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苦难

第59章


 
  他说:“我的朋友很多,也都很有钱,但没有像你这样肯奋斗的……” 
  他还问我,需不需要钱用,需要的话,他给我一点。 
  我一分钱房租都没给他,又怎么好意思再要他的钱?我忙说不用不用,我还行…… 
  此后,他再没来找过我。 
  后来,从他的朋友那儿,我知道他一直还在北京,之所以没再来找我,十有八九是怕我认为他来的目的,是来向我要那1000多块钱的房租。 
  在寒冷的冬天,我再次遭遇了温暖的人间真情。 
  眼看又要陷入饥饿边缘,没办法,我打电话向远在福州的霖子求援。 
  2000.12.27 星期三 晴 
  收到霖子300元汇款,晚,王×强打电话要资助我,这些,都是我生命中向前的动力。 
  不要辜负了所有爱你的人。 
  王×强是北大的学生,因为听同一场讲座而认识。他了解我的情况后,说,我以前的理想就是考北大,考上北大之后就失去目标了,觉得生活很无聊,今天晚上本想在网上泡一个通宵。看你这样努力奋斗,我更应该努力。他并说,他有奖学金,如果我有困难,就给他打电话。 
  在霖子的钱没到时,我给王×强写了求助信。他打来电话时,我正好收到霖子的汇款,就没有接受他的资助。 
  后来,华也给我汇过“生活费”。 
  我也觉得自己挺“可耻” ──得不到她们的爱就索取她们的钱,但我要养活自己,又实在是无能为力。 
  很快,一年又过去了。 
  2001.1.24 正月初一 晴 
  华: 
  除夕晚上,临近零点钟声敲响前半个小时,我出门,到水房打了开水。 
  远处鞭炮声此伏彼起,不时有闪亮的电光将夜空映亮。 
  零点钟声响过之后,我和友人陈浪走出屋外。 
  让我惊喜的是,片片雪花漫天飞舞而下,半小时前还空空如也的干燥的水泥路面,已然覆盖上一层洁白的雪。 
  雪花在灯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陈浪用脚在雪地上写下了四个大大的字: 
  “我的祖国。” 
  而我,在冰天雪地中,仰头,默默地向着飘雪的夜空,向着远方,说: 
  “我爱你,祖国!” 
  “我爱你,华!” 
  我和在京的另一个同乡、女作家黎云秀通过电话取得了联系。她像个大姐又像个慈母似的关心我的一切。当她得知我想参加《诗刊》社的诗歌创作函授却苦于交不起学费时,主动到《诗刊》交了200元替我报了名。 
  这时,我和她尚未见过一面。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函授未必能学到什么东西,倒纯粹是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不过是想借此认识几个“名家”,为自己打入诗坛铺路。 
  或许是因为动机不纯吧,后来我并没能“将学习进行到底”,几个月后我搬离圆明园,从此与《诗刊》社诗歌函授中心断了联系。   
  第十九章 挣扎(2)   
  想想,实在愧对了黎云秀老师的一片好心。 
  王老师: 
  我这是在北大的教室里给您写信,时间是晚上8点25分,身边的北大学子们正在埋头自习。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该有理由为自己感到自豪的,然而,在生存的压力和物质的“考验”面前,我却一直昂不起“高贵的头颅”…… 
  刚才胃痛如绞,稍缓之后,我走出沉闷的教室到外面换换空气,在三角地那儿看到了一组宣传医学知识的材料,其中的“胃肠功能紊乱”正好是我一直以来的胃痛、消化不良、饥饿感、呕吐感、食欲不佳的最好解释,而我一向以为是去年在北京饥饿过度所致。 
  看了一眼治疗方案,却是“必须解除精神压力与思想矛盾,增强脏器功能”,我苦笑了一下:看来,我是“无药可救”了…… 
  再一次濒临饥饿边缘,这一次,终于不得不向您伸手了。还记得今年再到北京,给您写第一封信时,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两元钱,我却“羞于”告诉您。 
  过几天再打电话给您,等您方便时,我上您那儿“借”一点钱,同时,也想听听您的教诲。 
  这是给王宏甲老师的信。之后,王老师资助了我200元钱。 
  我是幸运的,因为在王、黎两位老师的背后,屹立着我们共同的故乡。 
  在这个理想遭耻笑的年代,坚持理想,该有多难呵! 
  在圆明园的日子,是我在饥饿、疾病、孤寂以及理想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的日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一位著名作家,我姑且称之为G吧。 
  G成名较早,在我还没想过要当诗人之前,就曾经被他描写知青题材的获奖小说激动得热血沸腾。 
  “沙漠舟,你的东西我看了,有真情实感,可惜手法太陈旧了……在这个时代,诗歌还有几个人看?你别写诗了,你看你们,写诗都把自己写成什么样子了,饥饿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人能不给别人增加负担,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才是了不起的人……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上街当一个乞丐也不错嘛,你还有身体优势,不像我──我去乞讨,肯定没人愿意施舍……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只学会了赚钱,这没什么不好啊,中国就是太穷了,都学会赚钱了,我们国家才能富裕起来强大起来嘛……一个人还是要现实一些,别尽想那些没有根基的事情,什么理想啊,人类啊,民族啊,你光想这些有什么用?它们能填铇你的肚子?你们对古人×××有研究吗?我就欣赏他那超凡而又脱俗,高妙而又实际的建设生活的本领,人就应当这样,做一个生活的艺术大师……不要赞扬孤独,这是知识分子的通病,是把人往汨罗江里送……还是去写报告文学吧,你那个老乡王宏甲写报告文学不是写出名了么?你好好向人家学学……” 
  我听着G滔滔不绝的“高见”,心,直往下沉。 
  ×月×日 星期× 晴 
  ……回来的路上,找不到365路公交的站牌,从苏州桥一直走到中关园,差点迷了路。 
  必须坚定自己的信仰与选择,才不会被别人左右,才不会在各种诱惑面前迷失。 
  也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真正懂你的人,那么,你就做你自己的知己吧。 
  “只要有一个人,这就够了!” 
  真正天才的东西,尤其是思想和创造,往往不会及时得到人们的承认,梵高的悲剧就是一个显例。 
  你懂得你自己,这就是整个人类的幸运了。 
  抛开一切偶像与依赖,崛起! 
  每一天,每一刻,都必须以胜利者的姿态 
  努力去活! 
  尽管我为自己打气,但G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让我也怀疑起自己的追求来…… 
  在这个理想遭耻笑的年代,坚持理想,该有多难呵! 
  在国家图书馆,我读到美国一位桂冠诗人(桂冠诗人系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诗歌顾问,由杰出诗人担任)写的一段文字,令人感慨万端: 
  “我们不能忘记爱德华·阿林顿·罗宾逊和罗伯特·弗罗斯特。他们两个是有影响的诗人。罗宾逊是我们所见到的真正最符合桂冠诗人称号的人。当特迪·罗斯福当总统时,他的儿子克米特在预备学校图书馆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难得有人阅读的陈旧的书。那是罗宾逊的一本早年的诗集。克米特非常喜爱这本书,他让他父亲也读读。父亲读后觉得很好,他说:‘想法找到这个人。’嗯,这个人当时没出过几本书,他却在纵酒,挨饿,快要没命了。罗斯福召见了他。他对罗宾逊说:‘很遗憾,美国不及英国,英国有王室费用单——他们发现一些有特长的人,就给他们终身津贴,使他们继续发挥专长。如果在一个文明的国家里,我就会把你列入那张名单上。现在我不能那么做。不过我可以在海关为你安排个工作。你将为美国政府服务。看在上帝的面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哄哄政府,坚持自己的诗歌创作吧。’” 
  这期间,我也给诗刊投去了自己认为得意的诗稿。 
  一个编辑也是一位著名诗人,或许是看在我是残疾人的分上,给我挂了一个电话。 
  “你的诗我看了,写得磕磕绊绊的,就不准备发表了……” 
  我本想能发表一两篇诗作,满足一点虚荣心,也让自己有继续写下去的理由,却被狠狠地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   
  第十九章 挣扎(3)   
  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从长春到北京,原以为两三个月就能把自传写完,哪曾想,八九个月过去了,我也没能写完。 
  并不是我不想写下去,而是写不下去。 
  在长春一个月,我写了几万字;在圆明园,我好几个月也才写了几万字。 
  再后来,就像当初在家乡一样,我只要一坐到桌前,就头昏脑涨,握笔在手,却写不下一个字。 
  写不下去,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长吁短叹,自怨自艾,有如一头困兽…… 
  原想自传快点写出来,送去出版,或许就能使自己的命运有所改变,可是…… 
  尽管身边不乏很好的朋友(和我同住一室的滕晓冰君,是北大哲学系的一名研究生,他后来毕业离京后,还给我汇过300元钱),我却感到极度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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