆一脸无动于衷歪着头问他,“老师,高二才正式分艺体班吗?”
    余老师倏然抬头看着她,“你问这干嘛?你现在要关心的,应该是高二分科的事吧。还有啊,分科的同时也会分出实验班的。哎你跟老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
    “学校的艺体班说白了就是给一些成绩不好或是无心学习的人另辟的一条捷径,当然也有不少人确实从中找到并发挥了自己的才能。而以你现在的实力,实验班是保准进的,你根本没那个必要掺和到其中,你已经为自己打好成功的基石了,何必要去淌水过河呢?”余老师挠挠后脑勺一撮稀疏搭拢着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叹声,“总之你要慎重考虑,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直接影响着你未来的路。”
    林夏忆看着眼前这个面露疲态的中年男人,心里微微泛酸。与初见时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他差距甚是,才一个学期他就衰老了很多,眼角爬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
    她在他的数学课上打瞌睡,他从来没有点名训斥过她。补了半学期的课数学成绩不涨反跌,他也只是这样好声好气劝导她。对于她想选择的岔路,他也没有一语否定心烦意乱地飙她一脸盐汽水。
    林夏忆决定一定要把数学成绩反弹回原有水平,虽然本来也不怎么样,升不上去,至少也不能掉下来。她站直身体朝余老师深鞠一躬,“谢谢老师,我会想清楚的。”
    周末林一航陪她在文具店买素描纸,“你想去艺体班吗?”他起初以为她只是闲玩一下,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是认真的。
    “嗯....或许吧。”
    林一航左手把一口袋沉甸甸的白纸抱在胸前,右手扯住徐步往前的林夏忆,“你最近,太忽视我了吧。”
    “啊,抱歉。”她接下林一航怀里的尼龙口袋,左手拉着提手另一边跟他并肩慢慢走去,“我只是觉得,最近过得很充实。脑子里除了学习和画画,什么都没多想。”
    “可以兼顾吗?”
    “多半可以。”
    林一航点点头目光焕然,那他也可以。
    高一7班的男生寝室由于没被掐灭的烟头,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开朝会的时候,教导主任在台上通报批评了吸烟犯事儿的几个男生。
    “什么火灾说得那么夸张,不就冒点儿烟吗。”郭以惟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慵懒地躺在操场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林夏忆今天才知道,原来体育课站在他们班对角的另一个班就是7班。跑完步他们班一行人到小卖部去买水,转身她就看到了郭以惟,“你逃课了?”
    郭以惟甩给她一个充分的白眼,扭头朝前面的张逸然说:“我要苏打。”
    林夏忆不知道是周围的人际圈太稀薄还是这个世界太小,现在遇到的人都能因为各种际缘有所连接。郭以惟跟张逸然,还有卓佳佳的同桌郑颖是初中同学,郭以惟现在的同桌石苠是周楷的堂哥,石苠是陈俞的小学同学兼好事邻居。
    昨天林夏忆在郭以惟的教室门口等她返回去拿忘记的画板时,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掌,笑得阳光灿烂的石苠咧着嘴对她招手,“你是林夏忆吧,我认识你。”
    现在他们一圈人在操场上坐着躺着,聊起宿舍起火的那档子事儿。石苠直愣愣地盯着在喝水的林夏忆,郭以惟踹踹他的鞋根语气里一丝警告的意味,“你这么看着她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好像我侄女儿。”石苠始终眼角闪烁,朝着林夏忆露出人畜无害的明朗笑容。
    林夏忆对他浅笑,思绪绕着上空的白色云层飘晃。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谁知道早已被人熟知。他们就这样一路被听说,被不经意一瞥,成为了留在别人青春里或浅或深的一道痕迹。
    “林一航,体育老师找你。”
    “我去一下。”林一航把水放在林夏忆手上就起身跑过去了。
    “他最近在干嘛?”林夏忆疑惑地向坐在一旁的周楷发问。前两次她中途回班里拿工具的时候,他也都没在座位上。
    “他好像在参加体训。”
    体训....
    林夏忆舔舔干燥的嘴皮,拿起手里还剩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喝到见底。
    “我们放到这周末跟爷爷的一起洗。”天气慢慢热起来了,他们把厚的棉被装进衣柜,重新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
    “好。”林夏忆把书桌上的不二抱枕放回床上,“你在体训吗?”
    “嗯。”没有一点犹豫的回答,好像早知道她会问。
    林夏忆脱掉鞋坐上床,双脚盘坐在海蓝色床单上定定地看着林一航,“为什么?”
    林一航走过来坐到她旁边,摆出跟她一样的姿势,撑着下巴做思考状,“嗯....因为走向未来的路不是只有学习这一条,因为我喜欢向着一个终点奋力冲刺时的莫名兴奋感。因为我有可以做到的能力,有要去做的理由,没有不能去做的原因。还因为,你已经决定要去艺体班。”
    林夏忆咬着下嘴唇,眼神茫然地靠在被林一航折成豆腐块的被子上,“你真的喜欢吗?”
    “你指什么?”
    “体育运....”
    嘴里发出的“运”字的音还没拖完,林一航忽然俯身到距她五厘米处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都喜欢。我都,真的喜欢。”
    林夏忆被压迫着直视面前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一时忘了说话。以前那个比她白看起来比她还瘦弱的男孩儿,什么时候已经长成这般轮廓分明,挺拔温和的男生了?她能清楚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清楚感受到他身体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她回过神来把头偏向一边呼吸急促不自然地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林一航看着目光躲闪脸色泛红的林夏忆,弯起好看的嘴角,一点点拉回身体坐直。
    “咳,回去睡了。”林夏忆看着天花板左手摸着颈脖反复摩挲,戒备地踢了一脚还瘫坐在她床上的林一航。
    “我今晚想在这里睡哎。”
    “滚!”
    林一航拿起之前换下搭在椅子上的被单,在林夏忆的一记香山无影脚落来之前,乐滋滋地屁颠儿屁颠儿跑出房间。
    第二天早上张逸然跟室友去食堂打好早餐找座位时看到自己坐着吃泡面的郭以惟,跟室友打了声招呼就端着碗走过去。
    “起这么早你就为了吃这个?”张逸然把碗里的两个茶叶蛋放到她面前,“还喜欢吃吗?”
    郭以惟吃完最后一叉子面,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擦嘴,把一个茶叶蛋放回张逸然面前,“一个就好,谢谢。”
    “这么客气啊。”
    郭以惟刚咬了一口剥得干干净净的蛋抬眼就被呛到了,“你瞪着我干什么?”她不知道张逸然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还是就没动过筷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对她板着脸。
    “你说呢?”
    “什么意思?”他们高中并没有频繁交集,郭以惟对他的不满不明所以。
    “你干嘛对我那么客气啊?”
    “啊?哦。”郭以惟恍然大悟,伸手拿起他碗里来回滚动着的茶叶蛋,一声脆响敲在桌面,蛋壳表层分裂成条纹细缝。
    “你现在也会装傻充愣了?”张逸然挂着讥讽的笑挑眉看着她。
    郭以惟把散碎的蛋壳扫到泡面盒子里,拍拍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冰冷的眉眼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愈显凛冽,“张逸然,我不想再跟过去的人事有所牵扯。”
    “这次,可是你先招惹的我。”
    “意外。也就仅此而已。”她没想到,张逸然就坐在林夏忆的后桌,而且关系看起来似乎不错。郭以惟拿起背包径直走向食堂大门,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张逸然拿起筷子,夹起已经凉了的小笼包,放进嘴里艰涩地咀嚼。仅此而已?是吗?那好像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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