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好，那你快快奏来。”木沉佑喜上眉梢。
  “是。”秦曲风说罢便坐下来，以他惯常的姿势将古琴放在双膝之上，颀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奏下了第一个音。那是他惯弹的《高山流水》，琴声幽幽如细雨敲过芭蕉，新雪覆上红梅，山水皆在眼前变得朦胧。那山青得如雨洗过带着青苔的石板，水澄澈如雪山之巅漏下的点滴清泉，一刚一柔，缓缓交织。秦曲风微微闭上双眼，如他平日，像个孩童。终于，在他宁静祥和的面容上，李白露察觉到了一丝杀机，只见曲风抱起琴，轻轻笑了一声，右手再琴弦上一一划过，此时六支羽箭从琴内飞快而出，木沉佑还未反应得过来就被羽箭射中的心脏。
  “秦曲风，你杀不死我的。”木沉佑笑了，继续说道：“我不是凡人，你这平凡的羽箭根本就伤不了我。”
  “哦？是么？你再仔细看看。”秦曲风再次落下一个舒展如风的笑意。
  “什么？怎么会？”木沉佑看着羽箭发出鹅黄色的光，直直贯穿着自己的心脏，黑色的黏液从伤口中溢出来。
  “这是带有灵力的羽箭，没想到吧？这天下注定是清平的天下，你一个魔怎么可以侮辱王朝两个字？我要毁了你的岐国，毁了这样一个害人性命的王朝。”秦曲风大义凛然，眉间的傲气不减当初。
  “你……来人，给我杀了他。”木沉佑大声命令道。
  “我既然来了，早已给自己准备好了结局。”秦曲风笑着取出琴中藏着的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就扎进了自己的心脏。血液从他的口中溢出，他抚着自己的琴，缓缓笑着说道：“这一生，注定是你伴我归途。”继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奏出了《平湖秋月》的第一段音，轻声呢喃：“相忘于江湖，我终究是没有做到……”接着，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口中的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襟，身体随着凝固在嘴边的鲜血渐渐凉去。
  而此时的木沉佑，也在众多魔兵的簇拥之中，化成了一滩墨色的黏液。
  李白露看着眼前回放的景象，泪如雨下。她一直都知道，他善良仁义，慈悲正义，甚至知道他不会忘记自己，却没想到他竟然选择这种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为了帮助未晞实现抱负，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自己对于溯雪一生的愧疚，竟然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生命。在没有认识白露以前，他只是一个琴师，只想带着琴声走遍三山四海，一生孤傲洒脱。可是现在呢？相忘于江湖，难道这样就可以忘记了么？没有，都没有，只是让记忆更深刻而已。
  “你们快去帮我找曲风，他的尸体一定还在这里，快。”李白露对着将月和带星说道，眼里尽是泪水。
  “小姐，你说什么？他死了？”将月不明所以。
  “别问了，我们快找。”带星拖着将月向四周走去。
  李白露站起来，向宫殿四周走去，她找遍了所有的角落，都没有看见秦曲风的身影。这时，她看见一个魔走过来，立即将剑指着他的咽喉，大声喝道：“说，秦曲风在哪里？”
  “我不……”那魔颤抖着，没有说出秦曲风的下落。
  “不说我杀了你。”李白露凝聚灵力，一道掌风将那魔狠狠摔在后面的墙壁上，黑色的黏液瞬间流了下来。
  “还不说？”李白露提起剑刺去，那魔害怕了立刻说道：“在乱葬岗，从这个门出去就是了。”
  李白露听后，立即对着远处的将月和带星喊道：“跟我走。”
  当她们三人来到乱葬岗，那里的尸体堆积成山，将月立刻掩鼻说道：“真臭。”
  李白露什么都不顾了，她走进那堆尸体，翻开一具穿着白衣的尸体，沮丧说道：“不是。”接着又翻开一具尸体，发现不是又继续去翻下一具。
  “小姐，我们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将月问道。
  “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曲风。我不可以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不能够让他无主的孤魂……”说罢，白露的泪水再次迷蒙了双眼。
  “将月，我们一起找。”带星拉着将月加入了白露。
  白露一边找一边擦拭眼中的泪水，她一定要找到他的，即便救不了他，也不可以让他呆在这里。想到这里，白露继续向前方找去。直到她翻到第一百具尸体，终于看到了曲风那种温润如玉的脸。
  “曲风，曲风……”白露使劲摇着怀中失去生命的秦曲风。
  “小姐，他已经死了。”带星声音悲凄。
  “你们不是学过唤灵咒么？不是可以召唤灵魂么？”李白露抱着怀里的秦曲风，话语里带着哀求。
  “小姐，唤灵咒也有时间限制，秦公子死了太久了。而且小姐也是知道的，自杀的人唤灵咒也救不回来，因为他们本身就抗拒活过来。”带星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估计秦公子已经在等待轮回了。”
  “不，我不可以让他死，也不可以让溯雪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李白露连连摇头，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对着将月和带星说道：“你们替我把内丹取出来。”
  “小姐，万万不可。内丹乃是我们修行之人的根本，没有了它我们灵力全失，只可以再活一个月。我们决不能做这件事。”带星拒绝道。
  “是啊小姐，没了内丹你就不再是神族，很快就会死的。”将月说道。
  “曲风他为天下苍生而死，为未晞而死，为溯雪而死，若不救他，怎么对得起灵苍一族自古以来的教诲？他有了内丹，就是神族，这样和溯雪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不会受任何阻挠。而且曲风为人善良，定会将我的修为用于正途，到时这天下还怕没有清平之日？”
  “话虽如此，可孟公子怎么办？他那么爱你。”将月问道。
  “你知道么？虽然他说会放弃皇位，和我隐居世间，可我知道只要这灵女的身份在一日，我就不可能实现与他举案齐眉的愿望。我答应他，只是想看他高兴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灵苍山的雪花云开。可我心里明白，自己不可能与他长相厮守，天下统一之后，爹定会让我回灵苍山。你们都说爹会疼我，不会让我受天谴，怎么能呢？这是族规，是天道，爹不会为我破戒。我也想过，受雷火，挨蚀骨鞭，可当我受尽天谴，早已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我怎么忍心让未晞守着一个面目焦黑，全身脏腑没有一处完好的人过日子？他不会嫌弃我，可我怎么能够呢？他是英雄，是这乱世的救世主，应当是帝皇，你们明白么？现在，我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曲风，让我的生命延续在他身上，他即便是为了我，也会好好珍爱自己。到那时，他就会明白我所思、所想，知道我今日所做一切的心情。至于未晞，我想给他的，是天下，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小姐……”将月的眼泪落了下来。
  “别哭，曲风会代我活下去，这世间依旧有慈悲，有正义，还有美妙的琴曲。将月带星，答应我好么？”
  “小姐，我们怎么可以呢？”带星也哭了。
  “我会施法让曲风一个月之后醒过来，这样他才不会傻到又将内丹还给我。救了他之后，你们带他去临安城的草庐边，找到溯雪之后告诉她，让他们好好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还有，往后一个月，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累了，只想陪着未晞在皇宫说说话，晒晒太阳，看着他君临天下，眉眼如初。动手吧。”李白露闭上双眼，迎着冬初的阳光，笑容寂然欢喜。
  “小姐……”将月和带星迟迟不愿动手。
  李白露莞尔嫣然，伸出右手悬于头顶，凝聚内力将打算将内丹逼出，这样逼迫内丹出来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形神俱灭，丹毁人亡。将月和带星看着白露心意已决，只得流着泪联手取出了李白露的内丹，继而置入了秦曲风的体内。李白露失去内丹的支撑，立刻变得虚弱，原先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裙裳，现在立刻瑟瑟发抖。将月看着白露，虚空中一握，变出一件素白色的斗篷披在了白露身上。
  “谢谢你。”李白露孱弱一笑。
  “小姐。”将月没有忍住，扑到白露怀放声大哭。
  “将月，你修行了这么久，不知道有轮回么？我们还会相见的，到时候我一定能把你认出来，因为你啊，是我见过最活泼可爱的姑娘。”白露轻轻拍着将月的肩膀，轻轻一笑。
  “小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没了灵力很容易受寒的。”带星将白露的斗篷理了理，又施展灵力加厚了一层。
  “我知道，你们也要好好修炼，成为灵苍一族最出色的灵女，好好保护天下苍生。”
  “我们会的。”
  “如今桑未城内魔人已经大乱，你们去将他们肃清。我现在这里守着曲风，待你们回来就将他带去临安。”白露看着昏睡过去的曲风缓缓说道。
  “好。”将月和带星说完便离开了乱葬岗。
  李白露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曲风，忽然笑了，而后安静说道：“我还记得自己说过，会护你一世周全，你看，我做到了。曲风，咱们就在这里静静呆着，等着天下太平，就快了，很快的。”李白露抚着曲风好看的眉眼，笑起来如林间松风，清明漂亮。
  
☆、曾经沧海
  7
  一个时辰之后，将月和带星来到乱葬岗，曲风背靠在树上，白露安静坐在他身边，闭着双眼好似带雨梨花，仙才卓荦。
  “小姐，魔人已经肃清。”带星轻声说道。
  李白露缓缓睁开双眼对着昏睡的曲风说道：“我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