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11 噩耗


第十一章
    大齐军队在阳城驻扎动辄数月、半年,真正打仗的日子却不到三分之一,而军中又不许携带家眷,因此军士多有寂寞之感。尽管有军令,但将领们仍不时会去城里的风月场所找找乐子,这算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要不影响正事,便没人会过多干涉。岑德举身为大军统帅,自然不会做这类事,云仁一向自律甚严,也从不如此。只是云义偶尔会带手下到阳城最大、姑娘最多的鸣翠院去消遣一番,因为不算太出格,且多少也是收买人心之举,所以他父兄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
    鸣翠院的老鸨深知云义是大人物,对他照顾得格外周到。前阵子院里来了一批新人,老鸨特地选出其中尚未破瓜,也未用药的,请了云义来挑。云义一眼便相中了一个叫柔芙的姑娘,几次下来,很是动心,老鸨不敢怠慢,在鸣翠院辟出个独立的小院,将她养起来,既不接客也不与其他姑娘接触,倒像是个待字闺中、等着出阁的小姐了。
    这天云义又去见了柔芙,他的确有意将她娶回岑府,只是以柔芙的出身,要说服父亲和祖母怕是得费一番功夫。云义一边啜着茶一边琢磨此事,忽然军士来报,说朝中来了圣旨,要他赶紧回营接旨。
    云义回去时见父兄已在等候,岑德举瞪了他一眼,倒没多说什么,父子三人齐齐跪下听旨。
    “三月十一深夜,岑府遭山贼侵袭,阖家一百四十五口,无一幸免。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宅邸亦被大火焚毁。岑氏父子身为朝廷重臣,当以国事为先。然家人忽逢惨祸,尔等归家奔丧,也实乃人之常情。且近日边关宁定,寻常军务他人可代为处置。故此,朕特许岑德举、岑云仁、岑云义速回长安,料理后事。钦此。”
    这三人听得五雷轰顶,连领旨谢恩都顾不上了。传旨的官员有车骖授意,不耐地催促道:“大将军,皇上天恩浩荡,你们这就着手准备,尽快启程吧。”
    云仁一听,强压下悲痛,道:“军中事务繁多,需要时间统筹交接,请大人先去歇息,我们这就商议、安排。”
    那人还想强辩,却见云义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死盯着他,当下便打了个寒战,匆匆告辞后被领往后营。
    云仁、云义扶着半昏迷的德举坐下,一时都说不出话。德举缓了半晌,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岑家的家丁护院,哪个不习武?!我不信小小山贼有那般本事!这事没那么简单!”云义赤红着眼吼道。
    “我也觉得其中还有隐情”,云仁咬紧牙关,“出了这么大的事,朝中不会没人给我们传信,爹,孩儿这就派人去营门外候着,一有人到,马上接来见您。”
    “好,好……”德举有气无力地嘱咐道:“此事先别外传。”
    父子三人都呆坐在帐中,一言不发,各怀心事。到三更时分,云仁的亲兵带来个风尘仆仆的壮汉,一进来倒头便拜,嚎哭不止,德举忙令旁人退下,不得靠近大帐百步以内。
    来人正是樵大。他抹着泪,按岑老太吩咐说出事情始末,德举仰天悲叹,云仁垂首不语,唯有云义跳起来拔刀,嚷嚷着要报仇,却被父兄出声喝止。樵大最后说:“我兄弟樵二跟我一同出发,他去的钟山,这会儿应该早已经接到四少爷了。他们也要来阳城,我还以为……难道……”
    云仁、云义愣了愣,才想起“四少爷”是谁,连德举,对那十几年没见的小儿子也无甚印象。显然在众多感情甚笃的亲人被杀害后,这么个所谓的“四少爷”对他们丝毫安慰也没有。
    天快亮时,德举缓慢地抬头,两眼通红,面色憔悴,像一夜间老了十几岁,哪里有一丁点镇夷大将军的意气风发。他撑着桌角,低声说:“云仁、云义,你们各回各的帐子吧。若外人看到你们一直在我这里,还以为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到时军心不稳,就更不妥了。”
    “爹!我们……”
    “回去吧”,德举摆摆手,“都回去吧。”
    见父亲双手颤抖,兄弟俩不忍再说,劝了父亲早些休息,保重身体后,各自退下。
    但德举还不能休息,他在等一个人。他不知这人会是谁,却知道他由谁所派。直等到未时末,那人才出现。年纪轻轻,一身文士打扮,举止从容。见了德举,他行礼道:“拜见大将军。在下受车太医所托,带几句话给将军。”
    德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急急问道:“车太医怎么说?”
    “他要我告诉大将军,无论如何,千万不要交出兵权,也别回去奔丧。”
    “他是要我抗旨?!”
    “这个么……”那人眼珠一转:“车太医可没这样说。”
    “那是何意?拖着?”
    “拖着当然也不是办法,况且皇帝让你们速返,你们拖拖拉拉,与抗旨有何区别?”
    见他说话不疾不徐,德举一皱眉,旋即拱手:“车太医究竟有何指教,请先生明示!”
    “一介山野村夫,何德何能被称为先生?大将军真是折杀我了。车太医也没有明说,不过他告诉我,成大事者,必有牺牲。我觉得他说的这牺牲,似乎并不止岑府里的那些人。”
    “难道府外还要有人牺牲?!可府外就只剩下……”德举猛地住了口,一抱拳:“多谢先生。”
    送走那书生后,德举急召樵大来见,细细问他:“樵二确实是跟你同时走的?”
    “是啊”,樵大面露疑惑之色:“我按老夫人所说,避开官道,因此虽然日夜兼程,但还是多耽误了些时间。他们从钟山过来,按理要比我更快才对……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你这一路可曾遇到过追兵?”
    “没有。进城时也没被过多盘查。”
    “这样的话……”德举挥挥手:“你去吧。”
    “是!”
    德举在椅子上静坐了两个时辰,到掌灯时分,像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霍然站起,叫来属下,详细布置一番后,屏退左右,独自点了灯,开始写书信。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