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地

第17章


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26节 我们还活着
    我们还活着,这真是不可思议。我手提电灯,追溯飞机降落时在地面留下的痕迹。在离飞机最后停靠地两百五十米远的地方,我们就已经找到了一些扭曲的铁皮和碎片钢板,在飞机所到之处,沙尘四溅。天亮后,我们就会知道,原来我们横切过沙漠高地顶端一个平缓的山坡。在撞击点的沙地上有一个坑,就像犁铧犁出来的坑一样。飞机没栽跟头,而是像蛇一样,肚皮贴地,怒气冲冲,摇头摆尾,以每小时二百七十公里的速度向前冲去。我们得以保全性命或许多亏了地上那些黑色的卵石,它们在沙地上滚动自如,就像一张台球桌上的台球。    
    普雷沃拔掉了蓄电池上的电源,以免日后因为短路而引起火灾。我背靠着发动机,思忖着:在历时四小时零十五分钟的飞行中,我可能在高空遭遇了时速为五十公里的大风,飞机因此有些颠簸。但如果风和预报的有别,那我就对风向一无所知了。因此,我现在置身在一个边长四百公里的正方形区域里。    
    普雷沃过来坐在我身边,他对我说:    
    “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我没有回答他,我没有丝毫欣喜之情。我头脑里已经有一个朦胧的念头在作怪,渐渐开始折磨我了。    
    我让普雷沃把他的灯点亮作为一个方位标记,而我拿着我的电灯笔直朝前走。我仔细地观察地面。我慢慢地前进,兜了大半圈,改变了几次方向。我在地上搜索,好像在找一枚丢失的戒指,就像刚才寻找炭火一样。我一直在黑暗中前进,弯腰盯着灯光照到的那块圆形的白色地面。真是这样……真是这样……我慢慢朝飞机走去。我坐在机舱旁边,沉思着。我竭力寻找希望的理由,但怎么也找不到。我竭力寻找生命的一个迹象,但生命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普雷沃,我连一根草都没看见……”    
    普雷沃沉默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们等天亮后再谈好了。我只是感到非常疲倦,我想:“大约四百公里的距离,困在沙漠里……”突然,我跳了起来:    
    “水!”    
    汽油箱和油箱都摔裂了,我们的备用水箱也一样。沙地把一切都吸干了。我们在一个打碎了的保温瓶底找到半升咖啡,在另一个保温瓶底找到四分之一升白葡萄酒。我们把这些液体过滤一下,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我们还找到一点葡萄和一个橘子。但我算计了一下:“头顶烈日在沙漠里步行五小时,我们就会把这点东西全吃光……”    
    我们在机舱里安顿下来,等待天亮。我躺下来,就要睡着了。我一边打瞌睡,一边总结我们的不幸遭遇: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们甚至只有不足一升的饮料。如果我们是在航线的直线位置附近,那么人们在一星期内就可能找到我们,这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但就这样也为时已晚。如果我们是横向偏离了航向,人们可能要花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我们。不能指望飞机,因为它们要在方圆三千公里的范围内寻找我们。    
    “啊!真可惜……”普雷沃对我说。    
    “有什么可惜的?”    
    “我们原本可以一了百了的……”    
    但不应该这么快就认输,普雷沃和我又镇静下来。不应该放弃得到奇迹般地从天而降的救援机会,尽管它微乎其微。我们也不应该待在原地,而错过可能就在附近的绿洲。今天我们要走整整一天,之后我们再回到飞机旁边。我们在出发之前,将把我们的计划用大写字母写在沙地上。    
    我于是蜷起身子,我要一觉睡到天亮。我很高兴自己能入睡。疲倦让我感到周围似乎有很多人。我不是一个人在沙漠里,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到处是声音、回忆和喃喃私语。我还不渴,自我感觉良好,任由自己进入梦乡。现实在梦境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啊!当白天来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27节 一次没有被聆听的祈祷
    我曾经热爱过撒哈拉。我在抵抗区度过许多夜晚。我曾经在这片金黄的旷野中醒来,风在沙地上留下层层沙浪,就像它在大海上掀起滚滚波涛。我曾经睡在机翼下等待救援,但这和眼下的情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我们在起伏的沙丘坡地上行走。沙地上覆盖着一层黑色光亮的石头,就像是金属鳞片,包围着我们的那些小山丘就像一副副锃亮的盔甲。我们跌进一个矿物世界里,被困在一片遍地钢铁的景致里。    
    翻过第一个山丘,远处又出现另一个相似的山丘,黑亮黑亮的。我们一边向前走,一边在地上用脚拖出一条可以指引我们返回的痕迹。我们面对太阳前进。我决定朝正东方向前进,这显然是最不合逻辑的,因为一切迹象都表明我已经飞越了尼罗河:天气预报,我的飞行时间。但我曾往西做过一次短暂的尝试,我感到一种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的不自在。于是我把往西走留到第二天再试。我也暂时放弃了往北走的打算,虽然那个方向通往海洋。三天后,在一次半谵妄状态下,我们决定彻底放弃我们的飞机,一直向前走,直到摔倒为止。我们还是朝东出发。更确切地说是朝东北东方向。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也不会有任何希望。而以后,当我们得救后,我们才发现没有任何一个方向可以让我们返回原地,因为就算朝北走,我们也会因为精力衰竭而到不了海边。尽管看起来当时的决定很荒唐,但我今天回想起来,在没有任何启示可以作为我们选择的依据的时候,我选择这个方向的惟一理由就是这个方向曾经拯救过我的朋友吉尧梅,我当时在安第斯山脉到处找他。所以在潜意识里,这个方向对我来说就成了生命的方向。    
    步行了五个小时后,风景变了。一条流沙河好像流入一个山谷,于是我们沿着谷底的道路往前走。我们迈开大步,我们要尽可能走得远一点,如果没什么发现,那我们就在夜晚降临前返回。这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普雷沃。”    
    “怎么了?”    
    “足迹……”    
    从何时起,我们忘了在身后留下拖痕?如果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足迹,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半道折回,向右边斜走过去。当我们走了有段距离后,我们就会垂直转回最初的方向,这样我们就又能找到我们原先在路上留下的足迹拖痕。    
    重新接上这条线后,我们又继续出发。气温升高了,随之而来的是海市蜃楼,但那还只是些最常见的海市蜃楼。巨大的湖泊出现了,当我们一走近就不见了。我们决定穿越沙谷,然后爬上最高的沙丘好极目远眺。我们已经步行了六个小时,大踏步走应该走了有三十五公里了。我们终于到达了黑色圆形沙丘的山顶,默默地坐在那里。沙谷在我们的脚下,通向一片没有石头的沙漠,闪着白色耀眼的光芒。一望无际的空旷。但在地平线上,光线的折射已经形成了一些更加让人意乱神迷的蜃景。有城堡和尖塔,有线条笔直的几何图形。我还看到一大块黑影,像一片植被,但它的上空笼罩着最后一团白天消散、夜晚复出的云朵。那不过是积云的影子罢了。    
    继续前进是徒劳无益的,这样做不会有任何结果。应该回到飞机那儿去。它的红白航标或许会被同志们发现。尽管我对这些搜寻不抱什么希望,但我感觉它们是我们获救的惟一机会。尤其是我们把最后几滴饮料留在那里。我们必须把它们喝掉。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回去。我们是束缚在铁箍里的囚徒,这个铁箍就是我们短暂的耐渴力。    
    但是往回走也是艰难的,因为或许继续向前就是生路!除了海市蜃楼,或许地平线上真有林立的城市、淡水河流和草地。我知道往回走是对的。然而回头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要沉没了。    
    我们躺在飞机旁。我们走了不止六十公里的路程,喝完了所有饮料。我们在东边一无所获,也没有同志从这片土地上飞过。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我们已经口渴极了……    
    我们用几块撞碎了的机翼残骸搭了一个大柴堆,准备好汽油和可以发出耀眼白光的镁板。我们等天完全黑下来才点燃我们的火堆……但人又在哪里?    
    现在火焰升起来了。我们虔诚地注视着我们的信号灯在沙漠里燃烧。注视着我们的信号在夜里无声地放射光芒。我想,如果说信号带走的已经是一个感人的呼唤,它带走的还有无限的深情。我们要求喝水,同时我们也要求联络。但愿有另一堆火也在夜空中燃起,只有人才拥有火,但愿他们回应我们!    
    我又看到了妻子的眼睛。除了那双眼睛,我看不到别的东西,它们在询问。我又看到了所有那些可能牵挂我的人的眼睛,这些眼睛也在询问。所有的目光都在责备我的沉默。可我在回答!我在回答!我在竭尽全力地回答,我已不能在黑夜燃起更耀眼的火光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