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

第93章


四周异常安静。
雪花飘落的声音简直像人在耳语。
走了两百码之后,碧尔雀停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
他说:我相信这是从前进入松林镇的路。
他们站在浓密的松树林中,完全看不出来哪里有路,
碧尔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指南针。
他们往北走进山谷里。
松树高耸入云。
你会想……碧尔雀说,这片森林不知道被烧毁又重新生长了几次了。
他觉得好冷。他的腿好痛。他知道其他人一样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没人出声抱怨。
一伙人蹒跚前进,直到森林的尽头。他们走了多远?他不确定。雪一直下。离开隧道后,他第一次看到熟悉的景象——环绕松林镇周围的岩壁仍然和两千年前一模一样。
再度看到这些岩壁感到的莫大慰借让他吓了一跳。两千年对森林和河流来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可是岩石山壁却几乎没变。就像一群老朋友。很快的,他们就站在山谷中央,一片荒凉。
没有一栋建筑物留下。
连一点断壁残骸都没有。
里芬说: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任何小镇存在过。
这代表了什么?潘蜜拉问。
什么代表了什么?碧尔雀说。
大自然掌控一切。小镇彻底消失。
很难说。也许爱达荷州现在成了一个超大保护区。也许爱达荷州现在根本不存在了。关于这个新世界,我们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碧尔雀看向波普。他走到离其他人二十英尺的空地,然后单膝脆在雪地上。
找到么吗?阿诺?
他招手要碧尔雀过去。
大家围住阿诺,他指着地上的几个脚印。
是人吗?碧尔雀问。
尺寸和男人的脚差不多,不过间距很奇怪。
怎么说?
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它移动时,是四肢并用的。看到了吧?他触摸雪地,这里是后脚。那里是前脚。看它一步的距离有多大!这种步伐实在太惊人了。
在山谷的西南方,他们看到一堆凸出地面的石碑散布在长满灌木和白杨树的山丘上。
碧尔雀蹲下来,将雪从其中一个的基座挥开,检视一块石碑。
它原来是块被磨平的光滑大理石,但时间却让它变得凹凸不平。
是什么东西?潘蜜拉一边摸着另一块石碑的顶端,一边问。
墓园的遗迹。碧尔雀说,上头刻的字都已经被腐蚀掉了。这就是二十一世纪松林镇留下的唯一遗迹了。
他们往山里的超级基地走。
每个人都很虚弱。
每个人都觉得冷。
大雪下得又急又猛,峭壁和常绿树的背风处很快积了一大片白雪。
不觉得这里会有人居住。里芬说。
我们要做的头几件事之一……碧尔雀说,就是派出无人侦查机。要它们飞去博伊西、密苏那,甚至西雅图。然后我们就会知道还有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了。
他们照着自己在森林里留下的脚印往回走。大家安安静静赶路,突然间他们身后的山谷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嗥叫,悠长可怕,在白雪遍布的山峰间回荡。
所有人停下脚步。
然后,传来了另一阵对应的嗥叫。虽然音调比较低沉,但掺杂着同样的悲伤和攻击性。
波普正要开口说话时,阵阵尖叫声响遍周遭树林。
他们加快脚步,在雪地上疾行,先是小跑步,可是尖叫声愈来愈近时,所有人开始拔腿狂奔。
离隧道口的距离只剩一百码时,碧尔雀的腿再也跑不动了。他的脸上全是汗。其他人跑到隧道口,紧张大喊着要他赶快跑。他们的声音和他身后的嗥叫嘶吼全混在一起。
他的视线变得好模糊。
他转头往后看。
瞄到松树间有东西在跳动,有什么灰色物体四肢并用地穿过树林向他奔来。他大口大口喘气,心里想着,我居然在出来探看新世界的第一天就要死了。
眼前突然一黑,他的脸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他没有失去知觉。
他只是脸朝下栽进雪地里,动弹不得。
后头的嘶吼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亮,突然间有人将他从雪堆里拉出来。他在阿诺·波普的肩膀上摇晃,他看到树林在背后退去,似人的生物正在努力追赶他们,最近的一个离他们不到五十英尺。
巨大的鈇金属车库门慢慢往下,离地面只差四英尺时,阿诺纵身一跃。后头的怪物并不放弃,仍然继续追来。波普将碧尔雀放在地上,一把抓下肩膀上的散弹枪,将子弹上膛。
碧尔雀的脸贴在冷冷的水泥地上,看着那群怪物在雪地上竞相朝他们奔来,波普大叫:退后!门就要关上了!
金属门终于落地。
他们听到一连串东西撞上金属门所发出的闷哼声。
知道自己安全时,碧尔雀失去了知觉。
他昏倒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潘蜜拉歇斯底里的大叫:那些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第一部
伊森·布尔克揭发真相后两小时
珍妮佛·罗彻斯特
屋子里好暗。
珍妮佛反射性地按下厨房的电灯开关,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在黑暗中摸索,一路从冰箱摸到瓦斯炉上的橱柜。拉开柜子的门。拿出插着蜡烛的水晶座台和一盒火柴。她转动瓦斯炉的旋钮,先点燃一根火柴,再点燃后头的炉火,将水壶放在嘶嘶作响的蓝色火焰上。
座台上的蜡烛只剩短短一截,她点亮它,在早餐桌旁坐下。
在她来到松林镇之前,一天至少要吸一包香烟。天啊!她现在真想来一支。如果手上有烟,至少可以稳定她的情绪和抖个不停的双手。
她眼睛里蓄满泪水时,烛火摇曳了一下。
她脑子里想的全是丈夫泰迪,以及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
说得更明确一点,他们之间,相隔了两千年的距离。
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未停止希望过外头世界仍然正常存在着。在通电围墙之后、这个恶梦之外,她的丈夫还生活着。她的家。她在大学的教职。某种程度上,就是靠着这一点希望,她才能撑得过这么多年。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在斯波坎的家里醒来,发现泰迪躺在她身边打呼。而这个地方——松林镇——不过是一场梦。她会悄悄溜下床,走进厨房,为他煎蛋。再煮一壶香浓的咖啡。她会坐在早餐桌前,等他顶着一头乱发、穿着那件难看得要死的睡袍、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地走下来。她真的好爱他,然后她会说:我昨晚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可是在她试着解释时,她在松林镇经历过的一切就会像其他的梦一样,全被淡忘,再也想不起来。
她会隔着桌子对她丈夫微笑,我不记得了。
现在,这个希望幻灭了。
寂寞无所不在。
但在寂寞之下,却是闷烧的怒火。
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生气。
对失去的一切生气。
水壶开始发出笛音。
她挣扎地站起,脑袋仍然转个不停。
将水壶从火上移开,笛音渐小终至消失。她把滚烫的沸水注入她最喜欢的陶杯。不管什么时候,里头一定有个她预先准备好、装满甘菊叶的滤茶器。她一手拿着热茶,一手拿着蜡烛,走出黑暗的厨房,踏进走廊。
大多数的镇民都还在戏院,对警长揭露的真相震惊不已。也许她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待在那里,可是,听到事实之后,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今晚,她需要躺在床上大哭。如果哭到睡着最好,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入睡。
她走到栏杆前,开始爬上嘎吱作响的楼梯,烛光沿着墙面不停跳跃。以前不是没停过电,但今晚停电一定别有用意的念头却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知道屋里所有的门和窗已经锁上,带给她少许的安全感。虽然,少到微乎其微。
伊森·布尔克警长
伊森仰头望着二十五英尺高的铁塔,和绕着一圈圈锋利铁片的导线。原本此死刑电椅还强大一千倍的高压电流总是不断发出嗡鸣,声音大到站在一百码外就能听见,而当你愈走愈近,空气中的电流感也愈强烈。
可是今晚,伊森什么都没听到。
更糟的是,三十英尺宽的铁网门居然开得大大的。
而且是被固定在敞开的状态。
一丝丝雾气飘过,凰觉风雨欲来。伊森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通电围墙后黑暗的森林。
在如雷的心跳声中,他听见森林里此起彼落、相互呼应的嗥叫呐喊开始响起。
畸人来了。
大卫·碧尔雀最后对他说的话在脑中一再重播。
地狱就要来找你了。
而这都是伊森的错。
地狱就要来找你了。
他戳破了那个疯子的谎言。
地狱就要来找你了。
他将真相告诉所有的人。
所以现在每一个镇民,包括他的太太、儿子,全都要死了。
伊森全力冲刺穿越森林,往越野车的方向跑,每跨一步,每呼吸一口气,心里的惶恐就增加一点。他先是跑在松树之间,后来干脆沿着无声的通电围墙前进。
他的越野车就在前面,可是嘶吼呐喊的声音已经明显变大、变近。
他跳上车,在树林里开得飞快,将悬吊系统操到极限,把挡风玻璃上仅存的几小块碎片都晃得飞出边框。
车子很快来到绕回小镇的回圈马路,它飞过路堤,跳上柏油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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