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6章


  一年轻男声回道:“听闻您今儿回京府,晋王爷特意嘱咐卑职前来接应。”苏君紧了紧斗篷突然想起王大打水时葫芦瓜瓢磕在缸沿儿上,夹着回音瓮瓮儿作响,声声儿果脆叩在人心上。
  中年男人问:“镇国公的案子大理寺走个过程就算结了,你什么打算?听说准备留京了?”
  那人应了个是,中年男人哼笑,“是该多安插些人手,打算怎么……”
  “噗!”壁头儿上落下一捧雪沫儿,中年男人截住话头儿一声断喝,“什么人?!”苏君紧贴着影壁,生出一背冷汗,青石浮雕硌得她肩背麻木。
  “耗儿叫”一路响起,一双暗纹皂靴靴头儿露在壁根儿外头,苏君咬住衣襟儿闭上眼,听见一声轻笑:“是只雀儿,早飞远了,王爷您多虑了。”
  中年男人大笑,“老习惯了,记我句话,搂着娘们儿睡觉儿枕头下也得搁把刀,指不定脑袋怎么搬得家。这后山梅花儿开的好,咱们瞧瞧去。”
  苏君抖了个激灵睁开眼,抱着膝头儿倚在墙上,冷风灌脖儿吹干了汗才支起身回了园里。
  凝朱着急迎上前,“这么长时间?替您找还不让,找见没有?”
  苏君伸手摸了个空,摇摇头,“那么大个地方,不好找。”
  苏晴披上斗篷,“不就是个荷包儿,回去我给你绣个好的。”
  妙竹叩叩门框,领进一外罩墨绿万字纹比肩儿的婆子,婆子进门先福了个身,“哪位姑娘是陈女官家的千金?我家贵人有请。”
  苏辕挡在苏君面前,“敢问您家贵人是哪位?”
  婆子欠了欠身,交握着手肃面恭身不言语,苏君拍拍苏晴手背,上前一步儿,“我就是,随您去。”
  穿过两道月洞门,进了一三进出的大院儿,院门口也是一率的绿甲侍卫把守,入了正屋,婆子在一旁提点:“见过福王妃。”
  大青石方砖上映着一双蜀锦绣花棉鞋,凉气儿直逼骨髓,苏君前额贴住地面儿,“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
☆、醉众仙
?  建朝百年有余,国号随建者祁氏,祁武帝践祚后,改年号永安。武帝成年皇子有四,太子祁博,永安三十年因病薨逝,其子祁承坤承爵受封晋亲王。次子祁忠受封福亲王。三子祁菽受封宁亲王。四子祁冀受封睿郡王。苏君默数着地砖上的纹路,指背生凉。
  福王妃嗯了声儿,“是个知礼的,地上怪凉的,起身罢。来个人,看座儿。”
  眉睫儿细长,眼睑低垂,粉白的颚尖儿掩在云锦褙领里,鹿皮靴口的兽镶毛随着炭炉的火流曳动打滚儿。福王妃收回打量压下手中茶盖儿,“我见过陈女官几回,你跟她一个样板儿似的。刚宫里万太妃跟我提,说菩萨殿里见着一姑娘,长得像皇后娘娘以前的女官,还以为菩萨显灵,使唤她下凡来了。丫头叫什么名儿?”
  苏君一滞,抬起头,“民女苏君,眼拙没认出她老人家。”
  福王妃三十年纪,眼波生流,抚了抚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笑道:“宫里头的老古董,不怪你认不出。”
  炭炉里火灰上窜,毡帘外伸进半截束袖儿,漏进一股风,“台阶儿上滑,您小心。”
  一中年男人挺着肚儿,扑去绣团龙滚边半臂对襟长衫袖口儿的雪尘探身进门,福王妃起身迎上前,“呦,王爷回来了。”福王顿首应了声。
  门口一人放臂掩上毡帘,福王妃笑道:“宋护卫得闲来了?”
  福王接话,“我那晋王老侄儿知道咱们今儿回城,使唤炆升接人来的。”
  宋炆升转过身一揖,“王妃万福。”接着抬眼越过她肩膀问:“哟,这位是?卑职瞧着眼熟。”
  福王妃拉过苏君笑道:“看我这记性,客人都给忘了,这是靖南侯府家的姑娘苏君,碰巧儿也来游庙,你打哪儿见过的?”
  福王坐下身抄起一掌大的窄颈瓷瓶,探着草签儿往里拨弄,听见这话顿住手问,“是谁来着?”
  福王妃笑道:“王爷,这位是靖南侯府家的姑娘。”
  福王瞥了眼苏君又提手对准瓶口拨着草签,“怎么,你认识?”
  宋炆升轻咳一声,揖揖手,“看茬眼了,方才是我唐突,姑娘多担待。”
  苏君垂下目光避开那双暗纹皂靴靴面,微福了福身道:“无妨。”
  这厢回了屋被三人围着追问,苏君抱着热茶摇头,“是福王和王妃,也许是我娘在宫里当过差的缘故,问了几句话,旁的倒没什么。”
  仨人张口吃冷风的模样在苏君意料之中,福亲王素好狎/顽/娈/童,奸/养/男/脔,据说王府中玲珑秀姿的小厮佣人堪比后宫云鬓娇娥,难怪人犯怵。
  那厢福王妃叫退下人,“王爷,您瞧着呐?”
  福王一手拨转着瓷瓶,默了半晌问:“确信她是靖南侯家的?”
  福王妃添了茶推到他手边儿,“臣妾见过她母亲,俩人一张脸儿,错不了。”
  福王伸手来回划着杯口,“先晾着罢,等了有消息再说,北边儿是个什么情况?”
  宋炆升敛直腰背,“宁亲王首仗出师大捷。”
  福王搁下瓷瓶,撂下草签儿,端茶喝着,“回头拿个蝈蝈儿,铁头将儿捱到冬天也得熄火儿。”
  陈年红松匾额上题着“芳茗”两个泥金彩漆大字,下题“永安十六年”,铺内伙计身着浅驼交领短衣,腰束深色缠布,肩上挂着白条巾子穿梭忙碌。
  张岩峻挽起马鞭指了指苏家茶铺牌匾,“每回见着你们家牌匾,我家老太爷儿都呲嗒我不上进,这哪位题的?回头我拜个师去。”
  苏辕拍拍他肩,“是谭麟老先生,先帝爷儿宣熙年间的翰林院编修御史,我三叔儿未出仕前的授业恩师,十八年间驾的鹤,你甭去了。”
  几人进了茶铺北间,一小伙计躬身迎上前,“哎呦!爷儿,姑娘们来了,咱里头坐去!”
  苏辕笑问:“六儿,这几日咱铺儿里生意如何?”
  六儿引着几人在红木雕花方几前坐下身,朝旁边一伙计使了个眼色,边沏着茶回话,“好着呐!您瞧这一大堂人,这不到年根儿了,买茶的人也多!”
  包墨绿长头巾的马掌柜从南间走过来,“六儿,给爷儿,姑娘们新换套器具。”
  苏辕截住六儿,“掌柜的别客气,今儿顺道过来拿几本儿帐子,过会儿就走。” 
  马掌柜叫来一伙计交代了几句回过头笑道:“几位慢等。”
  苏晴往外探了探头,“掌柜的,对街是哪个地方?巷儿里人挨人的。”
  马掌柜跟着看了眼门外,“上月北大街街西开了一酒楼儿,品头儿不错,生意也就红火,搁顺天府衙门北面儿不远,官爷儿们下了衙也有不少去的,从咱们这儿出了三条儿胡同,右拐没几步儿就到了。”
  苏晴拊掌,“出趟门儿不容易,别浪费时光,你们说呐?”
  几人对视一拍即合,苏辕叫了声“长缨儿!”,门外跑进一小厮,“爷儿有吩咐?”
  苏辕道:“你回去,跟家里人说,我们在外头吃,不用等了。” 长缨欸了声儿转身去了。
  苏君让他们先走,“我找账房先生聊两句。”
  没多久,一厚嘴唇儿的男人走近鞠了鞠腰,“掌柜的说姑娘要见我?”
  苏君比比手,“您坐,先生如何称呼?”
  男人坐下身,“本姓乔,单名一个伯仲的仲。”
  苏君掀开一帐子问,“这账目都是您做的?”
  乔仲笑笑,“那是自然,姑娘瞧着如何?”
  苏君点头,“横竖我挑不出毛病,今儿来主要问您一事儿,咱们铺子今年交茶课和我大哥收茶的账目您核算过没有?”
  乔仲道:“都算清了,账上都有记录,姑娘要看?”
  苏君推推手,“这个不必,回头使唤我大哥罢,这两处都是咱们铺子拿的?有借贷么?”
  乔仲怔了怔,“呦,姑娘还懂这个?”咱们铺子上年进项丰厚,一份儿拨给侯府家用,剩下的留在铺儿里周转,上半年大爷收茶,铺儿里出了多半部分,只贷了万利银庄儿一万两,三分息的。”
  苏君问,“当初跟钱庄立字据了没有?谁管着呐?”
  乔仲脸一冷,拐着调儿道,“姑娘这就小瞧我了,您上外头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乔仲别称“算疯子”?这么点儿小事儿支应不了,别说在这行儿里混了。”
  苏君讨饶,“别急呐,我就张口一问,呦,您手上是什么?盘珠儿掉漆糊的罢?我那儿有个乌玉珠儿的算盘,回头借您使唤。”
  乔仲张大眼,“真的?说话算数儿?”
  苏君抬起下巴,“还说我呐,您也小瞧人不是?”
  冷天儿擦黑得早,四处结着灯烛,拐过三条儿胡同,远处一歇山顶儿酒楼扎在雪雾里,檐角儿起翘尾尖端坐着狻猊小兽,正脊雕饰龙吻,泥灰瓦顶簇新,绿脊红柱,正门提着紫檀大匾“贵仙居”,一楼大堂中央搭建一大红绸镶檐戏台,台下搁置十几张束腰八仙桌,戏台两侧各一红木楼梯直通二楼,四面包厢环绕,廊檐饰以琉璃垂穗红烛灯,屋顶低垂六角黒木灯笼,妙竹临近暗呼:“嗬!跟话本子里头的皇宫似的。”
  白领褐衣短打装扮的伙计引人至堂侧一三围曲柜处,跃阳报了名号儿,曲柜后的侍者递出对牌儿,“贵府二爷儿定了两桌席面儿,一处儿在大堂,一处儿在楼上包厢,您自便。”
  凝朱问,“要不我先送姑娘上楼?”
  苏君说不必,“雪地里跑一天了,这会子功夫你们仨先吃着去罢,我抬抬腿儿就到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