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第73章


  哪知别人却比他更迟,他居然还是第一个醒来,然后莫不顾等人方自惊醒,金祖林口中
独自喃喃道:
  “好酒……好酒……”
  公孙不智心头一动,脱口道:
  “你酒还未醒么?”
  金祖林笑道:
  “这么好的酒,我委实从未喝过,从昨夜到此刻,我酒非但未醒,酒意反似更浓了,你
说……”
  他突然顿住语声,只因此刻人人面上俱是一片惨白,而他也自这些人惨白的面容上,发
现一件可怕的事:
  “宝儿酒意若也更重了,便如何与人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已发觉酒中必有古怪,不约而同,一齐冲进宝玉房里,只见宝玉扶墙
而立,竟似站不稳身子。这时,墙外嘈声已越来越大,突然,一群人拥入了院中,接着,又
有人掠上墙头,掠上屋顶。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晃眼间,便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面上都带着兴奋激动之
色,显见都是要来瞧瞧这百年来武林第一位少年英雄方宝玉的——而方宝玉此刻却是四肢无
力,头疼欲裂。
  一人劲装疾服,卓立庭院中央,身形虽不高大,但神气却十分威猛,双目更是顾盼自
雄,炯炯发光。
  只听他抱拳沉声道:
  “在下在场中久候方少侠不至,闻得方少侠借宿此间,是以赶来候教。”
  语声沉着,中气充足,正是皖北武林大豪欧阳天矫。
  万子良等人俱是面色大变,公孙不智匆匆掩起了窗门,杨不怒咬牙怒骂道:
  “好狠毒的妇人!”
  公孙不智冷冷道:
  “这只能怪我等太过疏忽,怎能怪得别人,你我若是说出去,只有自取其辱。”
  莫不顾皱眉道:
  “但……但若不将这理由说出来……瞧宝儿如此模样,又怎能与人交手?”
  金不畏连连顿足,杨不怒咬牙切齿,自捶胸膛。
  宝玉笑道:
  “我实未想到她竟……”想到自己曾经舍命救了她们,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心头一阵
惨然,话也无法继续。
  只听欧阳天矫沉声又道:
  “方少侠怎地还不现身?莫非方少侠竞改变了主意,但战书乃方少侠所下……”
  他话末说完,话声已被一阵宏大的吼声掩没,四下成千成百武林豪杰,口中不约而同齐
声吼道:
  “方宝玉……战!方宝玉……战……”
  吼声越来越响,当真是声震天地,但反来覆去,吼的只是这四个宇:“方宝玉,战!”
也不知吼了多少次。
  此情此景,方宝玉除了一战之外,实已别无选择,但此刻他若出战,也实是必败无疑。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大步走向门外。
  金不畏突然道:
  “宝儿,这一仗二叔代你打。”
  宝玉道:
  “多谢二叔好意,但此战实非他人所能代替。”
  金不畏着急道:
  “你这样岂非去送死么?”
  宝玉道:
  “明知送死,也要去的。”
  众豪知他实别无选择,是以谁也无法拦阻于他,一时之间,人人惧是热血奔腾,热泪盈
眶。
  宝玉伸手推开了门户,大步走了出去。
  他身形还未全部迈出,四下已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呼声只有三个字:“方宝
玉……方宝玉……”
  宝玉目光四转,瞧着这成千成百为他欢呼的武林豪杰,那满眶热拍,委实忍不住要夺眶
而出。
  他赶紧咬牙忍住,抱拳强笑道:
  “方宝五在此候教。”
  欧阳天矫一双鹰隼般的目光,早已瞬出不瞬地凝注在他身上——方宝玉已一步步走下石
阶,走入院中。
  莫不屈等人明知他每走一步,便距离失败与死亡更近一步——他们纵是铁石心肠,此刻
也不忍去看。
  突听四下一阵惊呼,一阵骚动,其中还夹杂有少女的尖叫声,原来宝玉脚下一个跟舱,
竞几乎跌倒。
  欧阳天矫面色似也微微一变,道:
  “方少侠怎地了?”宝玉强笑道:没有什么。”
  欧阳天矫上下瞧了宝玉几眼,忍不住又道:
  “照方少侠今天的模样,莫非有什么事?”
  宝玉还未说话,铁娃己忍不住大骂道:
  “几那娘,这你明明知道,还在这里装什么蒜?”
  欧阳天矫变色道:
  “此话怎讲?”
  铁娃大叫道:
  “你们莫拦我,纵然丢人,我也要说了……昨夜你老婆将我大哥灌醉了,今日你再和他
动手……”这话说将起来,委实有些不堪入耳,是以公孙不智等人上当后也不肯说出,只因
其中详情一时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众豪听了这话,果然不等铁娃说出,便己哗然大乱,
少女们的大叫声更响,有的惊呼,有的笑骂:
  “欧阳夫人怎会跑去灌方宝玉的酒方宝玉为何要喝?”
  欧阳天矫更是面色惨变,应声道:“此话当真?”
  他问这话时,目光刀一般凝注万子良,只因江湖中人人知道:“云梦大侠”一生中从无
半字虚言。
  只听万子良一宇宇道:
  “当真!而且酒中还有迷药。”
  欧阳天矫突然顿一顿足,便待转身奔去。
  莫不屈等人见他如此模样,竟似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心头方自奇怪,哪知就在这刹那
间……
  人丛中突然走出个黑衣妇人,面色苍白如死。
  欧际天矫见了这黑衣妇人,目眺尽裂,恨声道:
  “贱人,我欧阳天矫一世英名,全被你这贱人断送了!”
  黑衣妇人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双目直视着万子良,目光中充满怨毒之意,嘶声道:
  “血口喷人,卑鄙无耻……我便是欧阳天矫的妻子,有谁敢说我昨夜灌过方宝玉一滴酒
来?”
  莫不屈、万子良、方宝玉等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有如一道霹雳自天而降,震得他们
人人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原来昨夜来的那“欧阳珠”竟非欧阳天矫的妻子,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欧阳妇人,他们
一生中从未见过。
  金不畏讷讷道:
  “你……你只有这一个妻子么?”
  欧阳天矫怒道:“自然只有一个。”
  金不畏大喝一声。扑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那珠儿若真是欧阳天矫之妻,还可说她夫妻情深,生怕自家夫婿威名扫地,是以才狠心
暗害宝儿。
  但珠儿竞非欧阳天矫之妻,而且宝儿还有恩于她,她来陷害宝儿,却又为的是什么?宝
儿若是失败了,于她又有何好处?
  方宝玉、公孙心思,却也不得其解,何况此时此刻,也根本不容他们多加思索。
  四下群豪,早已再次骚动起来,有的怒喝,有的笑骂,
  “我只当方宝玉如何英雄了得,原来却是个骗子。”
  “方宝玉,你若不敢与欧阳场主交手,夹着尾巴逃了便是,又何苦污秽了欧阳夫人声
誉。”
  有的人亲眼见过宝玉,纵想为他分辩,但“方宝玉是个骗子”这吼声已怒潮般响了起
来,早已将他们语声淹没。
  何况,今日之事,的确令人无法原谅,而群情激动之下,方宝玉等人纵有百口,也无法
解释。
  欧阳天矫须发皆张,目光尽赤,一步掠到宝玉面前,怒喝道:
  “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动手!快动手!”
  宝玉有如石像般木立当地,动也不动,欧阳天矫暴喝一声,反手一掌掴出,但手掌却被
欧阳妇人拉住。她目光中交织着悲愤与轻蔑,大声道:
  “这样的人,你与他动手,岂非失了你的身份,走,咱们走。”
  欧阳天矫倔惧瞧了宝玉两眼,突然“呸”的吐了口唾沫,吐在宝玉面前,狠狠顿了顿
足,掉头不顾而去。
  这比“死”还要难堪的羞侮与轻蔑,实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宝玉却咬牙忍耐了下
来。“
  海潮级的侮骂汕笑声中,杨不怒、金不畏突然大喝一声,双双抢出,但却被宝玉苦苦披
饺。
  杨不怒嘶声道:
  “放手!今日之羞侮,唯有以血方能洗清!你……你我今日只有战死这里!你还等什
么?”
  宝玉惨然道:
  “纵然战死!误会还是不能解释,侮辱还是不能洗清,只不过落得个千秋骂名。”
  杨不怒身子一震,呆在当地,只听四下骂声不绝:
  “既是武力不佳,就莫要学人装英雄。”
  “方宝玉,俺瞧你还是回去抱孩子吧!”也不知是谁,笑骂著抛了块瓦片下来,瞬息间
帽子、烟袋、荷包、碎银、馒头、锅魁、破瓦、树枝甚至靴子、布袜……几十种奇奇怪怪的
东西,俱都暴雨般掷了下来。
  宝玉仍是木然呆立,动也不动,任凭这些东西打在他身上,脑上……此时此刻,他目光
中竞露出种钢铁般坚强的神色。
  铁娃雷震般大喝一声,飞奔而出,挡在宝儿身前,怒吼道:
  “你们谁敢再抛,我就……我就……”回手一拳击出!
  只听“轰”的一声,石阶前一株巨树,竟被他一拳打为两段,上半段枝时横飞,下半段
连根拔起。
  群豪一来被他神力所惊,二来也骂得够了,这才笑骂着纷纷散去,只剩下几个痴情的少
女,独自孤零零的站在四下角落里,痴痴地瞧着宝玉,瞧了几眼——突然一齐掩面痛哭着飞
奔而去——她们心目中的偶像已破灭,她们心里正是充满了浮沉的悲哀,无助的失
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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