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系列剑花烟雨江南

第6章


他曾经带着纤纤,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等他的至友金川。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像孩子般尽情欢乐。那的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心相印的情人,肝胆相照的好友,芬芳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带纤纤到那里等我,无论要等多久,都要等到我去为止,她就算要走,你也得用尽千
方百计留下她。’这是他昨夜交代给金川的话。
他并没有再三叮咛,也没有说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金川也没有问。他们彼此信任,就
好像信任自己一样。
远山,好远的山。小雷只希望能找到一辆车,一匹马。没有车,没有马。
他脸上流着血,流着汗,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将因痛苦而崩散。
但无论多遥远,多艰苦的道路,只要你肯走,就有走到的时候。
柳绿如蓝。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
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被夕阳照得像晶碧一样。
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里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到这里来的酒客,都是慕名而来。
杏花翁醅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
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的斜倚酒柜旁,用一根马尾拂尘,赶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
蝇。
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耸然失色。
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狈。
可是他不在乎。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热目光,又缩回手,失声问: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雷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问的事更多:‘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跟我半夜来敲门的那两个朋
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么会忘记。’
‘今天他们来过没有’
‘上什来过。’
‘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
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走的’
‘没有,他们只喝了一两碗粥,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我’
杏花翁看着他,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太奇怪这少年为什么总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
样子:‘他们没有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小雷的手放松,人后退,嗄声问:‘他们几时走的’
‘走了很久,只耽了一下子就走了。’
‘从哪条路走的’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小雷立刻追问:‘他们有没有留话给我’
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没有。’
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拂动,晚霞在天,夕阳更灿烂。山村里,屋顶上,炊烟已升起
 
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儿啼,还有一阵阵妻子呼唤丈夫的声音。
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地方,这本是个和平宁静的世界。但小雷心里,却彷佛有千军万
马在厮杀血战。
他已倒在一张青竹椅上,面前摆着杏花翁刚为他倒来的一杯酒:‘先喝两杯再说,也许
他们还会回来的。’
小雷听不见,他只能听见他自己心里在问自己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等我金川为什么
不留下她他答应过我的。’
他相信金川,金川从未对他失信。绿酒清冽芬芳,他一饮而尽,却是苦的。
等待比酒更苦。夕阳下山,夜色笼罩大地,春夜的新月已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们没有来,小雷却已几乎烂醉如泥。只可怕醉并不是解脱,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任何
问题。
杏花翁看着他,目中似乎带着些怜悯同情之色,他这双饱历沧桑世故的眼睛,似已隐约
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女人是祸水,少年人为什么总是不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总是要为女人烦恼痛
苦呢’他叹息着,走过去,在小雷对面坐下,忽然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金’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听说他是位由远地来的人,到这里来隐居学剑读书的,就住在那边观音庵
后面的小花圃里’
小雷又点点头。
杏花翁道:‘他们也许已经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找’
小雷怔了半晌,像是突然清醒,立刻就冲了出去。
杏花翁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喃喃的叹息着:‘两个男人,一个美女……唉,这样子怎么
会没有麻烦呢’
小花圃里的花并不多,但却都开得很鲜艳。金川是才子,不但会作诗抚琴,还会种花。
种花也是种学问。
竹篱是虚掩着的,茅屋的门却上了锁,就表示里面绝不会有人。
但这一点小雷的思虑已考虑不到了,他用力撞开门,整个人冲了进去,他来过这地方。
这是个精致而干净的书房,就像金川的人一样,叫人看着都舒服。
屋角有床,窗前有桌,桌上有琴棋书画,墙上还悬着柄古剑。
但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盏孤灯。一盏没有火的孤灯。
小雷冲进去,坐下,坐在床上,看着这四壁箫然的屋子。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桌上的孤灯,照着灯前孤独的人。
‘金川走了,带着纤纤走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件事,更不愿相信这件事。
但他却不能不信。泪光比月光更清冷,他有泪,却未流下。一个人真正悲痛时,是不会
流泪的。他本来有个温暖舒服的家,有慈祥的父母,甜蜜的人,忠实的朋友。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一条命,他现在已只有一条命。这条命是不是还值得活下去呢
明月满窗。他慢慢的躺在他朋友的床上一个出卖了他的朋友,一张又冷又硬的床。
春风满窗,孤灯未燃,也许灯里的油已干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春天这是个什么样的明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门是虚掩着的,有风吹过的时候,门忽然‘呀’的开了。
门外出现了条人影。一个纤长苗条的人影,白衣如雪。
小雷没有坐起来,也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但却已知道她来了。因为她已走过来,走到
他床前,看着他。
月光照着她绰约的风姿,照着她面上的轻纱,她的眼波在轻纱中看来,明媚如春夜的月
光。
窗外柳枝轻拂,拂上窗纸,温柔得如同少女在轻抚情人的脸。
天地间一片和平宁静,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在这种春夜中溶化,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
,在情人的怀抱中溶化。
‘纤纤,纤纤,你在哪里呢你的人在哪里心在哪里’
他并不怪她。她受的创痛实在太深,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应该值得原谅。
痛苦的是,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这么
样对她,只不过因为太爱她。
只要纤纤能知道这一点,无论多深的痛苦,他都可忍受。甚至连被朋友出卖的痛苦都可
忍受。
雪衣少女已在他床边坐下,手里在轻抚着一朵刚摘下的桃花。她看着的却不是桃花,是
他。
她忽然问:‘像你这样的男人,当然会有个情人,她是谁’
小雷闭起了眼睛,也闭起了嘴。
她笑了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却知道你本已约好了她在杏花村相会。’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她并没在那里等你,因为你还有个好朋友。’她嫣然接着道:‘现在你的
情人和好朋友已一齐走了,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小雷霍然张开眼:‘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小雷慢慢的点了点头,缓缓道:‘当然,你当然不会告诉我。’
雪衣少女道:‘现在你还剩下什么呢’
小雷道:‘一条命。’
雪衣少女道:‘莫忘记连这条命也是我的,何况,你的命最多已只不过剩下半条而已。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道:‘你的肋骨断了两根,身上受的刀伤火伤也不知有多少,能活到现在,已
经是奇迹。’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的声音更温柔,道:‘我若是你,就算有一万个人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活
下去。’
小雷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雪衣少女道:‘你还想活下去’
小雷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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