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生今日出门穿着常服,并不甚华贵,随从亦是打扮寻常,原是为了带赵麒和好儿在京城好生顽耍一番,免得惹人留心,不料竟会遇到认得他的人,但是他也明白京城里都是随处可见的熟人,遂闻声回头,却见是一个妇人,隐约有几分面善。
赵麒和好儿都觉得诧异,睁大眼睛看着来人。
那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大红撒花褙子,桃红百褶裙,头上插着几根金钗银簪,虽说都是旧物,倒华丽,天生一张容长脸儿,瞧着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鬓添白霜,眼露皱纹,憔悴非常,她见到于连生回头,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一抹谦卑,连忙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道:“我瞧着像总管大人,才鲁莽开口,还请总管大人见谅。”
见到于连生脸上犹有疑惑之色,那妇人不禁苦笑一声,定了定神,方道:“怕是总管大人不记得我了,我原是服侍宝二爷的大丫头,叫袭人的便是。”
于连生恍然大悟,雪雁陪着黛玉居住在荣国府时,自己几次三番地过去,自然见过贾宝玉身边的丫头,没想到眼前的妇人竟然便是当初雪雁嘴里宝玉跟前的第一得意人,他记得雪雁说过,袭人紫鹃鸳鸯等同她都是一样的年纪,如今看着袭人却显得比她老了十多岁。
想来情有可原,雪雁的日子一直过得舒心,眼前这妇人明显日子过得艰难。
于连生含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袭人只是荣国府出来的丫头,于连生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她早已嫁给了蒋玉菡。
袭人听了,面上一红,扶了扶鬓边的簪子,金钗银簪上犹闪微光,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抬眼看着早已摘去匾额的荣国府大门,眼里闪着一点泪花,道:“我就是想念旧主子,过来瞧瞧。总管大人抱着的姐儿倒有几分像雪雁,莫不是雪雁家的姑娘?”
好儿年纪虽小,但是生得肤似玉雪,眉目婉然,模样儿极似雪雁,又被于连生抱在怀里,袭人看罢,她本性聪明,心中便忖度出几分真相来。
自从那年蒋玉菡离家后,就此一去不回,除了一些泼皮无赖经常言三语四外,倒不必如蒋玉菡在时那样任由人作践,几次搬家,渐渐的也没人来打扰她了,只是依靠娘家哥哥终究非长久之道,只得又搬回了原处,关门闭户,别人不知道她又回来了,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小厮,不能坐吃山空,她便带着丫头做些针线卖。
旧年她曾被宝玉踢了一脚,踹到了肋下,虽未伤筋动骨,到底少年吐血,身子大不如从前,蒋玉菡在时,也没有作胎,蒋玉菡一走,只能凄凄冷冷地独守空房。袭人每回想到自己也曾过着夫唱妇随的日子,不觉又想起宝玉之情,因此常往宁荣街走动。
于连生淡淡一笑,道:“宁荣府已被封锁,贾家之人早已不在,倒不必过来了。”却没有回答袭人问的话,既没有承认好儿的身份,也没有否认。
袭人容色颇为愁苦,住在荣国府里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即使过了多年,仍旧难以忘怀,荣国府上下主仆风流云散,她即便年年过来几趟,也见不到几个熟人,只得低声道:“总管大人说的是,却是我自误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当初寄人篱下的林姑娘如今贵为一品夫人,身份卑贱的雪雁也能成为朝廷诰命,与之相对的荣国府却败落了,自己也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到这里,袭人忙问道:“不知雪雁如今可好?”
于连生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慨叹,淡淡地道:“一切都好。”
于连生无意与她多说,赵麒见状,忙扯着于连生的衣袖,道:“舅舅,咱们走罢,我和好儿还有好些东西没顽过呢。”
于连生笑道:“好,咱们走,你们看中了什么,舅舅给你们买。”
好儿顿时拍手叫好。
一行人说说笑笑,渐行渐远,袭人不由得怔了怔,愣在当地。
她的两个丫头春桃和春杏赶了过来,伸手扶着她,柔声道:“奶奶,咱们也该回去了,这条街过来看又能看到什么?都已经由朝廷做主了。”
袭人回首遥望两座国公府,门庭冷落,阶前黄叶满地,贴在门上的封条业已发黄变旧,在寒风中十分鲜明,她忍不住滴下泪来,哽咽道:“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的下场,偌大的家就这样没了,也不知道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回南之后如何过活。”
春桃和春杏都没有作答,扶着她慢慢往家里走去。
行到途中,袭人忽然看到一个极标致的媳妇从自己眼前走过,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和一个男子说说笑笑,袭人登时怔住了,那媳妇没认出袭人,径自走过,袭人却认出了她,乃是当年从荣国府里撵出去的四儿,当时王夫人令其家人自行聘嫁,故四儿被放了出去,听说许了一个庄稼汉子,想来便是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人了。
看到他们夫妇平和喜乐,袭人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越发伤感。人人都说蒋玉菡有福,娶了她,不想只过了一二年,自己跟他受人作践,他竟一去不回,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从哥哥的意思,嫁一个寻常的庄稼汉子。
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袭人带着两个丫头将近日做的针线送到针线铺子寄卖,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家。
春桃和春杏端着热水上来,服侍她梳洗。
袭人对着镜子卸下头上的金钗银簪,放在空荡荡的妆奁里,她在荣国府一住十多年,早已享受惯了,出来后亦同旧日,梯己和蒋玉菡所留的财物这些年竟花得七七八八,多是送到了当铺,出来进去也只这几件衣裳首饰,免得打扮寒酸,让人笑话。
她原先手里有钱时,也曾想过置办几亩地,只是长安城是天子脚下,遍布达官显贵,但凡周边良田,都被他们买去,自己一个小妇人,无依无靠的,哪敢和人买什么良田,因此家里只有蒋玉菡在时买的二十亩薄田,没多少出息,交了税,也将将够糊口。
春桃拿起梳子,忽道:“奶奶,头油没有了。”
袭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明儿出门就去买一瓶桂花油罢,总不能没有头油使。”
春桃略有几分踌躇,低声道:“咱们家已经没钱了,今儿寄卖的针线也得等些日子才能拿到钱,拿了钱,也得先结了肉铺和米铺的账。”
袭人忍不住道:“想当年一瓶桂花油算什么?脂粉头油玩意儿不知道作践了多少。”
春桃抿了抿嘴,心想这时候还想什么往年?过得再好也是过往,如今吃穿的钱都不足了。她还是当年蒋玉菡成亲时买来的丫头,服侍袭人多年,常常听袭人说荣国府当年如何富贵,行事如何大方,穿戴如何华丽,这些都听得烂熟于胸了。
袭人做完针线,每逢闲了,也只想这些,说些往事,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消遣,过了两日,去针线铺子送针线并结账,打算然后去肉铺和米铺付账。
刚踏进针线铺子,袭人便听内堂帘后有人惊疑一声,道:“可是袭人姐姐?”
袭人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看,竟从里间走出一名妇人,不是别个,却是香菱。
香菱早已改回了原名,现今唤作英莲,甄家娘子是姑苏人氏,绣工极好,英莲跟着宝钗做了几年活计,绣活儿也是一等一的好,嫁给金旺后,便开了一家针线铺子,平常卖些绣线花样料子,也收些针线寄卖,英莲模样儿标致,金旺舍不得她抛头露面,所以一直都不曾踏出房门,住在针线铺子后面的院落里,今日因在内堂听到袭人的声音,方走了出来。
袭人乍然见到她,亦觉纳罕,道:“你怎么在这里?”
又见她形容俊俏,气度风流,虽说年纪比旧年大了些,却并不大显现得出来。
英莲忙请她进内堂说话,笑道:“这是我们家的铺子,已经开了好几年,因我画的花样儿好,绣的东西也精致,所以生意挺好的。只是姐姐如何来我们这里?”
英莲素与袭人交好,因此直言不讳地开口。
袭人脸上泛红,羞愧道:“家里只剩我一个了,做些针线寄卖,勉强够吃喝的。”
英莲一怔,不由得连连叹息。
袭人问她道:“那年听说你找到了亲妈,过得日子甚好,你出门子的时候,我偏生不得出来,也没去贺喜,你如今可好?”
英莲叹道:“我妈前两年就去了,现今我过得好,调养了几年,好容易生了个姐儿,我婆婆带着去亲戚家,今日姐姐见不到了,下回姐姐来再见罢。不知姐姐如何?怎么自己做起针线卖了?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跟我说,若能帮得上,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袭人若无其事地道:“家里有房子有地,也有丫头小厮,过得并不差。”
英莲笑道:“姐姐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袭人听了,心里却十分羡慕她过的日子,当初自己嫌弃庄稼人粗鄙贫寒,不肯下嫁,后来花自芳给自己挑中了蒋玉菡,蒋玉菡生得好,又有家业,又有攒下来的东西,本道是良缘,谁知竟两地分离,哪里像四儿、香菱等人过得自在。
英莲天生有一种呆气,袭人说的话她毫不怀疑,只当袭人当真过得极好。
袭人不愿说实话,结了帐后便即告辞,打算日后的针线活计不送到这里来了,以免让人知道自己贫贱的处境,英莲却不知道,送她出去时还让袭人常来做客。
金旺听得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这样说,只怕人家还当你故意的呢!”
英莲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说?我见袭人姐姐衣裳打扮虽说是旧日的东西,倒也不失体面,而且她也说自己家里有房子有地的,想来不缺衣食。”
随即又嗔道:“你既见了袭人姐姐,怎么不跟我说?”
金旺笑道:“我又不认得什么花姑娘,什么袭人姐姐的,哪里知道竟是你的故人?你说她过得好,我看却不尽然,她们主仆三个来过几次了,一直都是这几件衣裳首饰,并未变过,若是日子过得好,何必卖针线活计?也只你当她的话是真。”
英莲听了,愕然不已。
金旺道:“荣国府都败了,主子奴才各自分离,他们能得什么好?别想这些了,眼瞅着快到重阳了,咱们往周家和赵家送的节礼别忘记了。”
英莲精神一振,道:“都预备妥当了,只等着送去。”
这些年全靠周家的体面,他们家的针线铺子方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因此每逢三节两寿,英莲和金旺都不忘送礼给周家,即使黛玉不在,他们也送去。
金旺家往各处送礼的时候,雪雁也在打点各处的礼物。
于连生刚送赵麒和好儿回来,雪雁便托他打发人替自己家将节礼送去,于连生自是答应不提,坐着喝茶,听赵麒和好儿绘声绘色地讲述在京城里的所见所闻。
雪雁得知遇见袭人之事,唯有叹息。
她早知荣国府抄家后,没有几个过得心满意足,但是她是外人,忙活自己的日子尚且不够,难道还巴巴儿地赶去相助不成?也没这个道理。
于连生不以为意,招手叫丫头带两个孩子回房歇息,只说走了一日也累了,等他们一去,方回头对雪雁道:“都已经过去几年了,你也不必感慨,竟是好生教导麒儿和好儿要紧,这两日我带他们两个在京城游玩,遇到了不少人,都夸麒儿聪明呢。”
雪雁却道:“麒儿还小,不该如此。”
德妃时时记挂着让赵麒做九皇子的伴读,在这节骨眼上小心为上。
于连生呵呵一笑,道:“德妃娘娘纵然有意又如何?老爷不愿意。老爷说了,给几位皇子挑选伴读时,只挑其外祖家或是亲戚家的表兄弟,不会选朝廷官宦名家子弟。”
雪雁心头一凛,抚掌道:“圣人果然英明。”选中后妃娘家的子弟为皇子伴读,杜绝了皇子和其他朝臣家来往,此乃其一,其二便是伴读也不是轻省的活儿,是诸位皇子自己人,便不容易生嫌隙,即使气恼,也不会伤了和气。
于连生长叹道:“也不是人人都明白老爷的意思,虽说老爷不愿意选咱们麒儿做九皇子的伴读,但是德妃娘娘却未必放弃,宁可小心罢。”
雪雁点点头,谨记在心。
于连生又道:“如今几位皇子各自有了心思,老爷心里也不好受。”
雪雁反问道:“难道圣人没有打算?”长乾帝何等手段,自己经历过夺嫡之惨,眼下便该有所防范才是,没见胡雍只因手下贪污就被流放西海沿子,不知几时得以回京。
胡雍是能臣,虽说眼瞅着长乾帝似乎不起用他的样子,当日也和黛玉如此议论过,但是遍观史书,哪些能臣一辈子没有几次起起伏伏,雪雁倒觉得他极有可能回来,若是回来倒也好,他们在西海沿子的时候总有几分香火情。
于连生摸了摸腕上的玛瑙串子,微微一笑,道:“老爷自然是有打算的,眼下老爷年富力强,只在心中考校诸位皇子罢了。只是他们年纪越大,心思越多,老爷也觉得烦闷不已,总没有什么妥善的法儿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读书办差。”
虽然长乾帝考究诸位皇子,但是知道诸位皇子对自己的皇位虎视眈眈,自然心寒。于连生跟着长乾帝日久,只为长乾帝不忿,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雪雁问道:“当真没有法子?”
于连生叹道:“夺嫡之争,素来都是你死我活,有什么法子?除非是立太子,可是即使立了太子,底下兄弟虎视眈眈,太子之位未必稳当,想当初义忠亲王老千岁不就是太子,后来坏了事儿被废了?老爷经历过腥风血雨,便不想看着诸位皇子们手足相残。”
雪雁莞尔道:“既然如此,不如密建皇储。”
于连生素知雪雁心思深细,忙问道:“何谓密建皇储?”
雪雁想起雍正帝所用的立储之法,道:“就是将传位诏书封入密匣内,由圣人择一秘密之处安置,届时由皇家宗室并文武大臣同时启匣为证,立密诏所定之储君为帝,如此一来,谁也不知道密诏中立了谁为储君,诸位皇子只能孝顺圣人,友爱兄弟,减少了彼此的纷争。”
于连生眼前顿时一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他素知雪雁聪明,没想到竟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若非身为女子,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雪雁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从史书上所得,笑道:“我有一件好东西,麒儿想要,好儿也想要,虽说兄妹友爱,比别个不同,麒儿和好儿都不是小气的人,但是我却不能厚此薄彼,给谁都有不是,于是我便放入匣内,告诉麒儿和好儿,他们两个谁读的书好,谁写的字好,将来这东西我便给谁,为了得到这件东西,他们两个都勤勉起来。”
于连生沉吟片刻,点头道:“果然极好,我回去说给老爷听听。”
雪雁忙道:“哥哥千万别说是我想的法儿。”
于连生点头笑道:“放心。”
回到宫里,于连生果然不提雪雁的话,只说起外甥和外甥女的趣事,因道:“一件东西两个孩子都争,小的妹子想出了这个法儿,两个孩子都想得到,因此越发勤勉起来。”
长乾帝正因诸位皇子年纪渐长而烦恼,听了于连生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于连生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长乾帝蓦地目露精光,问道:“你再说一遍?是什么法儿?”
于连生含笑说了第三遍,末了道:“匣子里的东西放着,两个孩子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但是为了那件东西,两人都分外用功苦读。”
长乾帝哈哈大笑,道:“他们的心思越来越多了,你这法儿倒好。”
说完,长乾帝心中便想着此法,若是自己秘密建储,诸子都不知道谁能登基,必然相继奉承讨好自己,他们都想着自己的名字上密诏,即使仍有事端,但是也能减少他们手足相残的种种纷争,毕竟一旦在自己跟前不好了,便没了继承皇位的前程。
长乾帝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次日便召见群臣,颁布此法。
不管是王公宗室,还是文武臣子,听到这种法子,都相顾骇然,亦觉不解,皇长子等人却都心头凛然,各自暗暗苦笑,若是明立太子倒好,他们心里有数,如今密建皇储,谁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对手。
长乾帝笑道:“今诸子年纪尚幼,长者不过十八,朕亦不过三十有余,建储一事实在不急,必须谨慎些,但是人有旦夕祸福,不得不防之。朕已亲写密诏,封于匣中,置于大明宫正中高处,朕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诸王公大臣共览立帝。”
众人虽觉此法匪夷所思,但是都知道诸皇子之事,一时均无异议。
密建皇储之后,朝堂内外顿时为之消停。
长乾帝暗暗派人看着,得知诸位皇子不再针锋相对,虽然只是一时为之,但总比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强,遂与于连生说道:“虽然密诏建储此法甚妙,但是若是他们治死了对方,即便对方在密诏之上,到时我也只能重新改了密诏。”
说到这里,长乾帝忍不住长吁短叹。
于连生眉峰一动,笑道:“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只能老爷费心罢了。”
长乾帝颔首道:“你所言不错,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眼下消停几日,足矣。”
高处不胜寒,坐在帝王之位上俯瞰天下,方知其寂寞。
长乾帝叹息不止,都说天家无父子,果然如此,先帝当年膝下数子,个个龙章凤姿,卓然不俗,若非自己小心谨慎,哪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自己拼了个头破血流登基为帝后却又受先帝所制,如今好容易掌控天下,却得操心自己的儿子们。
于连生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长乾帝看重他,乃是他的福分,他若是逾越,那便不是福了。
最明白的长乾帝的当属于连生,长乾帝性子冷酷无情,刻薄寡恩,同时却也爱憎分明,莫看长乾帝如今对他十分倚重,偶尔也愿意听从自己的意见,但是若自己当真做了那些为祸朝纲后宫的事情,第一个不饶他的定然是长乾帝。
因为密建皇储一事,重阳节前后的气氛便有几分轻快,缓解了京城中紧绷的形势。
皇后首先松了一口气,目前来说,大皇子的表现最好,最符合长乾帝的心思,除了大皇子和她的几个儿子们,其他的皇子都明目张胆地为自己拉拢势力,就算小皇子,也有其母想方设法,德妃不就是如此?长乾帝不可能没看在眼里,只要大皇子循规蹈矩地办实事,友爱手足,多生养几个嫡子,不痴心妄想地表现出对皇位的觊觎,一定会让长乾帝满意。
皇后捧着一碗菊花茶,氤氲的雾气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长乾帝如今还年轻,平时非常注重保养,一年到头很少生病,说不准最少还能活个三五十年,虽然当皇后不如当圣母皇太后来得让自己放心,但是自己端得住,儿子教得好,处处让长乾帝满意,她就不信别的女人孩子能越过自己。长乾帝英明神武,极看重江山社稷,而且极重嫡庶,只要他不会为了宠妃爱子昏了头,自己就不必担心。
大皇子现在做得很好,是诸位皇子中最出色最让长乾帝放心的一位,接下来她应该好好教导皇长孙,不但要让大皇子的能力在诸位皇子中脱颖而出,也得让长乾帝知道何谓后继有人,皇长孙教导得好,必然能增加大皇子在长乾帝心中的分量。
后继有人,才是最让人欢喜和欣慰的一件事。
世人讲究隔代亲,也有人说抱孙不抱子,就是因此。
皇后毫不迟疑地吩咐宫女去请大皇子过来,同他商议此事,将皇长孙放在自己跟前,;季氏教导皇长孙固然足够了,但是论及心计眼光,季氏终究不如她。
大皇子对自己的母亲极为敬服,却有些踌躇地道:“岂不是太劳累母后了?”
皇后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我今年也就三十几岁,抚养自己的孙子说什么劳累不劳累?何况我这宫里清静,没什么黑心烂肺的人,你那府里再怎么说都有姬妾丫头,这女人哪,就没有不痴心妄想往上爬的,倘若她们暗中生事,大孙子没了,季氏不但受到打击,而且她们也有机会生下长子,因此不如在我这里,我能护得他滴水不漏。”
大皇子心头一凛,顿时想起了长乾帝还没登基前在王府里发生的事情,他是长子,当时没少受暗算,多亏长乾帝嫡庶分明,皇后心计深沉,他才躲过屡次算计。眼下,他是皇长子,府里的女人哪个都有来历,妄图取代季氏母子的不是没有。
想得明白了,大皇子恭敬地道:“母后既如此说,儿子回去同季氏说一声便把孩子送来。”
皇后点头,轻声说出自己如此打算的缘由:“只有我能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孙子抚养在宫里,孩子放在我这里安全不说,他是老爷的头一个孙子,又是唯一的一个,模样儿生得又好,经常见到老爷的面儿,祖孙情分自然比别人深厚些,可谓是一举两得。”
大皇子恍然大悟,躬身应是。
皇后细细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疏漏的地方,如今和以后都不必有所动作,似德妃那些人越是欢快,越容易出事,道:“如今密建皇储可以说内外都消停了,虽不知能消停多久,但是总归有些好处,你就老老实实听老爷的旨意办差,用心地表现出自己的才干,只要是为国为民,别怕得罪什么文臣武将,想当初老爷办差时,可没少得罪那些官宦世家。”
因为办差得罪朝臣,比处处结党营私更让长乾帝放心,当年长乾帝便是如此,先帝仁慈宽厚,既想博得好名儿,又想治理江山,故而得罪人的差事都是长乾帝去做,大皇子想到此处,连忙道:“母后放心,儿子晓得。”
皇后想了想,又道:“你今年不到二十岁,虽说你才干不错,但毕竟年轻,清闲的时候向老爷请教请教是极好的,世间哪,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不喜欢仰慕自己的儿子。”
大皇子一点即通,何谓赤子之心他清楚得很,都说高处不胜寒,觊觎皇位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皇帝也希望能得到寻常人常见的父子亲情。
母子两人商议过后,大皇子回去便与季氏说了一声,将儿子送到皇后跟前。
季氏暗暗庆幸自己遇到一位明理豁达守规矩的好婆婆,尤其这位皇后婆婆还经常教导她一些手段,令她眼界大开,她也曾忧心过府中姬妾的心思,因此如今皇后这么做,对儿子大有好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即便同意了。
季夫人得知后,亦悄悄放下心来。
和皇后不同,几位有子的嫔妃却是既觉欢喜,又觉忐忑,却也害怕密建皇储中的皇储是皇长子,虽说皇长子继位名正言顺,既是嫡,又是长,且也是贤能之人,但是身在帝王家,见惯了说一不二的权势,没有哪个嫔妃不盼着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尤其是德妃,她有两个儿子,而且聪明伶俐,三皇子已经上朝当差,九皇子也时常被人夸赞不绝。
德妃自认除了子女数目比皇后少以外,其他的可同皇后一拼,皇后娘家虽为名门,奈何权势不显,其父封了承恩公,却没什么实权,兄弟子侄也都是没有实权的文职,哪里比得上自己,当初义忠亲王的王妃就是她的亲姐姐,只可惜自己是庶出,不然,她完全可以做长乾帝的正妃。不过眼下也不错,做王妃的姐姐早就死了,而自己却一跃成为宫中四妃之一,由此可见,她娘家何等显赫,有这份助力,三皇子也可以同皇长子一争长短。
皇后的性子就是胆小如鼠,十几年如一日,如今执掌中宫,受朝中命妇朝拜,却不敢给大皇子拉拢势力,真是白白占了名正言顺和诸王妃诰命见面的机会!若是她主持中馈,她一定会利用面见诸王妃诰命的时候扩张自己的势力。
德妃嗤笑一声,暗暗筹划着该如何为儿子拉拢朝中官宦之家。先前自己给九皇子取中做伴读的赵麒就极好,父亲是周鸿的心腹兼好友,母亲是圣人救命恩人的妹子,舅舅是圣人身边的心腹大总管,若做了九皇子的伴读,就是三皇子一派的人了,就算他们不愿意,别人也会如此以为。还有就是,他出身低,不过是区区四品官员之子,而且母亲还是个丫头出身,在上书房中读书替九皇子挨罚也好,被九皇子欺负也好,谅那赵家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她特地给九皇子选了一个身份不高的伴读,圣人如何反不答应呢?
想到这里,德妃皱了皱眉头,必须得想个周全妥帖的法子求圣人应了才好,朝中官宦之家的儿子虽好,也比赵麒高贵有权势,但却都不如赵麒来个合适。
向心腹宫女招了招手,德妃问道:“老夫人几时进宫来请安?”
宫女忙道:“今日初七,二六之期方能进宫。”
德妃蹙眉道:“也就是说还得四五日方能进宫?不行,太晚了。老爷已经说过了,等过了重阳就让小九去上书房读书,眼下竟是耽误不得。罢了,你去叫夏守忠来,把重阳节的节礼赏下去,再叫咱们宫里的小太监跟过去一个,传我的话给老夫人知道。”
宫女连忙答应一声,果然传了夏守忠。
夏守忠乃是六宫都太监,虽比不上大明宫掌宫内相于连生,却也不同于下面的小太监,哪个皇妃往娘家赏赐东西下谕旨都是他去,每回都能得到极丰厚的茶钱,故她十分乐意,兼之自己若短了银子使,打发个小太监过去借,必然都能借来,且不必还。
听说德妃赏赐娘家重阳节礼,夏守忠连忙满口答应,德妃生了两个儿子,比那些无子的嫔妃更值得奉承,夏守忠自然恭敬不已。
跟随夏守忠赏赐节礼的小太监,很快便将德妃的意思传达给老夫人。
德妃娘家姓韩,韩老夫人乃是其嫡母,最是精明不过的人物,先叫儿媳妇领着夏守忠去吃茶,然后叫小太监到跟前,待听了小太监说的话,方呷了一口茶,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让旭儿去结交那个劳什子四品官的儿子,叫什么赵麒的?”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道:“娘娘正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小太监将德妃的话一一如实说来:“娘娘说,让旭哥儿同赵麒交好,什么吃的顽的都别吝啬,不过是个孩子,有了这些,再加上进宫做皇子伴读的体面,谅他没有不动心的时候,倘若他自己愿意,咱们娘娘就能顺水推舟地跟圣人说了,若说圣人先前反对,如今孩子都心急火燎地愿意进宫,又有于公公疼外甥,料想必然不会驳了。”
韩老夫人听完,陷入了沉思,她所疼的乃是嫡长女,奈何爱女竟没有福分,反倒是这个庶出的小女儿做了天子的枕边人,自家亦随着德妃生的两个皇子而步步高升,由不得她不听德妃的话为外孙谋划。
虽说雪雁不曾在达官显贵中走动过,但是韩老夫人却知道雪雁的名声,曾经也暗暗惊诧于这么个丫头竟有如此运气,即使她出身低微,夫家不显,奈何她有个已去世的好姐姐,现活着的好哥哥,还有一位好主子,丈夫也有同年同窗,拜的又是名师,而且同忠顺王府、宁安郡主等人十分交好,隐隐有了极大的人脉关系。
韩老夫人自知这些人如果都拉拢到三皇子一派的话,在朝中,即便是大皇子也无法与之抗衡,因此倒也赞同德妃的主意,只是听说赵云丁忧在家,赵麒几乎不进京城,该当如何结交?难道要让自己孙子巴巴儿地跑到荒郊野外不成?
等小太监走后,韩老夫人便叫来德妃同母的哥哥韩林与其子韩旭商议。
德妃是庶出,虽说也抬举了嫡出的兄弟,但都不如她对一母同胞的哥哥韩林,韩老夫人心知肚明,横竖韩林再出息,家业也分不到多少,何况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比韩林出息得多,也便顺水推舟只叫了他们父子过来。
韩旭不过七八岁年纪,素来懂事,听了韩老夫人的话,并没有插口,倒是韩林沉吟片刻,道:“娘娘既在重阳节前下了谕旨,想必是想着重阳节是极好的机会。”
韩老夫人闻言,微微一怔,竟没反应过来。
韩林笑道:“明儿让旭儿多带些人往城外登山去,纵然遇不到赵麒,但是若以疲累歇脚为由,未尝不能在赵云一家所居的八景镇上停留。咱们家这样的身份,就算一个奴才到了八景镇,只有被人奉承的份儿,何况去了三位公子?还不得慌得八景镇上所有人都来拜见?”
登高辟邪,插茱萸,赏菊花,吃花糕,都是重阳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登高辟邪,赵云虽在守孝中,但是乡镇人家和乡下百姓需要做活,在守孝的风俗上并不如达官显贵那般忌讳。按照常理,韩旭到了八景镇上,八景镇上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该去见他,即便赵云乃是官员丁忧,但是其族在镇上颇有名望,韩旭提出要见赵麒,谅他们也不会反对。
韩老夫人抚掌一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儿,只是得累着我的旭哥儿了。”
韩旭毕恭毕敬地道:“老太太不必担忧,这是孙儿该做的事情,只要对两位表哥有好处,孙儿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韩夫人眼波一闪,微微颔首道:“那便如此罢。”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免费三千字————————
————,抱大家。耽搁了好久好久才上来,昨天想先补足来着,结果正在修改章节时半途中电路萎了,热得晚上睡宾馆,现在先补足这一章,一共七千字,四千补正文,三千免费,然后明天上午更新章,新章现在没写到一万字,我要先去睡鸟,早睡早起早更新—————
至重阳节,韩旭装束一番,果然带了无数家仆,浩浩荡荡地出城登山,韩林不放心儿子,又派了一名管事带着十来个小厮跟着。
此时此刻,赵麒丝毫不知有人打着自己的主意。
因今天是九月初九,昨日赵云就回来同雪雁商量,带一双儿女登山辟邪,雪雁在西海沿子时,虽经常进出寺庙庵堂,却不如在八景镇进出自如,即使她不在意,但是在那里总要顾忌着体面,是以听赵云说陪着自己母子三人一起,顿时喜笑颜开。
赵麒和好儿兄妹两个年纪尚小,闻得登山游玩,更是欢欣不已。
一大清早,雪雁便将登山所需之物悉数预备妥当,吃的花糕,喝的菊花酒,还有一些精致小菜装在食盒里,她今日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白绫小袄,同色裙子,外罩月白对襟褙子,浑身上下一色素净,唯有鬓边插着茱萸,云鬟雾鬓,几点殷红,更增风致。
赵云目光柔和,面上涌现无数情思。
虽然他们成婚已有多年,但仍如少年时一般,彼此牵挂着,未减分毫。
雪雁面上一红,瞅了他一眼,找出一顶帷帽戴上,面纱垂下,将面容遮住,好儿好奇地道:“妈妈,戴这个劳什子作甚?”
雪雁笑道:“咱们镇上的人大多都去爬山,原也没什么妨碍,都是认得的,只是昨儿听说城中也有世家子弟来咱们这一带登山,若是撞见了倒不好。”
赵云眉头一皱,道:“你几时听说的?”
雪雁低头理了理衣襟,又伸手扶了扶好儿头上的茱萸,方回答道:“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人,不拘男女老幼,但凡出城,必先打发人知会一声,以免让村妇农夫冲撞着了,我见咱们这里有一点子迹象,因此小心为上。”
她自然不能神机妙算,也不知会有什么大人物来附近登山,总之,最好谨慎些。
说完,雪雁又道:“依我看,今儿必定人多,镇上的人十之**都去呢,咱们也别去爬那几座常去的山,凑那份热闹了,倒不妨爬些小山头,人少,也清静。”
赵云沉吟道:“避开些倒好,现今京城里也只是一时风平浪静罢了。”
夫妻合计完,用过早饭,果然带着孩子并两个小厮两个丫头乘车远行,绕开常去的那几座山,路过时山上已经有好些人了,他们去了小山头,山下乃是乡村,爬山者虽不少,却都非镇上人等,仅是山下村中的一些村民。
此山甚矮,花草树木不多,山石嶙峋,唯有山下几株果树,垂着累累硕果。
到了山顶上,春桃拿出一条毛毡子铺在地上,摆上带来的菊花酒桂花糕等物,食盒也只是拿出来,并未打开,以免尘土飞入。
好儿坐在赵云怀里,一手攥着赵云守孝未理的胡须,一手捏着花糕往小嘴里塞,伸头往山下看,看到山上的人影,和远处山腰上往上蜿蜒的黑点,忍不住叫道:“爹爹,看,都是人,好多人,他们和我们一样爬山吗?”
赵云笑着点点头。
在西海沿子时忙于公务,很少陪着儿女,现下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乐得疼女儿。
赵麒却陪在雪雁身边,雪雁教他背诗,皆是有关重阳节的。
学完一首诗,了解了重阳节的风俗,赵麒依偎在雪雁怀里,仰脸问道:“妈妈,上回爹爹说给师公写信,请师公教导儿子读书,不知道师公答应了没有?自从回家以后,爹爹守墓,未能日日教导,儿子自觉功课落下了许多。”
雪雁坐在一块大石上,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你师公已经答应了,等过了重阳节就让你爹爹带你过去磕头,然后住在师公府里,等到放假了才能回来,你怕不怕?”
宁先生在教学上十分严格,来信答应之后,说让赵麒过去住,七日一回。
雪雁知道后,虽觉心疼,却也明白宁先生的性子,故此和赵云都答应了,正打算重阳节后跟赵麒说明,没想到他倒先问起来了。也是,赵麒打小儿和周玄一同读书,比周玄大两岁,功课却远远不及,自然发愤图强。
赵麒摇头道:“不怕。头悬梁,锥刺股,那才是叫人害怕呢!”
说得雪雁嘻嘻一笑。
不过赵麒紧接着说道:“舅舅也住在城里呢,离舅舅近了,我便能去给舅舅请安,舅舅定然十分欢喜。”于连生对他的好,他心里明白。
雪雁眼里闪过一丝欣慰,道:“好孩子,不枉你舅舅疼你一场。”
这时,春桃斟了菊花酒过来,雪雁接在手里,叫赵云回来同饮,他们夫妻并坐,两个孩子都在怀里,吹着秋风,嗅着菊花香,十分自在悠然,旁人上山见到,都有些羡慕,即便是登山辟邪,乡村人家到底也不得清闲,爬完山就得回家做活。
爬山的人很多,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气势非凡,都不敢打扰,纷纷避开,其间却有一个极年轻极美貌的小媳妇悄悄看了雪雁一眼,眼里满是疑惑。
彼时因山上都是乡村人家,雪雁反倒不如何避讳,又因饮酒吃糕,故已摘下了帷帽。
雪雁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小媳妇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柳眉凤目,唇红齿白,虽生得十分标致,举手投足间也很是不俗,打扮得却极平常,不过荆钗布裙,看得出家境贫寒,但她身畔一位少年相伴,斯文清秀,也生得齐整。
见雪雁看过来,那少年携着妻子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奶奶可识得林姑姑?”
乍然听到一个林字,雪雁顿时警醒,细细打量二人,见那小媳妇眉宇间和凤姐有几分相似,少年也甚是面善,不由得想起刘姥姥收留巧姐儿,给板儿做童养媳的事情来,忙站起身,道:“可是巧姐儿?”
那小媳妇登时喜笑颜开,道:“雪雁姐姐,当真是你。”
雪雁是黛玉身边第一等大丫鬟,巧姐儿称呼原也没错,何况如今她沦落到乡野之间,雪雁却已贵为诰命,言语之间自然小心了些。
听闻眼前果然是巧姐,那少年想必就是板儿了,雪雁心中慨叹,上前一步,拉着巧姐儿的手,端祥再三,越发觉得肖似凤姐,只是远比凤姐温柔朴素,道:“瞧我这眼睛,几年不见,一时竟不敢认姐儿了,姐儿可千万担待些。”
巧姐儿笑道:“姐姐离开时我才多大,若不是板儿说瞧着像,我也不敢认的。”
板儿上前道:“我还记得那一年,姐姐给了姥姥好大一包锞子,还给了笔墨纸砚,我回家后才得以读书识字,故记得姐姐。”
雪雁忙问道:“姥姥可还好?”
巧姐儿和板儿神色哀伤,尤其是巧姐儿,得刘姥姥相救方能脱离苦海,心里自然感激不尽,低声道:“姥姥上了年纪,今年年初没了。”
雪雁惊呼一声,忙道:“都是我的不是,提起了姐儿的伤心事,姐儿节哀顺变。”
巧姐儿点点头,面上浮现一抹红晕,指着板儿道:“姥姥临去前,给我做主,同他成了婚,姥姥去时,也说一辈子的心事都完了。”
雪雁听了,连道恭喜,不必巧姐儿说,看其打扮举止,自己也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婚。
巧姐儿羞涩道:“我们原是登山来顽的,没想到会遇到姐姐,早听说姐姐跟着琳姑姑一起出京去西海沿子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姑姑可曾回来?我妈说,当初我们多亏了姑姑,叫我知道姑姑回来,给姑姑磕头呢。”
雪雁道:“我们姑娘不曾回,只我们家回来奔丧。二奶奶可如何了?”
提起凤姐,巧姐儿微微一叹,道:“妈判了二十年监、禁,现今才几年?还在牢里呢!我和板儿时常去探望,又有二姑姑和芸嫂子小红在城里也打点,日子倒还好些,妈妈也说这是她罪有应得。我和板儿成亲的时候,二姑姑为我预备的嫁妆,芸嫂子也送了很多东西,现在阖家都督促板儿读书,二姑父说赶明儿让板儿考科举呢。”
有了钱,许多百姓都想着读书,荣国府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迎春尚在,板儿若从科举出身,远比在家种地强,何况有迎春相助,他们家瞧着也不差钱,雪雁道:“也好,将来板儿未尝不能给你挣个诰命出来。”
巧姐儿笑道:“那就承姐姐吉言了。”
雪雁问起其他人,巧姐儿道:“多谢姐姐记挂着,都挺好的。二姑父做了官,弟弟跟祖母在金陵,也常和二姑姑书信往来,二姑姑也打发人说给我听。珠大伯母倒是进京了,未曾往来过,不知身在何方。至于宝二婶婶,听二姑姑说,已经死在一场冬天的大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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