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邱暮霜你丫傻啊?!虽然我知道你脑子一向都很轴还总是有那么点中二有那么点自以为是但是你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前难道不能先商量一下?!你就这样自我牺牲了你不想想龙渊还会独活吗?!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然我跟邱暮霜不熟,不过我知道龙渊对他的执念有多么深。这一刻我就知道,龙渊恐怕是救不下来了。
一声惨烈的龙吟震荡着整个大厅。龙渊现出人形,紧紧抱着邱暮霜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强烈剑气以他为中心在整座浮屠之中搅起风暴,所有人都被刮得睁不开眼睛。我焦急中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移动了,马上冲向龙渊,展开自己的手臂,另灵力随着我的动作与龙渊的剑气缠绕在一起,一点一点收紧。他仿若在网中挣扎的困兽,灵气一次次冲击着我的身体,我顶住他的攻势,以灵识灌注入他的脑海中。
“龙渊,你想让他白死吗!”
他的悲伤如澎湃的河流,那般浓烈,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自己。
五百年前,我看着离恨天佛渐渐远去的身影,也是这般痛苦。
我抱住他,猛地冲向大门的方向。然而眼前狐尾盘结,阻挡着我的去路。
我看到所有人都冲我冲过来。妖、巫师、苗民、狐王……如群魔乱舞,要夺走我怀中的龙渊。
我心里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
我们剑被造出来,只为了一个目的——为我们的主人杀戮。
我们不管真假、不管善恶、不管这世界会变得如何。主人一个命令,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刺向敌人。主人要放弃我们,我们也只能接受。我们唯一的期望,是主人能够善待我们,将我们当成他们最宝贵的兵器。
我们本为杀戮而生,但真正早下业障的人并非我们,而是那无数只执剑的手。
何那些主人之间的恩怨,要统统加诸在剑身上?
看看那些与我相识的剑们吧。这五百多年来,我见过多少死去的兵器。剑冢里那些锈掉的宝剑,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刻,也曾有过珍爱他们的主人。可是最后呢?他们被埋葬入漆黑的坟墓,剑灵在日复一日的不见天日中逐渐忘记自己的存在,最终消亡。即使知道自己对上的力量太强大,可能会折断,但天梁道人的巨阙剑还是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主人身前;大梵天剑虽然被称为天下至尊之剑,最后还不是为了白泽牺牲自身,虽然侥幸没死,也在东华派的枷锁中枯等了五百年;苦梅剑眼睁睁看着掌教逝去,只好归隐山河深处,在百年孤独中等待未来的主人;白璃被主人带回铸剑阁后只被使用过三次,但他一直那么喜欢主人,每次主人来剑阁的时候都会努力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光鲜亮丽,可最后主人恐怕连他的名字都还没记住,就将他砍断了;从未谋面的圆月弯刀被邱暮霜当成龙渊的替代品,最后也替代龙渊去死;还有丹朱和破军,他们的诞生只是为了囚禁白泽的天魂和地魂,以至于一出生就被埋葬了几百年,好不容易被主人捡到,现在却要被溶解在火山之炎中……
而我面前的龙渊,亦是如此。即便骄傲如他,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主人们安排的残酷命运。
我长啸一声,剑气扫荡四方,妖兵通通被震飞出去,狠狠撞在塔壁上,粉身碎骨,修为高的巫咸等人一时也不能接近。我扶着龙渊,森冷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面孔,“把丹朱和破军交出来!”
狐王哈哈大笑,“不愧是妖皇最爱的剑,竟然自大到以为你还能救你的朋友们?你真的以为自己今天还能离开么?”
乔嘉树神色伤感,对我说道,“鸦九……放下龙渊吧,文修其实……”
“鸦九。”突入起来的话打断了他。
我身体一僵,缓缓转头。
叫我的人是主人。他那样平静地看着我,面上找不到任何情绪起伏。
他说,“放下龙渊,你可以走了。”
我也笑了,笑声张狂。
“主人啊主人,你怎么可以冷血至此……”我摇着头,笑出了眼泪,“丹朱和破军那么相信你,你真的要将他们溶解么!复活白泽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就算复活了魔君,你们以为就真的能赢么!!!“
主人的沉静映照着我的愤怒,显得我那般可笑。他缓缓抬手,一道沛然的剑气倏然间灌注进来,他的手中,霎时出现了那青铜长剑,古雅沉重的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尊贵和霸道,那剑气几乎是瞬间就和我持平,两道对冲的剑气在塔中卷起呼啸的长风。
主人说,“你若再不走,我只有亲自降服你。”
大梵天剑遥遥指向我,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龙渊忽然低声说,“鸦九,你快走吧。”
“闭嘴!要么你就跟我一起,要么你就一边呆着去!”我转头怒喝。他冰蓝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我,里面一片空茫,但总算还剩下一丝星彩。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帮我?”他问。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我狠狠地瞪他。
他有些怔愣,然后,握住了自己的本体,侧过身来同我一起面向妖皇。我缓缓举起本体,和龙渊肩并着肩,共同面对着我们的主人。
几乎是同时的,巫咸等人向我们发起进攻。我和龙渊背靠着背,剑气化成无数道弯月的痕迹与那眼花缭乱的绚丽法术撞击出烟花般的火焰。一种肆无忌惮的兴奋在身体内燃烧着,我已经花了眼,根本看不清楚此刻在与我交手的是谁。我的灵力仿若源源不绝,血红色的火焰在剑锋上烈烈燃烧。我在乔嘉树和巫咸等人的眼睛肿看到了浓重的惊异和忌惮,他们一定没有想到一把剑竟然有这么强的力量。
越是这样,我就越开心。我一眼盯在了乔嘉树身上,一种强烈的嫉妒和愤怒膨胀开来。如今恢复了五百年记忆的我,是否可以杀了他?
杀了他,便再也没有碍事的人了……
我卷起漫天业火红莲,宛如天火般倾泻,在乔嘉树那双秀雅的双眼中燃上死亡的颜色。他不得已化成青蟒,坚硬的鳞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量,却还是被我砍出数道伤痕,血花漫天盛开。他压抑着痛苦的□□,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痛快。
我脸上燃起嗜血的微笑,用极快的速度围绕他周身翻舞,剑光织成细密的网令他避无可避。他的痛呼宛如最美妙的天乐,令我的血液沸腾。
玩的差不多了,我要在他的心脏刺下致命一击。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压顶的杀意从身后攀爬上来。我一回头,便看到当头劈下的大梵天剑。
举起本体铿然挡住,一霎那,我与主人面对面,距离只有几寸。
灵力和真气相互抵消撞击,我和他的发丝狂乱翻卷在一起,我们的眼中都映出对方的面容。
我看到他眼中的我没戴面具的半张脸被血污点染得那样邪恶,眼神有几分癫狂,却也有几分凄凉。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杀了他,不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横在我们中间了吗?
哦……对了……好像就算杀了他,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短暂的相聚又分开,我轻盈地用脚蹬了一下墙壁,再一次如飞蛾一般扑向他。
或许龙渊说得对,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还有狐王,或许还有九黎其他部族,但是我再也不用这么难过了吧?
再也不用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是否我还有机会再见他,他在做什么,是不是有危险,他有没有想到我,他有没有恨我,我恨不恨他……
只要他死在我手里,就再也不用痛苦了。我可以回去海里,我可以再等一个五百年。反正我是剑,只要不折断不被溶解,我可以存在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很多很多的主人。不论多么痛的伤,总会被时间磨灭的。
就像当初被离恨天佛放开我的瞬间,那样鲜明刻骨的疼,不是也渐渐忘了吗?
大梵天剑的力量愈发强悍了,依稀又有了五百年前的风华。还记得那一战,我跟他拼的头破血流,身体中爆炸般的愤怒和杀意,弥漫整个脑海的血红中,他的剑光照耀的日月无光。那是我的第一战,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如今执掌他的人虽然法力比白泽差一些,却也与他的上古神力融合得出人意料的好。而我却没有了执掌我的主人。
到最后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我和主人宛如黑暗中的两颗流星,不断撞击又分开。不断的冲击下,已经少了阵法保护的镇命塔早已摇摇欲坠,从顶层开始崩坏。
我的身上被划破了很多处,他身上也并非毫发无伤。但我们两个就像是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疲惫。就在此时,我听到狐王喊道,“龙渊,你若再继续抵抗,我现在马上就命人将丹朱和破军用熔岩融了!”
我一分神,灵气骤然紊乱,熟悉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我心中一慌,默念清心咒想要稳定心绪。主人此时却凌空降下,九天之力凝结在大梵天剑的剑锋上,如烈日爆炸一般的强烈光芒另视野陷入暂时的盲白。我勉强聚集剩余的灵力在本体上,只觉得那覆顶的压力猛然砸在我身上。脚下地面陷落,我被那束光推着一路向下跌,撞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浮屠,无止境的下落,砖石在四面八方崩落,屹立千年的镇命塔被我们的力量贯穿而下向着四面崩塌,从八十一层一路砸到底。
最后我似乎撞入深深的地下,甚至连司命宫的天王宝鉴也被我砸得稀烂。四肢百骸似乎都要粉碎了,我的意识陷入短暂的黑暗,又很快恢复清明,但身体动弹不得。
此时四面八方都是镇命塔的废墟,我砸入了地上大约数百米深的地方,黑暗的天空在头顶延展。无边的吵闹过后,总算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主人就站在我旁边垂眸望着我,大梵天剑的剑锋指着我的脸颊。即便衣衫染血,他看上去还是那样风华绝代。
我剧烈地喘息着,这一战令我筋疲力竭,不论是身还是心。然而我却忍不住笑起来。
主人微微皱眉,四下无人的时刻,那双美丽的凤眼中总算泻出几丝情绪。
那是……痛苦吗?
“为什么要回来!”他用沙哑的声音问着。
我用力喘着气,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疲惫地望着他,“我要救剑啊……被那么相信爱戴的主人亲手毁灭,太可怜了……”
他闭上了眼睛,长叹道,“若你不回来,他们就不会有事!你这个笨蛋!!”
此时乔嘉树和狐王也缓缓降下。乔嘉树怜悯地望了我一眼,回报道,“巫咸已经将龙渊擒住,与丹朱和破军一起押在昭华殿。”
主人点了点头,缓缓收剑,恢复了原本冷清的表情。
“既然如此,便随我去昭华殿吧。”
说完,主人转过身便要离开。但狐王拦住了他。
主人微微眯起眼睛,“斛崎,你还要怎样。”
狐王金色的眼睛一转,却落在我身上,“这把剑呢?”
主人冷声道,“我早已将他遗弃,乔嘉树,把他丢出蜀山。”
然而乔嘉树还未动,狐王一条狐尾却猛地把我和我的本体一起卷了起来。主人猛然变了脸色。
“狐王!莫要挑战吾之耐性!”主人周身妖气骤然绽开,红袍烈烈狂舞。
乔嘉树见此情景也有些惶然,“狐王!你做什么!”
狐王冷笑着,“陛下,对不起,我要留着这把剑,当个筹码。”
主人眼中怒色已经愈发浓烈,而在那愤怒中,似乎也有一丝……恐惧?
环在我腰上的狐尾紧了几分,我觉得有些难过,不由得皱起眉。而主人握剑的手也似乎有几分颤抖。
“你到底想干什么!”
狐王眯起眼睛,用一种怀疑的神色凝望主人,“自从九黎入驻蜀山以来,你就便得犹豫不决。盛文修,直说吧,你是不是不打算复活白泽了?!”
此话一出,不仅我,连乔嘉树都面现震惊,猛地抬头看主人。
主人冷声道,“此话何意!”
“哼,何意,难道还需要我说明么?你定是贪图九黎首领的宝座,不肯复活白泽对不对!你忘了你手腕上的那些命魂、忘了我们最初拥戴你的目的吗!如果白泽不复活,我们又怎么复活你的母亲、我的姐姐,怎么复活乔嘉树的青蛇,怎么复活你那些师兄师弟,怎么复活雨信?!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如果此时停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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