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第88章


  突然,他指尖又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他手指虽仍触着墙壁,但这根手指却又似乎同时
触及了他心底一点神秘的枢纽。
  手指划下,那平滑光整的石壁,果然奇迹般裂开了,没有发出丝毫声息,宝玉脸上亦无
丝毫惊奇的变化,因为这本是他意料中事——他毫不畏惧,毫无犹疑,一步踏人了这必定充
满凶险的神秘之地。
  精舍已是华美异常,哪知这秘道中之华美,更尤胜外精舍十倍——秘道的顶端,以七彩
的珠玉,缀成了各种美丽的图案,炫耀着无比的光辉,秘道的两壁,是白玉砌成的,光可鉴
人,有如崭新的铜镜,将项上的七彩珠光,俱都映在其中,也将宝玉的人影,收在镜底。
  一眼望去,宝玉仿佛也已化身这宝气珠光之中,他的身子,仿佛也是以那玲珑的珠玉缀
成的。
  秘道的地面,铺着厚而温暖的兽皮——各式各样的兽皮,缀成一条长逾数十文的地毯,
令人每一脚踩上去,都似乎踩人云堆里。
  宝玉骤入此间,心神也不觉有一阵晕眩,一阵迷醉——这简直不似人间的景象,令人走
入此问,但觉自身之渺小,造物之灵伟,而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一种膜拜之心,正如走人雄奇
的山泽,或是壮严的神殿一般。
  然而,此地绝非神殿,在这里的,不是天神,而是魔鬼!
  宝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他的步履,坚定而从容,又似往赴情人的约会,绝对没有人能看出他正在步入那未可知
的凶险中。
  他明知自己每走一步,那凶险便加重一分,但他脚步仍毫不停顿,没有任何事能使他脚
步停顿。
  雨道是漫长的,尽头处并无门户。
  宝玉正想再次以心的触觉探测这门户的枢钮,哪知他手掌方自抬起,门户已出现了。
  一陈轻铃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如金珠玉屑,散落玉盘——那玉石的墙壁,便在这响声中
裂开,现出了一道珠帘。
  珠帘轻荡,闻无人影。
  但就在这时,却有一阵低沉而神秘的人语声自珠帘后传了出来,成一种激荡人心的语
调,一宇宇缓缓道:你来了么?请进!请进!”宝玉有些吃惊,暗道:
  “莫非我一踏人此间,便被人发觉?事已至此,他们为何还要对我故作客气,他们要的
究竟是什么?”
  心念转动间,他已掀起珠帘,走了进去。
  珠帘后居室,自然更是华美,但仍无人影。
  室中一张玉案,玉案上一只玉瓶,瓶中疏落的插着几技茶花——宝玉一眼瞧见了花影,
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动了。
  这瓶茶花,虽只数朵,但却已将这整间石室,点缀出无比的生趣,无比的精神,宝玉目
光凝注,口中喃喃道:这陷阱中中来必定积水更多,陷阱之底,必定有个洞穴,积水已自这
洞穴中泄了出去。
  而水流下泄时,必定有种强大的吸力,但到了宝玉身子落地时,暗中必定有人将洞穴封
闭,否则宝玉必将被那水势冲走——由此可知,暗中的仇敌并无要取得宝玉性命之意——他
留下宝玉的性命,必定还有着更深、更恶毒的图谋!但,他们的图谋究竟是什么?
  宝玉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检视四壁,四壁都是精钢所铸,绝非人力所能摧毁,而顶端距
离水面,至少也有二十文。
  这时只听一阵幽秘的语声自顶上传了下来,阴森森笑道:
  “方宝玉,你是非凡人,但终于也得中我这不凡之计。”
  宝玉木立水中,缓缓道:
  “你究竟是谁?究竟要我怎样?为何不当面向我言明?你……你可否让我见你一面?”
  那语声道:
  “你要见我,那也容易,但……”
  他故意顿住语声,哪知宝玉静静的站在水中,竞似仍不焦急,竟仍不追问,那语声只得
自己接了下去,道:
  “但此刻已是本宫阶下之囚,要见本宫哪有如此容易,除非你还有本领自己脱出陷阱,
否则便请你等上数日。”
  他狞笑数声,又道:
  “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但数日饥渴,也要将你折磨得精疲力尽,不成人形,那时本宫再
将你提上来,那时本宫自当将一切事对你言明,那时本宫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得乖乖俯首
听命了。”
  得意的狞笑声越来越响,陷阱中却仍无反应。
  那语音道:
  “本宫的话,你可曾听见了么,你……”
  他突然发觉陷阱中又有流水之声响起,语声立顿,一直强烈的灯光跟着亮起,向陷阱中
笔直照了下去。
  陷阱之中,水势又复下泄,木立在水中的方宝玉,竞已踪影不见……方宝玉竞又设法弄
开了那阱底的地洞,任凭水势将他冲走了,他虽不知道这水流要将他冲到何处?但他为了换
得自由,竞不惜以自己生命为赌注,作孤注一掷,这除了要有超人的勇气之外,还得对自己
的力量有多么大的信心!
  到了这时,陷阱外那恶魔心中虽然惊怒,却又不禁生出些赞佩之意,低低咀咒一声,喃
喃道:
  “好家伙!果然了得,我等若要这样的人完全屈服,俯首听命,只怕比你我想像的还要
困难得多,不如索性取了他性命也罢。”
  另一个娇美的语声冷冷接道:
  “这样的人,我怎舍得让他一死了之。我若要他死,又何必等到此刻……”
  她轻轻一笑;接道:
  “我还要叫他活下去,他纵是铁打的身子,我也能将他化作绕指之柔,知道么?”
  银铃般的笑声中,带着种摄人魂魄的魔力!
  方宝玉身子蜷曲,曲成一团,任凭那激流将他冲走,强劲的水流冲激在身上,当真有如
身受酷刑一般。
  但他肉体所受的痛苦虽大,一颖心却是坚如金石,他深信这激流绝对无法夺去他的性
命。
  他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夺去他的生命。
  幸好这条水道已被水流冲激得极为光滑,他仗着他无比的信心,终于渡过了这一段几乎
非人所能忍受的艰辛与痛苦。
  只听“哗”的一声轻晌,水流的冲激之力已消失,他身子虽然仍在水中,但那已是平静
的流水了。
  他早已算定激流必定流入水池,此刻更深信自己算的不错,当下放松四肢,任凭身子浮
了上去。
  头一露出水面,他立刻深深吸了口气,转目四望。
  只见四面青竹修望,花红果绿,林本掩映问,点缀着数叠苔石假山,三五亭台楼阁,正
是个精巧的庭园。
  园中静悄无人,池塘便在庭园中央。
  方宝玉悄悄移动四肢,划到池边,流水的轻抚,使得他痛苦渐消,体力渐复,他一跃而
上,掠向假山。
  伏夜假山后,自木叶修竹间望出去,四面的梧桐树下,有数间精舍,绿板未栏,浓荫满
窗。
  这时正有一阵阵轻言笑语,自窗中传出,再加上四面的柔风竹韵,花香鸟语,宝五方脱
离坟墓地狱,此刻仿佛又到了人间天上。
  宝玉微微一犹疑,纵身掠到精舍前,竞突然推门而入,他明知自已行藏终要被人发现,
又何苦不堂堂皇皇地走进去?
  这精室中四壁都悬着菱花铜镜,正有七、八个少女,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整着衣衫,正
似乎是方才曾被宝玉以“捏穴”秘技制住的茶山少女,他们见到宝玉水淋淋闯了进来,轻呼
一声,四下奔散,仿佛一群被惊散的鸽子似的,晃眼间,便奔入角落里的帘帷后,走得瞧不

  只有左边一面最大的铜镜前,还端坐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少女,却动也末动,一个
华服少妇,手持暂花木梳,正为她梳着那乌云般的柔发,黄金色的铜镜;映着她白玉的容
颜。
  她,不是小公主是谁?
  铜镜只照及华服少妇的胸膛,而末映出她的面庞,她梳着小公主的头发,既末回头,手
也是那么镇定。
  但梳了三下,它手中的簪花木梳突然跌在地上,她想俯身去拾,但身子方曲,突也鸽子
般掠入帘帷后。
  铜镜照出她婀娜的身面颊,她身形与面颊,看来都是那么熟悉——她是谁?
  方宝玉木立在门前,久久末再动弹。
  小公主缓缓转回身,静静地瞧着他,瞧了半晌,美丽而镇定的面容上,突起了一阵惊奇
的变化。
  这变化正如投石入水,水生涟漪,涟漪渐大……
  小公主颤声道:
  “你……你……你是宝儿?”
  方宝玉道:
  “不错,你可是不认得我了?”
  小公主道:
  “六年多了……没有见着你……你……你变了……也长大了……我……我竟险些……险
些认不出你。”
  她语声剧烈地颤抖着,站起身,身子也剧烈地颤抖着,那如云的柔发,也因这颤抖而起
了重重波浪。宝玉道:“你已有六年多未曾见过我了?”
  小公主道:
  “正是六年多了。”
  宝玉道:
  “昨夜你未曾见过我?”
  小公主垂首而笑,笑容凄然,轻轻道:
  “昨夜我也见过你……”
  宝玉目光一亮,但小公主已接着道:
  “但昨夜我只是在梦中见过你,我……我几乎夜夜都在梦中见到你……”
  突然奔到宝玉身前,娇喘微微,胸膛起伏,似乎情难自禁,终于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轻轻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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