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不容易

24 第二十三章


    兰多捧着脸坐在破破烂烂的餐桌边,看着小白吃掉了一条巴掌大的小白鲳外加两条小手指那么粗的沙丁鱼,都是油炸的那种,男人吃得很快也很安静,没有其他海盗吃东西时喜欢吧唧嘴的习惯也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吃完后,随便用袖子摸了摸嘴巴,然后推开了面前的盘子,面无表情地说:“饱了。”
    小白都这么说了,兰多自然不好再勉强,将剩下的那一堆做好的鱼端出去,便宜了那些个喝黑暗料理饮料喝得上蹿下跳的海盗们——看着扔开了手中装饮料的容器,嗷嗷叫着蜂拥而上的海盗们,有那么一刻兰多觉得自己就像是农场的农夫似的,拿着一盆猪饲料往那一放,就能看见一大群眼睛随时随地都饿得放绿光的猪哼哼着鼻子冲他扑过来。
    “今天的伙食不错,小鬼,看来你除了会闯祸以及做难喝的饮料之外还有点儿拿手的东西——吃饱了这顿,今晚兄弟们好有力气干活来着。”一名只有一只眼睛的海盗捏着一条用酒泡过的新鲜海鱼扔进嘴巴里。
    “什么?”兰多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干什么活?不是才跟雷蒙德的席兹号干过一次?没怎么休整又来?”
    海盗笑嘻嘻地搓了搓手,看上去相当迫不及待道:“这次是大肥鱼,法兰基皇家授权的商队,听说除却两艘护航船只,船上连大炮都没配备几门,满满当当运的东西全都是茶叶和丝绸——茶叶!丝绸!你喝过茶叶吗?没有吧!听说那比最美味的朗姆酒更加解渴解暑!摸过丝绸吗?没有吧!听说它比世界上保养最好的女人的皮肤更加光滑柔软——都是来自东方大陆的东西,随便一块丝绸就够我们将从头到尾的行头更新一遍了!我们船长拿了消息的,席兹号?啧,那只是开胃菜。”
    ……口气真大啊,主船都被搁浅了花了老鼻子才从珊瑚礁区弄下来,好意思说那指挥使“开胃菜”,也不怕撑死你?
    兰多摸了摸鼻尖,没说话,这时候,又看见那海盗迅速地往嘴巴里扔了两条油乎乎的油炸沙丁鱼,顿了顿,拒绝了几下又说:“今天的鱼真不错,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些东西不要拿给船长,我们船长不吃鱼。”
    兰多“哦”了一声,面瘫着脸回答:“已经拿过了。”
    那海盗咀嚼的动作一顿:“你居然还活着。”
    兰多想了想回答:“差点死翘翘,小白把我抢救出来了。”
    “怪不得,”那海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在海上行走多年,一般看人很准,小白肯定不是普通货色——你看着吧,等到今晚的行动结束,他绝对不会继续委屈在厨房里……之前你们在甲板上的事情我听说过,就他那两下子,过了今晚应该就要被编入前锋对了,最后,不出三个月,”海盗伸出三根手指说,“再怎么着也会成个冲锋队长……甚至有可能会成大副。”
    “你说这话得罪人啊,”兰多微微眯起眼说,“被你们大副听见怎么办?”
    “哦,”那海盗冷静地说,“你居然还不知道么?莫拉号上没有大副,船长一家独大。”
    “怎么会?”兰多惊讶地问,“我明明看见——”
    “巴莱克那也是冲锋队长而已,临时帮忙打打下手。”
    那海盗摆摆手,摇摇头嘟囔了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转身离开了,留下黑发年轻人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风中凌乱……沉默片刻后,他转过身,加快了步伐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到了门口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门,一边急急地头也不抬地说:“小白你知道么,莫拉号上居然没有大副这种生物!他们说船长一家独大,迪尔这家伙可真够变态!还有,有人说他们今晚要干一票,是一支法兰基的皇家商船队,只有两只护航船只,上面连大炮都没有,运的全是茶叶和丝绸,迪尔他早就计划好了的所以才连续这么多天迟迟不肯靠岸补给,真是吃了雄心豹子——你在干什么?”
    兰多话语猛地停顿下来,奇怪地盯着□□着上半身的男人——阳光之下,哪怕是缠着绷带也难以掩饰住他那一身美好得闪瞎人狗眼的肌肉……而此时此刻,男人正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半探出身子在窗外,似乎刚刚扔了什么东西。
    兰多走上前去探头看了眼,然后看见在海面上漂浮着一块亚麻色的破布,想了想,似乎今天早上小白就是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
    兰多莫名其妙:“你干嘛把自己的衣服扔了?”
    “鱼腥味,”男人撇撇嘴,“热。”
    兰多回想了下,勉强想起了之前他好像有那么一个用衣袖擦嘴巴的动作——看来小白是真的很抗拒鱼类?兰多皱起眉,嘟囔了声“不想吃就别勉强啊”一边转过头,正准备弄几块新鲜的菠萝给一脸难受的男人压压嘴巴里的味道,却在无意中触碰到他身上的皮肤时,被吓了一跳:“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什么?”
    小白沙哑着嗓子,眼角微微泛红,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似的奇怪地看了黑发年轻人一眼后绕过了他,自顾自地来到盛放水果的地方,随便抓过一个削了皮的整只菠萝,看也不看地将上面的钉子迅速地扒下来,对准了就开始啃——兰多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劈手抢过那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菠萝:“还没泡过盐水,你也不怕扎嘴——我的娘,你的嘴唇出血了出血了!”
    “哦。”
    小白不甚在意地舔了舔唇,尝到了血腥味时,微微眯起眼。
    同时,那双湛蓝的瞳眸沉静地看着面前急的一脸崩溃的黑发年轻人,目光闪烁,就像是森林里的凶狼。
    兰多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完全搞不清楚在他出去“喂猪”这么短短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在小白无所谓的目光中,他大着胆子用自己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后者甚至还低下高大的身子,十分配合地将额头送到了他的高度可以够得到的地方,看兰多在自己的额间摸来摸去,笑着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兰多简直是要疯了,看傻子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发烧了!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昨天的鞭伤感染了?!快让我看看!”
    “没有感染,”小白皱起眉说,“只是吃了鱼而已。”
    “瞎说什么!”
    男人皱起眉,似乎很不满意兰多不相信他的话,而此时,没等兰多伸手去扒他身上缠着的绷带,他已经伸过手,二话不说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扛了起来——兰多冷不丁又双脚离地被扛在肩头,惊叫一声,一把捏住小白的耳朵拉扯:“你干嘛?干嘛!放我下来!”
    小白:“我发烧了,回去穿衣服……别揪耳朵,疼。”
    兰多:“……”
    什么鬼。
    这是烧糊涂了?
    兰多疑惑万分,但是很快地,他就确定了一个事实:小白真的是烧糊涂了。
    在接下来的一整的下午,连受了鞭刑都没多大反应的都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倒在床上,好好的人蔫了吧唧的昏昏沉沉,那双蓝色的眼睛半瞌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兰多从没照顾过病人,在他记忆中他上一次照顾生病的生命是八九岁那年捧着只蔫头蔫脑的鹦鹉哭哭啼啼去找雷蒙德救命,被大肆嘲笑了一番后,雷蒙德将那只鹦鹉救活了,然后放飞了,鹦鹉飞之前没忘记咬兰多一口,从那时候开始,兰多就知道世界上啥玩意都不能跟雷蒙德靠近,一靠近他就会沾染上白眼狼的尿性——呃,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眼下,兰多见小白烧得难过,自己也跟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去找迪尔想要弄些药来,海盗船长大人的回答却意料之中的让人抓狂——
    “那是托你的‘鸿福’救上来的东西,你有本事救他第一次,就有本事救他第二次。”
    兰多没有办法,狠狠地摔上了船长休息室的门,踩着双草鞋噔噔噔地跑回自己的休息船舱内,打开门,看见小白还安稳地躺在床上,而他那张不怎么精致的面具也像是他走的时候一样安静地放在船舱中的小破桌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兰多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转身重新关上门,来到床边认真地打量着这会儿将整张床都霸占了的男人……大热天的,小白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被子捂着,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面连脖子都看不见,这会儿似乎正睡着,兰多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了探——
    还没来得及将手缩回去,便看见床上的男人微微睁了眼,无力地笑了下:“没死。”
    兰多大窘,手像是被烫着似的缩回来,想了想,又伸出手去,想要动手去解开小白脸上的绷带——发烧的病人要出汗才能好这事他明白,但是,脸上绑着绷带总是不舒服的,于是他就想给他解开透透气,却没想到,手刚碰到男人脸上绷带的边缘,却被对方一把扣住!
    大手覆盖在他的手腕上,掌心传来的灼热让兰多猛地哆嗦了下,下意识地看向小白的手,却发现这会儿他居然穿了长袖!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几秒后,兰多感觉到那握在他手上的手松了开来.
    “别碰绷带。”
    “解下来吧。”兰多压低了声音劝说,“这种大热天,中暑怎么办?”
    “不会。”小白卷了卷被子,像是怕他再动手似的,固执地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着兰多,“我脸丑,不想让你看见。”
    “那……那解开被子缓口气?这会儿该捂出汗了,好歹换一床?”
    “不换。”
    “……”
    “别担心,没事。”
    兰多不说话了,良久,他隐隐约约听见男人似乎颇为疲惫地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下次别逼我吃鱼。”
    还惦记着吃了不喜欢的东西。
    幼稚。
    兰多冲着小白的那结实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而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好让船舱保持透气——七八月的巴比伦海上,船舱里闷热得就像是蒸笼,他不想小白将自己捂死……打点好了一切后,他这才悄悄掩上门退出房间。
    ……
    当带着微凉的风从海面吹过,扫去甲板上白日里那令人抓狂的酷热,又是一天夜幕降临十分。
    傍晚,在水平线上即将沉入海底的一轮红日将整个天际边都烧成了火红的一片,明明该是结束一整天甲板上的工作,各自收拾准备回到船舱休息的好时间,莫拉号上的气氛却有些紧绷——兰多站在甲板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这些海盗看似混乱实则有条不絮的工作——
    一群海盗爬上了桅杆,将桅杆上那巨大的沙漏调整好,用绳子系紧,与此同时,将四面不同的旗帜挂上了桅杆,兰多看了看,其中一面旗帜是莫拉号的墨丘利海盗旗,剩下的分别是红、白、黑三面纯色旗帜,兰多对海盗的行动方式了解得并不多,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要做什么。
    在这些人挂海盗旗的时候,甲板上剩下的有人在洗甲板,一群人撅着屁股抓着抹布,在冲锋队长的吆喝声中从甲板这头推到那头,干得热火朝天;还有人在搬运乱七八糟堆放在角落的空酒桶,没用的空桶干脆直接扔进了海里,反正都是抢来的,也不心疼;剩下的最后一小伙人大概是冲锋队的,正聚在一旁,一边聊天一边擦拭自己的武器,有刀这样的冷兵器,也有枪,能够佩戴枪的海盗不多,也就几个。
    海盗们都以自己能拥有一把抢劫来的枪引以为傲——从越高贵身份的人手中抢过,那份荣耀就越高。
    听说迪尔的武器就是一把精致的□□,上面还有西尔顿皇家海军的纹样,因为那是他从上一任西尔顿皇家海军指挥官的手中抢过来的,并且在抢了人家武器的同时,他还将那指挥官的脑袋挂在莫拉号的桅杆上迎风飘荡地荡漾了三天三夜。
    大概就是从那一次开始,迪尔的名字开始逐渐在巴比伦海响亮了起来。
    蓝躲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四处去寻找迪尔的身影,在大家都蓄势待发只等待夜幕降临方便隐藏然后大干一票时,他看见迪尔正站在二层甲板的船舱窗户边,似乎出神地望着角落的某个方向,发呆。
    兰多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迪尔看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桶下午刚捕捞上来准备做晚餐的活蹦乱跳的鱼……这家伙,果然在堂而皇之地发呆。
    兰多想了想,随手在弯腰在旁边潮湿的货箱上拽下来一枚贝壳,往上砸去。
    “咚”地一声轻响,正好砸在那颗金色的脑袋上——被冷不丁打断了发呆运动的金发青年猛地回过神来,看上去正要发火,低头一看,却发现甲板上黑发年轻人正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模样一不小心与当初他们在席兹号上时常打斗玩闹的模样重叠起来,迪尔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发火,耐着性子问:“做什么?”
    兰多说:“小杰罗,我问你啊,你小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食其力,光靠抢是没有前途——”
    “没有。”迪尔想也不想地回答,同时扬起一抹看上去很危险的笑,“你再往下说多说一个字,我就把躺在你船舱里那个要死不活的家伙扔进海里喂鲨鱼。”
    兰多:“……”
    迪尔微微眯起眼,挑衅地哼哼:“继续啊。”
    兰多被戳中了软肋,他相信迪尔真的干得出把小白扔下海这种事情,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放弃了嘴炮,而此时,从他的身后,那名曾经他以为是大副的冲锋队长跑过来报告迪尔,说一切准备就绪——兰多看着迪尔点点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口袋里掏出了块精致的怀表弹开看了一眼,与此同时,那只骚包的小仓鼠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爬上了他的肩头,抬起前肢,吱吱地叫了两声。
    迪尔“啪”地合上了手中的怀表。
    “下令,全体戒备,全速前进。”
    迪尔的语落,甲板上沉默了三秒,大约在第四秒,海盗们终于炸开了锅,一时间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船长下令,全速前进!”
    “旗开得胜,船长!”
    “大干一票,回家抱女人!哟呵!”
    “炮手各就各位,一号冲锋小队到这边集合,他娘的队长人呢?巴莱克?!”
    “叫个毛啊,老子在这!二号冲锋小队到那边集合,副队长干点儿活行不行,要不要老子给你们喂奶奶?!”
    一片混乱之中,兰多抱头闪回自己的船舱,打开门,窜进去,呯地用力关上门,上锁——整个人靠在门背上时,心中心跳还久久不能平息,这会儿黑发年轻人整个人还处于幽魂状态,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即将亲眼目睹一场海盗打劫商船。
    而此时此刻,整个船舱中昏暗一片,没有点灯,一切寂静得仿佛与一门之隔的甲板上如同两个世界。
    兰多停顿了下,借着模糊的轮廓看见隐藏在墙壁阴影中的床铺上那隆起的身影,看着那隆起的一团似乎伴随着底下的男人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他松了一口气,稍稍定神,正想要去将煤油灯点亮,却在摸索着碰到那摇摇晃晃的东西听见它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时,听见床那边传来声音:“不要点灯。”
    兰多手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看了眼窗外,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夜晚,船舱内不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着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繁星光芒以及昏暗的月光,勉强地看清楚船舱里的大概轮廓……兰多舔了舔下唇,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弃了点亮煤油灯,摸索着慢慢靠近床边,黑暗之中,他听见男人在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翻过身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对视上了那双在黑夜之中依旧显得特别明亮的蓝色瞳眸。
    “外面很热闹,”小白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疲倦,“怎么回事?”
    “白天跟你说过了,他们准备劫持一只法兰基的皇家商船船队,上面有来来自东方大陆的茶叶和丝绸,听说那是要送到西尔顿去——”
    “你说什么?”
    黑暗之中,兰多只感觉到小白的声音瞬间紧绷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也忽然坐了起来——吓了他一跳,他眨眨眼,莫名其妙道:“做什么反应这么大?白天不就说过了,你也没那么大反应——”
    “白天我病得迷迷糊糊的,怎么知道你说了什么,”小白猛地皱起眉,兰多隐隐约约看见他似乎是抬起手将自己那一头红发给弄乱了些,似乎有些急躁的样子,与此同时,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也有些糟糕。
    兰多没怪他。
    反而是相当抓得住重点的问:“怎么,你知道那只法兰基的商队来路?”
    “是,我听到过一些消息,那艘船上不仅有茶叶和丝绸,如果没猜错的话,还有一名可能会参与政治联姻的公爵家眷在船上一块送往西尔顿,本意是法兰基在位国王马尔修斯二世想要与西尔顿克里斯丁飞女王交好,原本,这次运货是准备交给西尔顿最大的皇家商业船队亲自跑一趟来回的……”
    兰多想了想,西尔顿最大的皇家商业船队……呃,不就跟他一个姓么?顿时有些紧张问:“然后呢?”
    “那船队的负责人拒绝了。”
    “……”
    “说没空,家里猴子跑丢了,满大海捞猴尸体呢。”
    “……”
    男人低下头,扫了一眼这会儿脸上各种复杂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后几乎是故意地问:“之前好像听你说,你也有一支船队,然后船队上也是大副做主,大副的名字叫雷蒙德——”
    “……”
    “席兹号是你的船?”
    兰多回答不上来,因为在小白的一连串疑问之下,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是的话,那就糟糕了,你的船队现在处境很危险啊?”小白叹了口气,“如果这名公爵家眷在西尔顿海域范围内出了什么岔子,那恐怕克里斯丁飞女王也会怪罪下来,到时候,那个不知好歹地拒绝了她的邀请的船队负责人可能也要受到一些……”
    牵连?
    小白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下去,兰多已经心惊肉跳了起来。
    小白的一番话说得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先是一阵担心雷蒙德脑子进水没事干嘛傲娇连女王的账都敢不买,紧接着又满脑子都是脏话将那胆大包天的迪尔从头到尾骂了一万遍!
    “不过这也好,你不是很讨厌——”
    “没有!”
    “哦。”小白微微眯起眼笑道,“没有就没有啊,那么大声做什么。”
    兰多甚至来不及思考身边的人一个小小的普通渔夫哪来这么多“内部消息”,而就在此时,谈话中的两人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兰多正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不仅仅是他们船舱内安静了下来,此时此刻,上一秒似乎还异常热闹的甲板上也跟着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耳边,只能听见他与小白彼此的呼吸声,以及此时此刻,从窗户外传入的海浪声。
    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得可怕。
    这样的安静完完全全地唤醒了脑海中那还未曾远去的记忆,相同的经历让黑发年轻人隐约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顿时手脚冰冷得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不顾小白的阻拦,他手脚并用地急急忙忙爬上了床,踩在床上,探出个身子往外看去,果不其然,在那逐渐升起的海雾之中,他可以看见在缓缓前进的莫拉号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火光点点。
    仔细聆听,似乎还有音乐声传来。
    大半夜的,如此高调,除却那即将成为待宰羔羊的法兰基皇家商船船队,不会再有其他。
    而与之相比,莫拉号像是无声的幽灵,靠近得悄无声息,令人毛骨悚然。
    商船上的水手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惨命运,就像是那天晚上在席兹号上喝醉了的水手……一想到这个,兰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整个心脏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变得分外难受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近在咫尺的距离,一声格外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看来迪尔又想玩接舷战,他就擅长这个,速战速决。”
    小白的声音响起,那沙哑却又隐隐约约可以听出磁性的嗓音,仿佛有无形的魔力一般,让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的黑发年轻人稍稍得到了缓解。
    男人说话时,那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兰多的耳垂,他觉得有些痒痒,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耳廓触碰到了这时就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的唇瓣,那有些柔软的触觉让他缩了缩耳朵,然而站在他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身上还严严实实地裹着那层厚厚的大被子,像是虫蛹似的立在兰多身后,一双湛蓝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所发生的一切……
    从兰多所在的船舱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见甲板上发生的一切。
    黑暗之中,他看见迪尔养得那只仓鼠十分灵活地顺着桅杆爬上去,爬到顶端时,小爪子一挥舞,伴随着绳子发出“啪”地一声轻响,海风之中,属于莫拉号的墨丘利海盗旗挣脱了束缚,迎风飘扬。
    “这是第一面旗帜,一般是海盗船的本旗,象征着海盗即将发起精工。”
    小白凑到兰多的耳边说着,与此同时,那有些粗糙的大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耳垂,兰多被捏得又疼又痒,想要叫他停手,注意力却还是被男人说的话吸引了去——
    “我今天看见他们一共挂了四面旗帜……”兰多想了想,仿佛是受到外面压抑气氛的影响,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还有一枚沙漏。”
    兰多语落,感觉到那把玩他耳垂的大手微微一顿,紧接着,那几乎放在他肩膀上的大脑袋以近乎于不可察觉的弧度微微点了点头:“嗯,沙漏是计时器,一般沙漏倒置象征着进攻开始,海盗们大概会在沙子流光之前结束战斗;至于旗帜,看个人习惯不同,有一些海盗不用那么多面旗,但是迪尔很要面子,他在意人们对于海盗还有一些‘海上绅士’这样荒谬的名声,所以,他似乎将古老的规矩贯彻到底了。”
    小白语落,兰多下意识地问:“什么古老的规矩?”
    “嘘。”
    小白放在他耳朵上的手指头一滑,压在了他的唇瓣上,而这个时候,兰多看见在他们的窗外,甲板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最开始是因为莫拉号的逼近终于被那只船队的人们发现,在音乐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欢声笑语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莫拉号停止靠近,在船只停下的同时,兰多听见在法兰基的船队甲板上传来了惊恐的呼叫声。
    莫拉号的甲板上依旧沉默,只不过在那惊恐的呼叫声停止后,不知道是谁充满了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兰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完完全全属于海盗与被掠夺者之间的残忍掠夺即将在他眼底展开。
    压在唇边的手指拿开,此时小白挨兰多很近,近到他几乎可以听见他因为发热而有些粗重的喘息……腥咸的海风吹过,兰多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面墨丘利海盗旗迎风飘扬,似乎耀武扬威地向着猎物展示自己的身份。
    在兰多的脚下,莫拉号的甲板上所有的海盗都按兵不动——等待了一会儿,似乎是当那皇家商业船队的甲板上,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海盗即将来临时,兰多看见,那还停留在桅杆上方的骚包仓鼠再一次挥舞了下自己的爪子。
    这一次,第二面旗帜随风展开——那是一面纯白的旗帜。
    在兰多的印象中,白色旗帜应当是象征着“投降”的意思?-
    这时,男人的声音重新在兰多耳边响起,那声音又沉又缓,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兰多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胸腔因为发生而产生的震动:“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古老的海盗们流传下来的规矩——白色旗帜象征的确实是‘投降’没错,但是在海盗的世界里,白色的旗帜代表的并非不是海盗船本身在投降,而是在表明身份——明示猎物船队降下所属国家的旗帜,乖乖投降……如果猎物拒绝投降,他们就会升起今晚的第三面旗帜,就是你看见的其中黑色的那面,黑白两色旗帜同时飘扬,代表着海盗们的宣言——不把猎物擒获,誓不罢休。”
    不把猎物擒获,誓不罢休。
    “……”
    听着小白说的话,兰多沉默,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表示了自己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他的目光游移,最后固定在了那还被缰绳束缚,并没有放开的旗帜中,红色的那一面,红色,最为接近鲜血的颜色……
    兰多顿了顿,却还没等他来得及询问,就听见小白靠在他耳边缓缓道:“海盗有一些他们自己的规矩,比如在非特殊情况下,他们不会动良家妇女一根手指头——他们只是要钱而已,相比起将那些忠贞的贵族小姐们怎么样,他们更喜欢用完整的她们去换大笔的赎金,然后到岛屿上花钱过上一个火辣又足够你情我愿的一夜……”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发年轻人的侧脸——盯着那脸上月光之下近乎于不可见的细小绒毛,他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现在法兰基的商队的船队上幸运地有一位拥有一些关于海盗的常识并且脑袋清醒一点的人,那么他可能就会帮助指挥官弄明白自己跟莫拉号的实力差距——”
    在小白缓缓的说话声中,兰多隐隐约约听见了争吵的声音,而这争吵声是从法兰基船队那边传过来的,说的话很快很急而且是法兰基语,兰多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放在他耳朵上揉捏的粗糙手指头微微一顿——
    “幸运的是,他们的船上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位有智慧的人。”
    “嗯?”
    “不幸的是,他好像军衔不够高,没有办法去说服他们的指挥官。”
    “……”
    小白摇了摇头叹息道:“莫拉号并非浪得虚名,在整个巴比伦海上,能与之抗衡的船队并不多,它在海岛中也属于年轻的佼佼者……如果法兰基那边的指挥官清醒一些,能搞清楚事情轻重及时衡量事态严重性,恐怕还能将损失减少到最少,比如他们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红色的旗帜飘扬起来之前,自认倒霉立刻投向,最多也就是损失一些财务,至少船上最重要的人还不会有危险——”
    小白的话还没有说完,而兰多正想问小白红色旗帜代表什么——只听见那争吵的让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片刻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天边响起了“呯”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莫拉号发出了“嘎吱”“嘎吱”船体震动的声音,整艘船开始剧烈摇晃,兰多眼睁睁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法兰基的护航航开火了!
    震动的船体让兰多踉跄了下差点儿一跟头从窗户翻出去,好在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与此同时,他似乎听见了耳边传来了小白一声惋惜的叹息……
    “——敌人进攻了船长!准头不怎么样,左船舷被擦了一块,现在船舱似乎有些进水,废了大概一门炮口。”
    “能不能修?”
    “——能,大概要十分钟!”
    “给你十五分钟,去修,修不好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去死——其余的人准备进攻,冲锋队长?沙漏倒置,开始进攻!”
    迪尔语落,整个甲板上的人都开始动了起来,而法兰基的进攻仿佛只是象征着一个开始,接下来的短时间内,无数的炮弹迎头向着莫拉号所在的方向发射而来,而莫拉号的甲板上在最开始的骚动之后伴随着他们的船长明确指令放下迅速地恢复了镇定,整艘海盗船动了起来——当巨型船体缓缓打横,四十五门大炮炮口对准法兰基船队,与此同时,在莫拉号后面的冲锋队长们拥有的船只如同幽灵一般上前顶着炮火掩饰在了莫拉号的前头!
    莫拉号上,甲板上的海盗们抓起了自己的武器,兰多看见桅杆上的骚包仓鼠将那象征着“进攻开始”的沙漏倒置。
    当沙漏无声地开始流淌,在兰多近在咫尺的距离传来炮火发射的嗡鸣,脚下的船只微微颤动,发射出的炮弹抛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而后,准确地落在了右边那搜护航船只的左侧,“轰隆”一声巨响,将那护航船只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第一击即中!
    法兰基船队陷入一片混乱,相反的,莫拉号甲板上海盗们却沉浸在嚣张的欢呼声中,气势瞬间以压倒性优势被拔高万丈!
    迪尔船长满意地翘起唇角,又仰起头,瞥了一眼桅杆最上方,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指,那仓鼠一见他这个手势,瞬间兴奋地“叽叽”连续叫了几声,紧接着爪子又一挥,兰多的目光之中,最后的那一面鲜红的旗帜也终于挣脱了束缚,伴随着“啪”地一声绳索断裂发出的轻响,黑夜之中,迎着海风伸展飘扬!
    站在船上之中,黑发年轻人的双眼仿佛都被这红色旗帜鲜血一般的色彩染红,胸腔中的心脏不安地疯狂跳动,他转过头,近乎于有一些口齿不清地一把抓住了身后的男人:“红色的旗帜又代表了什么?”
    小白深深地看了面前满脸苍白的黑发年轻人一眼。
    “当红色旗帜升起,意味着屠杀的开始——那是只有海盗船长亲自下令才会被允许升起的旗帜,也是对于猎物最后的死亡:宣言猎物一旦被擒获,觉无生还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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