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地

第3章


    
    和我们联络的中途站放弃了为我们提供方位信息:“方位不明……方位不明……”因为我们的声音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来自四面八方却又无迹可寻。    
    就在我们灰心失望的时候,左前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一点亮光。我高兴得心潮澎湃,内里也向我俯身过来,我听到他在唱歌!那只可能是中途站,只可能是中途站的导航灯。因为在撒哈拉沙漠,到了夜里,一切都熄灭了,形成一片广袤的死寂。可灯光闪了几下就熄灭了。原来我们是在朝一颗星星飞行,它在落到地平线上的那几分钟里是可以看见的,就在云层和雾气之间。    
    就这样,我们又看到其他的亮光,我们暗暗抱着希望,依次朝它们飞去,当亮光久久不熄,我们就做生死攸关的试验:“看见火光。”内里命令锡兹内罗斯的中途站:“熄灭你们的导航灯,然后再亮三下。”锡兹内罗斯把灯熄了又再点燃,但我们盯着看的那点狠心的亮光居然一闪也不闪,那只是颗无动于衷的星星而已。    
    虽然汽油渐渐耗尽,我们还是每次都去咬那只金色的钓饵,每次我们都以为它真的是导航灯的亮光,每次都以为找到中途站了,绝处逢生了,然而每次我们都不得不转向另一颗星星飞去。    
    从那时起,我们感到自己迷失在太空里,迷失在遥不可及的群星里,寻找那颗惟一正确的行星,我们的那颗,惟一那颗有着我们熟悉的风景、家园、亲友的温馨的行星。    
    只有这颗星上才有……我要给你们描述我眼前浮现的、在你们看来可能稚气可笑的景象。但就是在危急关头,人还是少不了做人的烦恼,我感到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如果我们能找到锡兹内罗斯,加满了油,我们就可以继续上路,在清凉如水的大清早降落在卡萨布兰卡。工作结束了!我和内里就可以进城,在黎明时分找一家已经开张的小酒吧……内里和我就放心地大吃一顿,对着羊角面包和牛奶咖啡笑谈前一夜的经历。内里和我将接受生命赋予的这份黎明的礼物。老农妇心目中的上帝是和一张画像、一枚朴实的圣章、一串念珠联系起来的:必须用一种简单的语言让我们理解这一点。这样,生的喜悦才表现在喝这第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牛奶、咖啡和小麦的混合物上,从而感受到宁静的牧场、异国的植物和庄稼,从而感受到整个大地。在繁星当中,惟有这一颗会把这碗芬芳的早餐送到我们的面前。    
    但是我们的飞机和人类居住的大地间的距离越来越难以逾越。世界上所有的宝藏都藏在这粒迷失在群星之间的尘埃里。星象学家内里为了找到它,一直在乞求星星的指引。    
    突然,他一拳打在我肩膀上。我看见这一拳递过来的纸头上写着:“一切顺利,我收到一个很好的消息……”我的心怦怦直跳,等着他继续写上可以救我们脱困的只言片语。我终于收到了上天的馈赠。    
    这份电报是前一晚,从我们离开的卡萨布兰卡发来的。转发时耽误了,在我们飞出两千公里,迷失在云层雾气茫茫海上的时候却突然发到了。电报是国家代表在卡萨布兰卡的机场发的。我看到:“圣艾克絮佩里先生,我不得不要求巴黎来处罚你了,因为你在卡萨布兰卡起飞的时候,飞机转弯的时候离机库太近。”我在转弯时离机库太近,这是事实;这个人生气是因为恪尽职守,这也是事实。要是在机场的办公室,我一定会低声下气地接受这样的指责。但是,它却偏偏在不该找到我们的地方找到了我们。它和稀疏的星星、茫茫的云雾还有骇人的大海太不协调了。我们此时掌握着自己的命运、邮件的命运,还有飞机的命运,为了生存,我们驾驶这架飞机已经够辛苦的了,而这人却冲我们发泄他小小的怨气。但是,内里和我,我们不仅不生气,反而感到欣喜万分。在这里,我们才是主人,是他让我们发现这一点。这个小下士,难道他没有从我们的袖章上,看出我们已经提升做上尉了吗?他打搅了我们的思绪,我们当时正庄重地从大熊星座向人马座飞去,正为月亮的变幻莫测烦恼呢……    
    这个人所在的星球的惟一的、刻不容缓的任务就是向我们提供精确的数据,以便我们在星辰之间进行计算。而数据竟然是错误的。所以眼下,这颗星球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内里给我看他写的:“与其玩这些愚蠢的花样,他们还不如把我们指引到某一个地方……”对他而言,“他们”囊括了地球上所有的人,连同他们的议会,他们的参议院,他们的海军,他们的军队和他们的皇帝。就在重读这个自以为抓到我们小辫子的不可理喻的小子发来的电报的同时,我们朝水星侧飞过去。
第一部分 航线第4节 一个最离奇的巧合救了我们
    是一个最离奇的巧合救了我们:大限到了,我们放弃一切抵达锡兹内罗斯的希望,打算朝着海岸方向直飞过去,直到汽油耗尽。这样我至少还能碰碰运气,不至于沉落到海里。不幸的是,天晓得那些骗人的导航灯已经把我们带到了哪里。不幸的是,雾气那么浓,在这茫茫暗夜,我们根本不可能着陆成功而不机毁人亡。但我别无选择。    
    当时的情形是那么明显,所以当内里递给我一条早到一小时或许可以救我们脱险的信息的时候,我只是黯然地耸了耸肩。信息是这样的:“锡兹内罗斯决定再次为我们提供方位。锡兹内罗斯指示:疑为两百一十六度……”锡兹内罗斯不再沉溺在黑暗里,它就在那里,切切实实在我们的左方。是的,可距离我们多远呢?我和内里简略地商谈了几句。可惜太晚了。我们都这么想。如果向锡兹内罗斯飞行,那我们错过海岸的危险就会增大。所以内里这样答复:“由于油只够飞行一小时,继续九十三度航向。”    
    然而,中途站一个接一个地苏醒了。我们的对话也夹杂了从阿加迪尔、卡萨布兰卡和达喀尔传来的声音。每个城市的无线电站都向机场告了警。每个机场场长也都向地面人员告了警。慢慢地,他们都聚集在我们周围,好像围守在病人的床边。虽然这份热忱无济于事,但毕竟是一片热忱。虽说建议都派不上用场,听着却是那么温馨!    
    突然图卢兹也出现了,图卢兹,航线的起点站,远在四千公里的天边。图卢兹一下子插进来,直接就问:“你们驾驶的飞机不就是F……(编号我忘记了)”    
    “正是。”    
    “那你们还有飞两小时的汽油。这架飞机的油箱不是标准油箱。往锡兹内罗斯飞。”    
    就这样,职业的种种需要改造并丰富了世界。其实根本用不着经历类似的夜晚让飞行员再发现这些旧景观的新意蕴。让乘客生厌的单调的风景,对飞行员来说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挡住地平线的大片云团,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一种景致:它会牵动他的肌肉,给他制造麻烦。他已经在考虑,在权衡,一种真正的语言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这是一座山峰,离得还远,它将露出怎样的面目?在月光下,它会是个便利的航标。但如果飞行员盲目驾驶,偏离了位置难以纠正,对自己的方位又拿捏不准,山峰就会变成炸药,使整个夜晚充满杀机,仿佛是隐在水中的一枚水雷,随波漂流,弄得大海危机四伏。    
    海洋也是这样变幻莫测。对普通的旅客来说,风浪是看不见的: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波浪没了起伏,浪花也好像静止不动。只见仿佛一排排白色的棕榈铺展开来,叶脉和毛口清晰可见,被冰封住了一样。但机组人员判断此地是万万不可降落的。那些棕榈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巨大的毒花。    
    就算是一次轻松的航行,在航线上驾机的飞行员看到的也不会是单纯的风景。那些天地绚烂的颜色,风吹海面的波光粼粼,落日熔金的云霞暮霭,他根本就无暇欣赏,它们只能引起他的沉思。就像一名农夫在田间巡视,从万千的迹象里预见春天的步履、霜冻的威胁、雨水的来临。职业飞行员也一样,读解下雪起雾、良宵吉夜的迹象。飞机起初好像是要让他避开这些风险,其实是让他更严峻地面对自然巨大灾难的种种考验。独自站在由满天风暴组成的广袤的法庭上,飞行员要和三种原始神力争夺邮件:高山、海洋和风暴。
第二部分 同志第5节 什么都无法替代失去的伙伴
    梅尔莫兹和几位同志创建了从卡萨布兰卡到达喀尔,横越桀骜不驯的撒哈拉沙漠的法国航线。那时的发动机一点也不耐用,一次故障让梅尔莫兹落到了摩尔人的手中;他们犹豫是不是要杀他,在把他关押了两周后,他们把他卖了出去。梅尔莫兹重新开始邮航,依然飞翔在同一片土地上空。    
    开辟南美洲航线的时候,一直打前锋的梅尔莫兹负责考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圣地亚哥这一段的航程。在飞架了撒哈拉沙漠的空中桥梁之后,他要在安第斯山脉上空架起另一座空中桥梁。公司交给他一架限飞五千两百米高度的飞机,而科迪耶拉山系的山峰却高达七千米。所以梅尔莫兹要起飞去寻找群峰的隘口。继沙漠之后,梅尔莫兹要迎战高山:山峰上的风雪肆虐,暴雨前万物的苍白,以及夹在两堵峭壁之间把飞行员逼得如上刀山的强劲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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