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

第10章


学徒是没有资格给病人看病的,所做的不过是接待病人,细听着大夫的吩咐,帮着拿药煎药,如此而已。[www.sjwx.info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说起来也并不算特别繁重和辛苦,只是天刚蒙蒙亮就被苏吟歌在外头拍门叫醒,认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药。
等到宋嫂的粥端上桌时,雪白的粥在她眼前也变成了当归、丹参和白术,在眼前晃来晃去。
吃过早饭,打开医馆的大门,苏吟歌端端正正坐好,却硬要支派顾青瑶擦桌子扫地。
顾青瑶忍着怒气,纡尊降贵,扫得满店尘土飞扬。苏吟歌灰头土脸之后,却又被顾青瑶信手往桶里一扔的抹布,溅了一身脏水。
顾青瑶全无愧疚地等着苏吟歌发火,谁知苏吟歌却一声不出,全无半点儿火气地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回来坐好,脸上的笑容照样温和宽容,活像个弥勒佛。让人怀疑那尖酸刻薄,小心阴险的苏吟歌,也许根本不存在。
稍后,病人陆续上门,一天的生意开始了。而顾青瑶这个新任学徒也渐渐忙活起来了。
她确实很忙,忙得在半个时辰里,连续两次打翻苏吟歌的笔墨,弄污了三张药方,还把两个病人要抓的药对调拿错,摔坏了整整四个药罐。
小小的医馆里,就听得“砰砰”声、惊叫声、道歉声、赔笑声不绝。
病人们也个个皱眉,用十分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顾青瑶。
苏吟歌本来就很忙,有顾青瑶的帮忙就更忙了,难得他依旧纹线不动,神色不变。
药方污了,他重写;笔墨翻了,捡起来就是;药罐子摔坏了,他和和气气请宋嫂帮着再多买几个来;药拿错了,他亲自站起来,重新抓药,一再对病人道歉,然后又心平气和地坐回去,接着给人看病。从头到尾,半句重话也没说,笑容依旧温和得可以包容一切,让每一个病人都由衷地赞叹。
“苏先生,你真是好脾气啊。”
“这么笨的学徒,也只有你会收。”
“是啊,苏先生心肠好,人又良善,只当是做个善事,赏人家一口饭吃,也就什么都包涵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苏吟歌只是微笑,并不多说什么,但顾青瑶却气得脸青唇白,差点儿没晕过去。
于是,有意作对的结果是:因为打翻了笔墨,必须重新洗笔,并且把地上的墨渍擦干净;因为药方污了,必须用力磨墨,以便让苏吟歌可以重开方子;因为把药拿错了,必须重新再一遍一遍背药名认药材,再仔细分辩苏吟歌以各种神仙难认的大夫字体写出的各式药名;因为四个药罐破了,必须重新把新买来的十六个药罐洗得干干净净.可是,在清洗的过程中,又失手打破了三个,还把手割出了一个老大的口子。
就在顾青瑶望着自己手上流出来的鲜血,欲哭无泪的时候,手中忽觉一紧,却是苏吟牵过了她的手,往她的伤口上上药。
顾青瑶心中正在恼恨他,原想用力挣开,可不知是不是因他掌上传来的暖意太令人留恋,一时竟发不出力来。她悄悄凝眸去望他的脸,苏吟歌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笑的时候,总是温和的如春风拂面,可是一旦笑容消失,眉头就总会皱在一起,眼中闪着专注的光芒,手上动作娴熟地为她处理伤口,这副认真的样子,竟令她莫名地有些失神。她忙抬起头来,望望还在等着的病人,“怎么不先医你的病人,你不是天大地大,病人最大的吗?”
“你现在也是病人!”苏吟歌略一顿,又再加了一句,“今天来看病的,大多不是重病,也不是半点儿不能耽搁的。”
“这算是你昨天行为的解释吗?”想起昨日挨的一耳光,顾青瑶心中仍觉悻悻。
“昨天的事,我不会道歉,”苏吟歌处理完顾青瑶的伤口,抬头看向他,展颜一笑,如日照长空,“但是,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高兴我挨打?”顾青瑶更加没好气。
“高兴你今天虽然满心不快,处处和我作对,但仍没有做任何一件拿病人出气的事。”
顾青瑶略一怔,立刻说:“我故意拿错了药。”
“你不是故意,是真的没把药分清楚。”从早上开始,注意力就没有真正离开过顾青瑶半刻的苏吟歌,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短处,“所以今天关门以后,你要给我好好地再重新认足一个时辰的各色药材。”
顾青瑶脱口怒喝:“苏吟歌!”
苏吟歌却巳大笑着转身回去,继续给人看病去了。他开心的样子,让每一个病人都在奇怪,不知这位苏先生,为什么高兴成这个样子。
只有顾青瑶气得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平生仅知的几个粗俗的问句已在心头骂了个遍。这个混蛋苏吟歌,自己刚才还差一点儿就被他的一句话给感动了。
整整一天,顾青瑶都在医馆里忙前忙后,被苏吟歌支使得团团转。有意惹事,苏吟歌也不生气;无心犯了错,苏吟歌也不发怒。但叫她做的事,却只多不少,绝不因她心怀恶意,手脚笨拙,而放她好过。
顾青瑶手脚没有停,但愤怒的眼睛却总是会死死地盯住苏吟歌!
苏吟歌笑容温和,声音轻柔,和病人说的每一句活,都可以让人心中安定,再重的病情,再痛的病体,他也可以用这样的笑容关怀,给人以信心。
无论病人是粗暴也好,无礼也好,脏肮也罢,任性也罢,他都含笑包容一切。
有的病人爱唠叨,他就一边诊脉一边耐着性子细听,时不时间几句。即陪着闲聊,又问及病情,不知不觉,就对症开出了方子。
有的病人一身脏肮,身有毒疮,他不避恶臭,查看病情。在所有人都皱眉掩鼻时,他的笑容仍旧祥和平实得让所有人感到舒服。
有的病人是孩子,胡闹爱动,他却也可以一面陪着说笑玩闹,轻易降伏孩子,一面就在不知不觉中诊病完毕。
他总是在笑,笑得自然随和,不带半点儿牵强。
顾青瑶一直望着他,望着那男子救人治病时专注的神情,望着他一心一意为人解除痛苦时眼中的光彩,自己的眸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不肯移开而变成忘记移开了。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无论自己在哪一处,在做什么,苏吟歌眼角的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跟随着自己。她更不可能会知道,即使是在看病诊脉的时候,苏吟歌的一部分心神,也会完全不由自主地紧随在顾青瑶的身旁。
忙了整整一天后,顾青瑶和苏吟歌都已经很累了。望着宋嫂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饭菜,无不食欲大增。不但苏吟歌吃了不少,就连顾青瑶也很给面子地连吃了两碗饭。
宋嫂乐得笑开了怀,“顾姑娘,我可是从来没见你吃这么多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嫂无心的一句话,却令顾青瑶心中略略一动,低头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饭碗,她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
苏吟歌也吃完了饭,放下碗,看向顾青瑶,“昨晚的医书你看了吗?有什么不懂,现在问吧,白天我也没空给你解答。”
真是已经习惯和苏吟歌针锋相对了,一听到这样的问题,顾青理想也不想就反驳:“用不着你这三流的大夫来教,我自己看得懂。”
苏吟歌即不怒斥,也不争辩,笑着点头,“好,我也正好省了口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往厨房外走去,口里闲闲地吩咐:“等会儿记得把碗洗了。”
顾青瑶手上猛一用力,一双筷子顿时折断,她犹自不觉,信手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暗中恼恨自己明明知道这人的真面目,白天怎么还会被他为人看病时做出来的假象骗倒。一时坐在桌前,只是沉下脸来生闲气。
宋嫂看得好笑,一边摇头一边说:“好了好了,真要你洗碗,这些碗还不知道能剩下几个,去吧去吧,这里由我来。”
顾青瑶站起来说了声:“谢谢宋嫂,我去看医书。”说完便飞也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心头暗暗发誓,就凭着自己顾家三小姐自幼过目成诵一点就通的天才,定要把医书研究透彻,非得在医术上压过那个混账不可。
苏吟歌扔给顾青瑶的的医书,即多且杂。
顾青瑶初看时眼花头疼,心里暗恨苏吟歌,但在整理之后,她把各式医书,分门归类,然后再拿起最是浅显易懂的《汤头歌》开始细看。
因心中太过急切好胜,竟是一夜无眠,从浅到深,看了数本医书。虽然过于求快,但仗着往日过目不忘,解一知十的聪明才慧,对于医理药道,居然也略略了解了一些。
只是医书本就艰涩无趣,她这里强读强记,整夜辛苦,等到天光大亮,她已是困顿不已,恨不得倒回床上,大睡个三日三夜。但外头,苏吟歌已经在拍着门叫着要开工了。
顾青瑶生性刚强好胜,自是强撑着出来忙活。
苏吟歌明明看出了她的倦意,就是毫不体惜,照旧指东派西,支使得她团团转。
顾青瑶难免手足忙乱,一会儿撞着了孕妇的腰,一会儿踩到了老伯的脚,一会儿打翻中药,一会儿拿错银针。她只得在许多病人的不满声中,不断道歉,把一辈子的小心都赔完了,三辈子的委屈也受尽了。平生在父母夫婿面前尚不肯这般示弱低头,如今却被苏吟歌害得受此折辱。若是旁人受这样的委屈,早就痛哭着跑走了,但她生性要强,越是如此,反而越要做好。苏吟歌要她做的事,她反而全不推托躲避,纵然笨手笨脚,做来无比辛苦,但仍然尽一切力量想要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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