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门前葡萄树

2 黑洞


2 黑洞
    阔别六年多,这里变得我不那么熟悉了,但爸爸的家还在老地方,听说好像又娶了一位漂亮的女人,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回去了。我知道在A市会碰到很多熟人,但我想,提早打发掉他们也好。
    连千不知在忙些什么,也没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在法国的这些年,多亏还有这样一位温润的旧友知我行踪,否则真不知到底还能孤独成什么样子。母亲出事的那一年,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去法国看我,一待又是十天左右,尽管控制着我的癫狂,可自虐的日子,痛快却又难受。
    那时的A高,总有三个人的笑声。那年A市的雪下得很早。十一月底就开始稀疏的下起小雪,到十二月份已经堆满了一整操场,我被拽进操场,下课瞬间成了围攻对象,班里不过三十几个人,几乎有二十个都来整我!
    仅仅五分钟,我就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连千走过来拉了我一把,我产生了个恶意的想法,刚一起来就把连千按在地上了,他的力气也挺大的,翻身把我压在地上,没什么人注意,可是我脸红了,他亦是。
    他干咳了一下,起身把我拽了起来,我看见余东信又在瞪我,弯腰捡了个雪球砸他,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我竟然忘记逃跑,直到他用两把雪按在我的脸上,有些气恼地说,“看你脸红的,给你降降温。”
    那时最恨跑步,每天学校的六圈跑步让我烦躁得有想死的冲动,但是好在连千常在我后面偷偷推着我跑,老陈(是我们的高中班主任)发现以后,把连千换到了前面,可他是谁?看着我每天累得跟条狗似的,还是偷偷跑到后面来,最终老陈发飙了,“愿意一起跑是么?!啊?!”操场上回荡的全是老陈的怒吼。“你俩,下节课别上了,给我跑,跑一节课!”老陈留下这一句话,留我俩在风中凌乱。
    于是,我和连千,在大冬天寒风刺骨中,连追跑带打闹,光荣的跑了十八圈,所以当我俩气喘吁吁又笑容满面的回班时,全班都意味深长的笑了,余东信厌恶的瞅了我俩一眼,什么也没说,我耸耸肩,回我的座位。
    我后来才知道那些是很可爱的吃醋。
    人也许不该回忆,不过兴许是只有受过伤的人不该回忆。当无尽的想念突然袭来的时候,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冲动的确不好。
    骏师在这段时间很忙,梁李也是应酬不断,我当助理的,必要时刻还要出来挡酒,不过梁李非常照顾我,我倒没怎么受欺负。
    业务部的一个小妹妹今天红着眼睛来找我,说是她的上司今晚会和别家公司的人聚餐,需要助理一起,可她的奶奶却忽然住院等人去照顾,小姑娘问遍了整间公司也没有人愿意替她去,委屈的不成样子。
    我看着她也不敢在我面前哭,忍着泪水的模样实在可怜,便答应帮她去,她连连向我鞠了好几个躬致谢,我打发她离开以后开始准备着晚上聚餐要用的东西。
    梁李好像有些私人问题要处理,今天都不在公司,我也没有向他汇报这件事,只是那业务部的李经理有些讨厌。“你就是小锦找来替她的?”语气傲慢藐视,我听了很不舒服,只是点了点头。
    “在桌上可给我好好挡酒,不听话就扣你工资!”听说这李经理是靠后门进来的,所以难免这么狂妄。
    是与一家不是很著名的公司聚餐,却花了大手笔在A市著名的娱乐大楼消费,那人不时在后面推着我示意起来敬酒,我尽管烦躁,还是平静的一杯又一杯下肚,他们把洋酒白酒都点了一瓶又一瓶,我喝的腿直发软,却还是撑到这一场结束。
    对方提议去楼上一层的KTV,李经理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虽然有些恍惚,但是意识始终清醒,一路摇摇晃晃也没让别人扶着。
    KTV的包房有些昏暗,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撑不住了,却又不能离开,只好去了最里面的一处小沙发蜷缩在角落,没什么人注意到我,过了一会竟然来了几个小姐,刹那间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摆在我眼前。
    一对男女翻滚着到我身边不远处,猥琐的中年男人看见我抱着膝坐在旁边,手乱摸着想把我拽过去,我一下酒醒了三分,向边上挪着,那男人一边亲舔着身下的小姐,一边还把手朝我伸过来,我没有多想就向门外跑去。
    也许是因为屋内这样的画面吧,门被服务生从外面锁住了,原本应是听见声音就该开门的,可是屋里的老板嚷了一句不给开以后,门外的服务生也不敢动弹了,我感觉到腿直抖。看着那些小姐们甘愿受着还要表现出享受的表情,我越来越害怕,早就找不到李经理的踪影了,屋内全是微闪的灯光与轻微诱惑的哼叫,我背部抵着门,肩膀都缩了起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我掏出手机却不敢打给梁李,于是给连千打着电话,“嘟嘟嘟”的声音响起,我的心安定了几分,可接下来电话里的声音却让我现在的局促紧迫更添一层,
    “喂?”余东信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我心下一惊,半天不敢出声。“喂?有人么?”我新换的手机号码,恐怕连千还没有存入名字。余东信又问了几遍,“林周,去催下阿千。”原来,林周也在,我刚刚的担心害怕全被现在的莫名心酸淹没,电话那头却还没挂。
    忽然离我最近的一个男人抓住了我的裙角,屋内的人几乎都半裸着,我成了一个很特殊的人,死命地夺回裙角,我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酒劲又涌了上来,我晕晕乎乎的躲着,那男人简直向我扑来,我慌乱地对着电话说,“余东信,救我。”
    电话猛地被打飞,我清醒的报了大楼的名字,却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我拽着里间洗手间的门把手死不松开,外面的人暴戾的踹着门,还带着咒骂,墙壁的样子都有些重影,右臂也根本使不上力,心里有种叫绝望的东西渐渐蔓延着,不知我又撑了多久,外面的人也是歇一会又继续逼迫着脆弱的门,我意识越来越散,最后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冲进来的人拽着我的脚踝把我拖出了洗手间,我仅剩的力气全部用来抓住领口,恐惧的向墙角挪去,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发丝凌乱的挡住了脸,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屋内的人显得很慌张,都用衣服遮挡着,余东信环视一周,看见了角落的我,即使已经知道没事了,可我的发抖还是停不下来,愈发显得无力。
    他曲着膝蹲在我身旁,缓缓把我带进怀里,“葡萄,别怕。”如果我仔细听,就会发现他的声音有多么害怕。我被欺负成这副样子都没有落一滴眼泪,却被他轻轻的一句话引得大哭,我只是汹涌的流着泪,却没有哭出声音,讶异的发现被他抱在怀里竟然停止了发抖,我用手臂圈着他的脖颈,示意着带我离开。
    我曾以为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我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已经变得很坚强很坚强了,可竟然抵不过他轻轻慢慢的一句话,余东信,其实我不愿意在你面前全军覆没的。
    我紧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多么温暖的怀抱。
    我喜欢被人抱起时,两只脚晃晃悠悠的感觉,可是真当毫无力气时,他怀里,简直就是一个世界,那么美好,那么合适,也许他刚好可以抱起我,也许我的身高刚好不会撞到门,也许……他也和我一样,还爱着回忆。
    他的胸膛很坚硬,我在他的恼火气压之下被全身包围,他看向房间里的那些男人,连呼吸都在压制着,出门后进去了几个四肢发达的黑衣西装人,我来不及思考这些,只是想放松,只是想安宁。
    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其实还想当年一样,还是想把柔弱的一面给他看,但……我不应该再去触碰那些像是透明却铺满心底的东西,也许那叫青春,也许那叫爱情。
    “宝贝儿,开学头一个星期怎么样啊?”睡梦中妈妈带着媚媚的声音传来,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挺好的。”我挺淡定。“有没有一见钟情的男生啊???妈帮你表白啊~”她在那头竟然有些激动兴奋。我听着她开心的话,心里却笑不出来。“……妈我挂了。”我冷冷的说,想赶紧制止她。
    “哎哎哎,好了好了不提了,钱还够花吧,刚开学时不是要买很多东西?”终于恢复正常,她才开始关心起我的起居生活。“还好吧,够花的。”我走到学校路口拐弯处的肯德基门口,想了想准备进去买一个甜筒吃。“那就好,周五早点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嗯,对了妈妈,”我还是有些想家,“我想吃糖醋排骨了……”我有些扭捏撒娇的说。“好,妈妈这周就给你做。”妈妈听说我的要求,宠溺的笑了笑。
    多美好的梦,半梦半醒间妈妈刚刚答应我要做好吃的,一转眼却变成了在法国的街道上。妈妈倒在路边,身下蔓延着鲜红的血,不知到底被车撞到了哪里,我上前痛哭着摇着她,却丝毫反应也没有,心里好像知道这是个梦,但止不住本能的眼泪。
    好像有双手轻柔地为我拭着泪。
    可母亲在弥留之际却告诉了我一切。一个姿色非凡的年轻女人,有一年遇到了她自以为的真命天子,疯狂的相爱后,两家格格不入的身份终究拆散了他们,一个商业联姻,成就了A市的金融龙头余氏集团,一个嫁给了一位老实的小企业家。
    可是他们不甘心。
    断断续续地联系终有一天被手段老成的男方夫人知晓,悄无声息的送来了钱和机票,却明目张胆地告诉了女方丈夫。就这样,成就了今天的一切。
    只是我没想到,那男人,就是余东信的父亲。而为我妈妈送来钱和机票的,就是当年我在市中心富人区房子里,见到的温柔的余东信的妈妈。
    我在冷静之时不禁感叹世界之小,情感之巧。在疯狂之际却能把自己喝的烂醉,折磨得不成人样。
    常常看着镜子里自己丑陋颓废的模样,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哭到天亮,或是就坐在放好热水的浴缸里,感受着水温的变化,到最后的冰冷刺骨,才能清醒地告诉自己,原来,我早已孤身一人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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