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37章


  他捉下她手,面团似的来回捏握揉搓,却觉着这团子温暖离她越来越远了。
  “倘若六哥死了,颂,得空儿时可得想想我。”
  当下最时兴的窗子就是这屋墙上嵌的柳叶格了,光线从方眼中透进来,他半张脸上全是铜钱大小的光晕,她觉着十分好笑,张了张口,打趣他的念头却一溜烟地没了踪迹,指头渐渐在他手里失了温度。
  “怎么会,今儿怎么老撒癔症?”她两条腿在案前僵硬地晃了晃,似乎这样就能减退心里头的恐惧。
  “我是说万一呐,”宋炆升无视她眼里的惊疑,低头看着他笑道:“我死心眼儿,就算埋进地头,估摸着也得天天仰着头看你。”
  这下苏君真的被他的话给吓到了,她认真想了下,他已经烙在她心头了,他若真的没了,那种剔骨挖肉的伤痛她一定会受不住的,她呼吸急促起来,别开脸不再看他,有些赌气地道:“我不会知道的。”
  他居然嗯了声,缓缓笑道:“那就好,”说着抬手捧回她脸,迫她看着他道:“颂啊,我不待见睿郡王那人儿,不过他对你是真的,回头你跟了他,就别再上我坟头瞧我了。”
  苏君两手不自觉地攀上他手臂,却半分隔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她觉着他中了邪似的,半晌都在胡言乱语,语气却认真的让她遍体生寒,她犹豫了下,怯怯地问:“六哥不打算要我了么?”
  他一瞬间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感伤道:“前儿我被人拉着卜了一卦,人说我大限将至,活不长了,”说着调回视线看着她笑道:“我想我死了不要紧,我家颂儿怎么办呐?这不今儿赶紧交待你几句,我心眼儿虽小,可见不得你受苦呐,人总得往前看,何必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呐,你说是不是?”
  “堂堂锦衣卫大人,胆儿这么小,”苏君舒了口气,恬然笑道:“我当什么呐?这话你也信?人这是唬你呐,就等你怕了,回头再去找他消灾,人就能痛痛快快地宰你了。” 一口闷气在她胸腔里打了几转儿总算吐了出去。
  “是么?”宋炆升松开她,拉她下了案几,抬手提了提她发簪,“照你这么说,我倒用不着怕了。”
  这时门外前后晃过两只人影,苏君心头一跳忙躲进他在身后,宋炆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偎在门缝上向外探视,苏君也凑上前看,心擂如鼓,门外一人突然出声说话,差点没把她吓趴下。
  “今儿是儿大喜日子,儿想让母亲亲眼见证……”
  “爷儿,您认错人了,我不过灶上一帮厨的,这可怎么好呐……”
  “儿什么都能不认,您生我养我,儿不敢不认。”
  ?
☆、一萼红
?  门外步调远去,光线偏漏,屋室里亮堂起来,一应杂物堆聚更显得空间逼仄。
  苏君唇舌发僵,全然说不出话了,宋炆升收拾好惊讶的面色,理了理嗓子道:“这件事儿不简单,偏被咱们俩听了去,不过你别怕,你也听见了,一时半会儿间,这局面还撑不破,颂,你明白六哥的意思么?”
  她深知利害,反而觉着他比她还紧张似的,下巴顿了下道:“我明白,不会往外说的。”
  他赞许地笑了下,心情却是难言的惆怅,憋得他几乎喘不动气,还好她心思跟他是一致的,探手剥了道门缝,“还是赶紧离了这儿的好。”
  进了席间,苏晴打量她的眼神很别扭,话也问得不怀好意:“上哪儿耽搁这么长时间,说两句话,脸都说红了。”
  苏君心头腾腾直跳,不知道怎么回她,装出一副温吞的语调遮掩道:“哪那么长时间了,这菜都没上齐呐。”
  苏晴被她拐了心思,低声凑近她道:“你没来这会子可演了出戏,都等着新郎官儿致辞开宴呐,人很是磨蹭了一会儿才来,你没见王家夫人那张脸都绿了。”
  “酒喝多,闹着了罢?”
  苏晴见她这样说似有所悟,赞同地点了下头,嘀咕着说:“别说,没准儿还真是这样。”
  绿皮水牛眯着眼打盹,被府门内鱼贯而出的宾客惊开了眼,尾巴高甩来回抽着脊背。
  宋炆升忙拉着苏君站远了些,戏谑地道:“多香一人儿,怎么被当成苍蝇似的嫌弃。”
  她脸皮薄,估计也跟着回想起半下午那回事了,脸上映红,腮帮子仍气鼓鼓的,活脱脱一条金鱼的模样,他静下心低声对她赔不是道:“不是不愿跟你一路,我任上还有职务,得抄近路赶回去,走得不是官道,不便带你。”
  苏君得到了解释,便解人意的催促他离开了,他越上马回头看去,她浅笑了下,带着俩梨涡仿佛永久地刻在他心上了。
  半盏月弯低挂,照亮了马身一侧悬垂的画筒,骓骓步子顿了下,宋炆升看向远处,草木低覆,在寒风中打着摆子,身后一串马蹄脆响,他诧异地回过头,心下猛然一沉,生出一背冷汗。
  苏君趋近他,发丝在风中远远飘着,扬声喊了声:“六哥!”
  “回去!”他转过马头,掖着嗓子呵斥,发出的却是夜枭般嘶哑凌厉的调子,惊得她两肩发抖。
  她果真收紧辔策,放缓马步,一句话击得他瞬间土崩瓦解,“我担心你,和你一起回去好么?”
  宋炆升放缓了语气哄劝她:“碰着急事儿了,得快马加鞭赶归去,这是那张子修的马罢,我跟你说,他这马不中用,没得颠着你……”
  她瞳仁慢慢放大,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后,磕磕绊绊地道:“六……六哥……”
  太晚了,他心下轰然一声,勉力支起嗓子唤醒她,“颂颂,咱们遇着大麻烦了,听话!别癔症,你先走,别拖累我。”
  苏君对上他目,脑间一片澄澈,暗暗握紧辔策,宋炆升调转马头,远处四只黑乎乎的人影跃居马上,与他们眈眈相望。
  “走罢。”他背着身轻声说。
  苏君嗓子发堵,轻念了句,“六哥小心。”言闭,使尽浑身的力气拽过马头。
  一声长嘶,一股温热粘稠的浓浆四下飞溅,她身子往下坠,血腥味铺天盖地弥漫开来,熏得她脑仁钻疼,慌乱中她被人捞起搂在胸前,熟悉的气息使她蓦地定下心神。
  身下一马四蹄抽搐,脖颈间血流淙淙,没一会儿便歇了音,缺口处扣着一枚暗镖。
  宋炆升将辔策塞进她手里,握紧她手背,却被她反手攥住手指,他费了好大劲抽离出来,贴近她脸侧,轻嗅了下,苏君静等着,他却什么都没说,离开她身跃下了马,她大惊,一颗心扑腾地厉害,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
  “对不住,”宋炆升对着远处躬身一揖到底,谦然道:“挡着几位爷的路了,这就走,几位爷高抬贵手,放条生路。”
  远处一粗声男人哄然长笑,“八爷,我替你亏得慌,这准头儿,被人隔着门缝儿瞧,还当你是拦路打劫的呐!”
  一人嗓音清澈,不温不火地笑问:“我这心里头还当真有些不痛快,怎么,宋大人搁京里呆自在了,熟人儿你都不认得了?”
  “呦,是您呐,”宋炆升笑声传出很远,“这地方雾气大,没瞧出八爷您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八爷脆生生地笑了声,“宋大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今年这天儿冷的早,梅花可开得好啊?”
  宋炆升直起身,陪笑道,“这您还得问老天爷不是。”
  粗声男人骂道:“去他姥姥的!八爷,您跟他费什么嘴皮子,早办完事儿早回去!”活落,四人身下的马匹都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骓骓撮了下马蹄,昂起头,苏君晃了下身,一双手几近麻木,辔策的革边将她手心拉开几道口子,沾上血汗,握在手里滑溜溜的几乎抓握不住。
  “八爷什么时候转性子了,几句话的功夫都等不及了?”宋炆升不紧不慢地转回身从苏君腿间拽下一画筒,避开她视线,回过身举起来轻晃了两下,笑道:“我一向敬重八爷的为人,您大人大肚,不能够跟一个姑娘家的过不去是不是,您放她走,我陪您。”
  他话音刚落,苏君死命摇头,出口喊他:“我跟六哥一起走!”
  “嗬!”粗声男人一声哂笑,“这小娘们儿倒用情,可惜了了,咱们这儿没放人的规矩,八爷,您可不能心软呐。”
  风起将远处一人的话语缓慢送近,“宋大人,对不住了。”
  四马扬蹄飞踏在土道上,隆隆声逐渐逼近。苏君驱马靠近他,“六哥快上来!”
  宋炆升转回身探手捻了捻马耳朵,拍了拍了马头,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她一声挨一声的催促似乎被风吹远了根本没落进他耳朵里,她拼命俯下身去拉他,语调歪歪扭扭,不成句地哀求:“六…六哥,我…求你了,你…快上…!”
  他置若罔闻,突地冲她一笑,轻声问:“颂颂,这回知道骑马有用了罢?”
  她一愕,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及她反应,身子已经前后调了个个儿,骓骓仰头一声长鸣,撒开腿一跃而起,她回过头声嘶力竭,“六哥!”
  他已经转过身去了,袍角翻飞,紧紧握着胯间的刀把头,留下一个单独的背影。
  耳边嗖嗖地飘过几枚暗镖,骓骓带着她全然躲过了,苏君抱紧马脖子连声哀求道:“好骓骓,你最听话了,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马鬃刮擦着她脖颈划出一道尖利的疼痛,苏君慌忙坐直身拾起辔策,拖拽着马头,“好骓骓,咱们得快些回去…”
  马头执拗地挺过头去不听她指挥,苏君恨极,不断抽打着马顶哭喊:“让你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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