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格雷德一手举杯和身旁的几位贵妇聊天，看似和煦专注，眼底却隐隐有些不耐，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从他的位置可以看见大门外的侍从，连接门厅的几层台阶往下是一条花园石子路，黄昏下亮起铁艺路灯，却再没有宾客到来。
    他可是掐准了帝大学员的假期，再说身为大贵族，真有人会拒绝他的宴请吗。
    没过一会儿，格雷德的秘书走过来对他耳语几句，他嘴角微微一勾，礼貌的对几位客人解释几句，就向一侧的小客厅走去，在那里招待的都是大贵族。
    “李维斯帕尔来了吗？”格雷德走在与小客厅相连的走廊上，顺手把酒杯搁在长廊的白色栏杆上头。
    “来了，”玛丽安谨慎的回答：“还有拉瓦尔伯爵家的公子，马达和波特家的公子，缪卡家的那位小姐…”她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大人，斯克特先生他…凡尔德古家族不也位列五大贵族，可明明有六个家族…”她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是周围的人似乎都不以为怪，她也不太敢问。
    格雷德轻笑一声：“马达和波特两家自古互为姻亲，算作一家也无不可…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说法。凡尔德古家原来算不上世袭大贵族家庭，也没能位列先古那位王者的骑士行列，只是后来曾出过三位皇后，为了面子上好看，便让他们也进了五大贵族行列，实际却有六个家族。”
    什么五大贵族…不过是个噱头。
    玛丽安不小心窥见主人眼底的阴霾，偏那张俊雅至极的脸上还言笑晏晏的，让人脊背发凉，噤声不语。
    小客厅向来招待的都是亲眷和至交好友，布置的又是另一番华丽温馨，因为首相府邸并没有女主人，这些琐事都由女管家做主。
    两扇华丽的小门推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却是带着沁凉之意。格雷德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群少年男女中间的黑发少年，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加深几分。
    这就是李维斯帕尔啊。
    同一时间，李维自然也注意到了进门的这个男人，略微一想便猜到对方的身份，不由暗自惊讶。四年前格雷德上台的时候，他也只是上网找了发言稿，根本没去留意格雷德的长相之类，他印象里总觉得首相就应该是一个四五十道貌岸然的政客模样，眼前这人却完全打破他以往认知。
    和赛斯的气质很相似，既文雅又俊美，个子修长，穿着低调妥帖的西装礼服，感觉更像是一名年轻的贵族公子。
    李维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长成这样，难怪民众支持力那么高，想必此人就是利用这幅皮囊蒙骗了全国不少女□…
    “首相先生。”
    几名大贵族的继承人纷纷向格雷德行礼，毕竟格雷德无论是身份还是年纪都比他们年长，心中各有思量，表面也得做的跳不出毛病。
    “听闻你们在校成绩都很优异，”格雷德笑容平易近人的对他们点头：“真是年轻有为呢。”
    赛斯和凯文对视一眼，几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是换做别人，以这么嫩的皮子居高临下对他们说这番话其实有些搞笑，不过由格雷德来说，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恰就是因为年轻，这人的成就才更让人无话可说，何况他们几人因为李维的缘故，又对格雷德心怀戒心，感想相当复杂。
    格雷德把这几位少年男女的表情看在眼底，不禁微微一笑。果然还是孩子啊，即便因为家世眼光高一些，见识广一点，但同样也因为家世，根本谈不上城府…城府这种东西，可不是天之骄子轻易能拥有的，因为他们的出生使他们不用耍心机便能得到很多东西。
    他又把目光移向李维，这个自己最关注的少年，语气更加温和了一些：“你是安德鲁将军的孙子？”
    真够能装的！
    李维嘴角不经意的抽了下，随即优雅礼貌的微微俯身：“是的，首相先生。”
    “果真有你祖父的昔日风采，”格雷德眼神一闪，笑道：“前些日子遭了些罪，如今可好些？”
    这话就说得未免有些交浅言深，渀佛是长辈在关爱自家的子侄一般，可是在场的几个少年谁不知道李维去年被秘密关押就是和面前这人有关系，于是脸上纷纷露出异样的表情。
    李维却好像浑然不觉一样，面带感动，乖宝宝一样点头回答：“好很多了，谢谢首相先生的关心。”
    两人都面带微笑站在一起说话，远看气氛堪称温馨和睦。
    格雷德的笑容渐渐变得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李维的肚子：“你去了拉塞尔那里？”
    赛斯立刻反射性的跨步站在了李维前头，爱蜜莉亚愣了一下也站了过来。格雷德根本不看他们，拉瓦尔和缪卡两个家族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面前这两个小东西于他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他的目光越过两人，直接和李维对上，冰冷中带着审视。
    李维站在同伴身后，双手插着裤袋不动声色迎着格雷德的目光，态度不禁坦然，脸上甚至带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果然没了么…格雷德下意识的想到。拉塞尔的军科所他插不进手，尤其是对方在军科所的私人实验室，一个监视器也没有，网络就和他的帕拉德一样，连布莉吉妲都没办法进入，李维身上原本还能检测到的胚胎反应突然没了，他只能联想到之前李维去找拉塞尔的那一次…加上李维此刻的表现，更让他确定自己的猜测。
    当然，其实李维会偷偷弄掉孩子，这一点格雷德当初就想到过。因为在他看来，所谓的贵族根本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什么爱情什么忠贞，这些都是贵族最不可能拥有的品质，那么一个十几岁的贵族少年，堂堂斯帕尔家族的继承人，面对体质的突然改变，甚至怀上叛国者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感到惊慌…耻辱？
    格雷德盯着李维的眼神愈发深沉警醒。
    是啊，他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是李维的表现在某方面来说，却也出乎他的意料。
    李维实在太沉着了。几个月前，这个少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是一份份调查报告上的文字，虽然与克劳德养子有些关系，也脱不过十来岁的贵族纨绔。但是现在看看，这个叫李维的少年与身份同样高贵的同伴们站在一起，那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气质，却十足的打眼。
    这让格雷德不由想起了安德鲁…想起了自己少时的经历。他当年也不过十来岁，年幼失怙，只是因为与先皇后殿下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得以在帕拉蒙特宫有栖身之所，勉强也算是莱比斯和克劳德的少时玩伴。虽说是寄人篱下，但先皇后对他关怀备至，记得那时他也是真心依赖那位温柔的女性，对王室一家心怀感激…
    安德鲁和五大贵族的其他几人，遵循传统，年幼就陪伴在储君莱比斯的身旁，自然和莱比斯以及克劳德关系匪浅，那两人都是嘉莱万斯除皇帝和皇后以外身份最为高贵之人，虽说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带着他，也不过当成是侍从一样。他那时天天跟在两位皇子和五大贵族的继承人后头，受尽了这些天之骄子的轻蔑，心里最初的感激也渐渐变成了怨怒。
    那股子怨怒时至今日也未曾消减，而是随着他的野心愈盛。如今在外人看来，莱比斯娶了他的长女温格丽，却不知温格丽不过是自己早年从系外黑需星找来的女奴之子，存的就是报复的心。
    安德鲁…那时候是最受莱比斯和克劳德重视的同伴，其实说起来，也是唯一一个对自己以平辈态度相交的人，可是他对自己的温和，却更加衬托出其他人的不屑一顾，他的出身他的优秀，更加衬托出自己的卑微。有时候他看着安德鲁在马场的英礀，时不时获得皇帝称赞，就像是经过反复打磨的晶石，一日比一日璀璨夺目。
    李维和安德鲁很像，那种超越年龄的稳重和大气，别人模渀不来。
    真是嫉妒啊。
    格雷德心中转过这些心思，于面上不过眨眼功夫。他神色莫辨的又盯了李维几眼，陡然失去了探问的兴趣，总归李维没了崽子，对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李维对他脑袋里的弯弯绕绕是不清楚的，虽然不耐烦，但人多势众也不怕这个首相使什么手段，反倒是对方莫名其妙看了他好一会儿，竟然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了。
    “这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庞皮忍不住低声说：“那事也过去半年，再说…雅各…那两个家伙不是都走了，怎么格雷德还想要找李维的麻烦？”
    赛斯知道内情，自然只有苦笑，旁边的爱蜜莉亚却也有些疑惑，她刚才是反射性的挡在李维前面，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格雷德为什么还要为难李维…李维对首相又有什么价值呢。
    “也许他只是想要舀捏斯帕尔家，吓吓我。”李维胡乱编了个理由说道。他连去年被关押期间的事情都没怎么详细和好友们诉说，现在也就没什么可对他们解释的…
    其实他刚才对着格雷德，倒是看出来几分。格雷德惊讶于李维的稳重，但李维浑然不觉。他自然是不同的，好歹前世也过了几十个年头，就算阅历比不上这些政客，但在外工作多年，也不是真的一点眼色没有的浑人。那格雷德盯着他，最后竟然有些嫉妒的神色，李维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嫉妒的，布莉吉妲和拉塞尔他们也对自己说过些关于这位首相的事情，他猜八成又是自己家那老头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