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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嫁东风


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微风挑动着上面的白色纱帘,光影跳动着,落在窗边人的脸上,仿佛是看此人的表情太过刻板、庄重,才要刻意与他开个无伤的小玩笑。
    我倚坐在窗子的另一侧,略有点暗,且隔着道屏风,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同样,也是对面的人看不清的所在…就是说,我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我。
    我正在与未来夫婿相亲。
    他是爹爹的门生之一,我爹门生有不少,这位卢湛算是他比较看重的一位,在爹爹属下作事,据爹爹讲,他为人最是沉稳持重,所以当我不得不尽速出嫁时,考虑的第一个人选就是他。
    “唉,都怪早年我眼光太高,挑来挑去才蹉跎至今不得不草率从事…”
    呵,千万别以为是我在自伤,这可是我爹爹昨天念叨了不下十次的话,他不停地检讨着自己为何没有从小就给我定下亲事,或接受其它世家的联姻。
    我反而安慰,“卢世兄又不比那些人差。您自己的门生,还有不知道的吗?”
    “当学生是一回事,当漪儿的夫婿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停地叹气摇头,看得我真是好笑又好气。
    今天早上起来,娘还偷着告诉我,爹昨天一夜都没好好睡,两人都是在唉声叹气,我听了真有点脸红,本来最该发愁的我反而坦然无忧,一觉到天亮。
    刚才爹娘带卢湛进来后,离去时那依依不舍难分难离的目光简直令我以为接下来不是让我相亲,而是直接被爹娘卖给泯灭天良的人贩子了。
    因为有半透光的屏风遮挡,我打量他的眼光无所顾忌:嗯,卢兄生得不错,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不知道性格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怪癖或不良嗜好?是不是有房有车爱好文学呢?
    心头暗笑,因为想起来曾经看过的征婚启事,也不知怎么回事,气氛越是郑重紧急,我就越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旁观感。思想完全不在状态,净是绕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姐…”
    “小姐!”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他在叫我,我坐正了身子,有礼地答应着,“卢世兄。”
    前面有一大段话我漏听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问了什么我必须回答的问题,我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卢世兄勿怪,方才那句话我没听清。如果不介意的话,…”
    其实倒也不能全怪我心不在焉,这老兄一上来就说起我爹爹如何待他恩重如山,他自己又如何地才疏学浅,出身贫寒,我听得气闷,才…
    “在下知道这样是委屈了小姐,但既然事态紧急,也只有从权了,不知小姐可有什么意见,卢某定当遵从。”
    “卢世兄何出此言,此次能得卢世兄慨然相助,小妺尚且感激不尽,又何来意见,只是…”
    我欲言又止。
    “小姐但讲无妨。”
    “世兄可曾有意中人?”
    屏风那一边的人有少许的沉吟,我又加上一句,“若因小妺之故,累得有情人分散,此等罪恶,小妺万不敢担。”
    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就是这个理了。
    “实不相瞒,在下几年前曾定下亲事…”
    哦?
    我静等着下文,果然听见卢湛说:“但对方后来退亲了。”
    “听说,那位小姐在三年前已成亲。”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我很想八婆地问他人家为何甩他另嫁,不过基于同情,还是算了吧。
    “小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说得谦和,我也不好罗嗦,“卢世兄为人,小妹常听爹爹讲起,也无须多问什么了…”
    我从屏风后款步而出,盈盈拜了下去,“小妹年幼无知,今后,还请世兄多多关照。”
    “小姐多礼了,在下怎敢当…”
    卢湛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去扶我,却又立即省起此举不妥,只得改为还礼。
    我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他目光略闪,似乎震了一下,很快地转了方向,脸渐渐地泛起绯色。
    “世兄宽坐,小妹告辞。”
    我轻轻笑了一声,便出了那间相亲的屋子,也不知是他在发呆,还是我动作太快,我都走了很远了,才听到他略带慌乱的声音,“送小姐…”
    回到怡心阁,我面上的笑容令爹娘都放了心,于是我的婚事就此决定,婚期也由爹爹选在了明日。
    两天之内,完成一桩婚事,就是在那个自由开放的时代,好象也是奇异的呢。
    若说我一点也不惶恐,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我并没太过忧心,对于未来,我还是有某种程度的自信。
    *   *   *
    夜色苍茫,微风拂过我的面纱,路上行人寥寂,我走的也是偏僻小道,自然没有人能认得我这一袭黑衣。
    我停在一道高墙之下,四周尽无人声,奇怪,难道这两人失约了不成?
    “老三?老三?”
    墙头上传来圧低的声音,听起来象是龙东海。
    “快上来。”
    我跳了上去,“如何?”
    “我老大出马,还有不成的?”
    龙东海声音虽低,却不掩自大,笑得嚣张,连牙齿在暗中也发着森森白光。
    我悄声暗笑,“你动作倒快,老二呢?”
    “在里头,守着那小子的门。”
    “好,走吧。”
    我跳下墙,轻如落叶无声。龙东海在前带路,“老三?”
    “嗯?”
    “你怎么蒙着脸?”
    “…我画了妆。”早就告诉他我要扮女鬼的嘛,还要问东问西。
    龙东海呵呵坏笑几声,“我先看看,象不象?”
    “…不好吧?”
    我很为难地摇头,这个妆可是为郑小子精心准备的。“别吓着了你。”
    “我可是有名的龙大胆,会怕你一个假的脸?”龙东海兴趣更浓地盯着我,“嘿,老三,你平时就英俊,不知扮成女鬼,会不会妖媚多姿,夺魂摄魄呢?…没想到以你的身材穿女装,还真是不坏…,”
    这家伙!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确定?”
    “确定确定,快给我瞧瞧,别小气了!”
    我看见他的手跃跃欲拭,似乎很想替我拿下面纱,我点点头,“那好,”
    “看仔细了…”我的手蓦地扯下了遮在脸上的纱,我的脸正对着凑近的龙东海,我嘿然一笑。
    *   *   *
    “吐完了没?”
    我有点不耐地拍拍龙东海的肩,他扭回头来又看到我的脸,象是被打中了胃一样,又捧着肚子大作呕声。“老三,…你,饶了我吧,快,快蒙上…”
    我好笑地蒙上脸,看来龙东海的承受力也不怎么样啊,看了一眼就吓成这样。
    我现在的模样是从很久以前看过的资料中找出来的,记得那个片子叫什么生化危机的,欧博士说那是集恶心恐怖之大全,我就从里面找了个造型。
    龙东海在前面走,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连眼角也不敢瞟过来,“老三,我真是服了你,这么…恶”说到这里,他又开始了作呕,幸好他是男的,否则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有了呢。
    “这样的脸也亏你想的出来!”
    “要招呼国舅爷,当然要与众不同一些了。”
    我笑着作答,眼看着就到了目的地,方英杰那小子正倒挂金钟地吊在窗边,见我们来了,便抬起手来乱招。
    我们走上前去,方英杰冲我们点点头。
    “动手吧。”
    我走到了房门口,这门看来已被方英杰动了手脚,松动地可以推开。
    我站在门口,夜风吹起了我的面纱,露出了下面狰狞的面目,我的唇角挂着一丝冷笑。
    内力贯上双臂,大门被我凌空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之中,听来格外古怪。
    *  *  *
    这个世上的事是很奇怪的,在我十六岁之前,日子过得悠闲之极,平平淡淡,我身为一位没没无名的官家小姐,本来可以就这样过下去,完成欧博士的实验,但是命运的随机性却和我开了玩笑,让我以后的人生发生突变。
    我端坐在一片艳红的新房里,蒙着盖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上,外面的热闹喧哗传不到我这里,我的房中一片宁静。
    因为没事可做,思绪开始信马由缰,我想起昨夜那国舅在见到我的脸时那惊魂欲死的模样。我故意伸出我惨白的冰冷的双手去摸他的头,用最可怕的声音喊着郑郎…郑郎…我是惜惜呀,你不认得我了?我走了千山万水,才找到你,郑郎你别走了,我要和你在一起,郑郎…
    咱们永远住在这玉湄池边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位魂飞天外的郑小子心里当然少不了亏心的事,据说他曾负过的一位女子名叫惜惜,是坠楼死的,我便扮做了这位惜惜,在半夜里来敲郑国舅的门。
    龙东海将驿馆的人迷昏,任他叫破了喉咙也是无用,而方英杰则制造恐怖气氛,一会儿一个萤火鬼灯,一会儿一阵怪风迷雾…
    郑小子天不亮就收拾细软回京城了,连和我爹打个招呼都不曾…真是不经吓呀。
    这等贱如泥一样的男子,也有人肯为他轻生,殊为难解。
    要不是他有个国舅身份,杀他也嫌污我的手,更何况让我喊他的名字?
    郑郎?
    想起来就恶…
    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我咬牙切齿地胡思乱想,我坐的更直了,心里微慌。
    卢湛来了?
    “小姐…”
    我的脸被蒙着,看不到来人,只能看到大红的衣袍下摆和官靴,卢湛的声音听来有点沙哑,是在前厅醉了吧?
    头上突然一轻,眼前亮了许多,屋内红烛高烧,华灯通明,而面前的男子,正双目灼灼地盯着我看,好象在做着研究评断,又象在期望着什么似的热切。
    那日初见,他的目光并没有这么大胆,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严守礼教的夫子似的人,夫妻相处说不定也要相敬如宾(或如冰?),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
    他伸出手,我本能地要躲,后来想起来这不是比武,也不是较量,才忍下不动,看着他帮我取下了头上的珠冠,这个东西和凤冠很象,只稍有点变化…从整体而言,这个时代类于中国的宋朝,许多风俗人情文章典籍都是似是而非,若曾相识。
    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和宋朝平行的时空。
    “芙蓉如面柳如眉,…”
    卢湛挨着我坐了下来,却仍面对着我,赞叹地自语,似乎不要我的回答,目光未曾稍离。
    我抬起眼,与他对视,看就看,难道我会害怕不成?
    据说眼睛为心灵之窗,卢兄呀卢兄,你又能从我的眼中看出什么呢?
    你能看出我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异常吗?能看出我本性非人的秘密吗?
    就连我私藏另一个身份的违背世俗的狂放,你也未必能看得出来吧?
    要是你知道你将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也许你就不会因为她的外表而欣喜了吧?
    我心里的种种念头在他俯身下来时突然散乱无踪,心跳忽快了几拍,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双手搂住我的肩,动作非常温柔,温柔得我不好意思推拒,只能怔然不动。
    我无法平静了,一双大掌帮我解着大红的嫁衣,我的肌肤感到了莫名的热度,我想推开他,但理智阻止着我,我并不讨厌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不解□□的我,似乎也记得这种事要两情相悦才是恰当的…
    卢湛吹灭了烛火,黑暗中我被抱得很紧,热力渐渐涌上全身,如同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整个深夜我的意识都是乱七八糟,最后终于昏睡入梦。
    *   *   *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没有人,我松了口气,起来梳洗穿衣,侍女佳芸帮我梳发,这回是将长发挽起,盘成凤髻,在不顾我的反对下,又给我点了胭脂,我的脸在镜中红扑扑的,好象苹果,看来十分可笑。
    我的新房在李府里,因为卢湛的家乡很远,亲人也少,所以未来至少在三个月内仍住在我家,据我推测,三个月之后也不会变…卢兄名义上不是入赘,也和入赘差不多了。我很怀疑爹爹当初在和卢湛提亲的时候,是不是利用身为老师的特权逼他答应了不少不平等条约呢?
    佳芸笑容满面地检视着她的成果,没口子地赞我的容貌,令我忍不住地有点飘然,仿佛真成了九天玄女下界似的,佳芸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笑道:“姑爷在门口等急了吧?”
    原来他在门口等我?
    从敞开的门向外望去,我的目光与卢湛相遇,他早已衣着齐整,看来神清气朗,我低下头,竟如情怯般地闪避,我该不会是害羞吧?
    这种现象出现在别的新娘子身上,那叫正常,出现在我身上,就…难说了。
    “该去拜见爹娘了。”
    卢湛牵着我的手,我点点头,礼俗上是该见的,只是换成了我爹娘而已,没想到他倒比我上心。
    “娘!”
    远远地看见我娘,我甩了手跑过去,照例要象从前那般扭股糖一样粘过去,但我娘轻咳一声,轻轻地闪开了。
    丢给我一个带着责备的眼神,我意识到此举的不当,讪然地摸摸鼻子。
    “小姐,姑爷,老奴给您道喜。”
    田嫂凑上来福了一福,眼角多斜了我一眼,想也是认为我不该在姑爷面前失态,我十分没好气地冲她偷做个鬼脸。
    “爹爹呢?”
    我四处观望着,这个时候,爹爹不该外出的呀。
    “你爹官署有事,说晚上才回来。”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点奇怪,但不想多问什么,有些事,爹不会告诉娘,怕她担心,我也一样。
    吃中饭时便只有我们三个人,娘不停地给卢湛挟菜,问他许多问题,令我都忍不住有点嫉妒卢兄了,难道说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用过饭娘便赶我们回去,还悄悄地叮嘱我别任性,要好好对卢湛,我好气又好笑,我什么时候任性过了?
    回房也无事可做,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吧,还好屋内有棋盘,我们开始对弈,一边闲聊几句。
    “相公早上起得很早嘛。”我还是改了口吧,免得让娘说我。
    “是啊,醒得早,怕吵醒小…哦,娘子,我出去散散步。”
    他也改了口,不再叫我小姐了,我眼光一转,落下一子,“那相公见着爹爹了吗?”
    “…”
    察觉到他的迟疑,我抬眼讶然地望过去,终于听到回答。
    “见过。”
    “爹爹有没有说什么?”
    我追问,但卢湛又开始沉默,我又问,“官署里有什么事啊?”
    “娘子也会关心官署中的事?”
    他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好奇有什么紧急之事令爹爹在今日离开家门,今天也该有宾客上门吧?”
    他看着我,象是在思考该不该说实话似的,“其实…”
    “今日帝都钦差将至。”
    我一怔,“钦差?”
    他下了一子,指着棋盘道:“娘子,该你了。”
    我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步棋,“是朝中哪位大人?”
    我这么问令卢湛似乎有点讶然,“娘子对朝中人事很熟?”
    “知道一些,有父为官,怎能不问世事?”
    卢湛看着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奇异,他点点头道:“是内务府司秀监马定国。”
    此言一出,我心头打了个突,差一点就坐不住了。
    “马公公?”
    这个时候,朝中派一名太监出来,只有一种可能…
    “娘子,”他伸臂揽上我的肩,口气是劝慰的温和,“不必担心,老师早知有今日。”
    爹的安排是很迅速没错,终于在宫中选秀女的钦差来之前将我嫁掉,难怪要赶这两天的时间。
    但是爹爹似乎忘了,那马定国是什么人?
    想到这一点,我就恨不能跑出去会会那老太监,但是没有办法,我再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今天溜出府去。我心神大乱,下一局输一局,卢湛看得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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